第一百一十一章 官職謀划惹心煩
衛鞅扶起老人,“老人家,讓小兄弟到縣府從軍吧,立軍功有爵呢。”
“立功有爵?”老人驚訝的睜大眼睛,“庶民能有爵位?我兒子殺死了十個魏狗方死,如何啥也沒有?”
衛鞅:“老人家,那是舊法,秦國馬上要變法了。”
老人嘶啞的笑道:“這樣說,這法是得變了。變了法,我等賤民也能光宗耀祖了,是么?”
“對,老人家,正是這樣。”衛鞅大聲回答。
這一番對話,場中聽得清清楚楚。
人們眼見少年拿到了一百賞金,對這位白衣左庶長的話自然信任有加,他說要變法,能有假么?
人群高興的一片歡呼,“說話算數,官府萬歲!”
衛鞅擺擺手,人們平靜下來,他站上一塊大石高聲道:“父老兄弟們,秦國從明日開始,要實行變法了。你們會陸續看到官府頒佈的新法令。這些新法,是要大家勤於耕作,勇於徵戰,有功便賞,有罪便罰;官員世族犯法者,與庶民同罪。今日徙木立信,就是要大家明白,官府說話是算數的,頒佈的新法令必須忠實執行。守法有功者賞,違法有罪者刑。這就是強秦變法。只要秦國上下同心,官民同心,十年之內,秦國就會富裕起來,強大起來!”
全場一片歡呼,“官府萬歲!變法強秦!”還有人高喊了一句,“左庶長萬歲!”眾人如夢方醒,立即奮力高喊,“左庶長萬歲!”竟是大海波濤般連綿不絕。眾人興奮的喊聲中,衛鞅一行已經悄悄的離開了。
隨着三月二十櫟陽大集的結束,左庶長徙木立信的故事迅速傳遍了秦國山野村莊。
“一個老葯農的小孫子,扛了一根椽子,便從左庶長手裏得了一百金!”還有比這種故事更能激起窮苦庶民好奇心的么?
人們絡繹不絕的趕到南山裏的商於山地,看老葯農爺孫,聽少年和老人講述那迷人的夢幻般的故事。
後來,有人還看到了老人蓋的房子,看見縣令為老人戰死的兒子立的功德碑。一傳十,十傳百,官府的信譽便在這神奇的口碑中矗立了起來。再後來,人們就只有聽老人一個人講故事了。聽說那個少年已經從軍去了。
秦孝公並沒有輕鬆起來,他忙的是另一番事情。
衛鞅雖然已經明確做了左庶長,成為總攝國政的大臣。
但衛鞅如何行使權力,才最有利於大刀闊斧的變法?
這是國君要匡定的大事。目下,他的第一要務,就是要把衛鞅的這個變法作坊建立起來,使之立即投入運轉。
去冬大雪天的時候,秦孝公就想透了這個最關鍵的環節,決意仿效東方列國,使衛鞅成為開府治國的丞相。
丞相開府治國,這是進入戰國后東方列國的普遍做法。
所謂丞相開府,就是丞相建立相對獨立的權力機構,全權處置國家日常政務,國君只保持軍權、官吏任免權和大政決策權。
國君和開府丞相的這種分權治國,在戰國時代達到了最高程度,也是中國古典政治文明的最高水準。
丞相開府治國的實際意義是,國家戰車由一馬駕馭變成了兩馬駕馭,治國效率與國家生命力明顯增高。
像魏國、齊國這樣的東方大國,國王其所以能全力在外交和軍事上斡旋,就是因為國家政務由開府丞相全權處置。
丞相治國權的穩定帶來的另一個好處是,避免了國家由於君主年幼或昏聵無能,而產生的迅速衰落與政權顛覆,大大的有利於國家穩定。
但是,對於落後的秦國來說,這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長期的馬上征戰,秦國的權力機構從來都很簡單。
早秦部族時期,是直接的軍政合一。一個最高頭領加左右兩個庶長,便是全部最高權力。立國之後雖然官署多了些,但與東方大國相比,依然帶有濃厚的簡單化與籠統化。
即或在春秋最強盛的那一段——秦穆公時期,秦國的官制也沒有擺脫傳統的軍政合一,權力結構的劃分依然很是簡單籠統。
在這一點上,秦國與早期周部族有很大的不同。周人出了個聖人級的領袖,這就是周文王。
他對發達的中原殷商文明不是排斥,而是靠攏吸收,使周部族在作為殷商西部諸侯的時候,就在官制民治方面與殷商王朝的中央政權保持着大體上的同一性。
沒有這樣的基礎,就沒有後來另一個聖人級領袖——周公旦全面制定《周禮》的可能。
也就是說,周部族在諸侯國時期,已經做到了與中原發達文明保持大體同步,已經完成了國家權力結構方面的基礎準備。
而秦部族一直在死拼硬打,一直沒有湧現建立基礎文明的聖人,所以在成為諸侯國三百年後,依然保留着簡單落後的官制,保留着落後的治國方式。
整個春秋時期,秦國的官制很簡單,名稱也很怪誕,這一點與楚國大體相當。
國君稱為“伯”,實際上是“霸”的意思。執政大臣稱為“庶長”,先後曾經有過大庶長、左庶長、右庶長等不同設置。
掌軍事的大臣為“威壘”與“帥”。掌國君護衛的將軍為“不更”,掌外事的大臣為“行人”等等。
唯一的例外是秦穆公將百里奚的官職定為“相”,大約因為百里奚是東方士子而用了一個東方執政大臣的名稱。
從此以後,“相”這個職位在秦國一直沒有出現過,直到秦孝公時期,執政大臣仍然叫左庶長。
秦獻公時期,有了“大夫”的設置,但職勸依舊很模糊。譬如甘龍是上大夫主政,同時又有一個執政的左庶長,事權自然就多有糾葛。
秦國沒有設過丞相,也從來沒有過由一個大臣獨立開府來行使權力的先例。
長期征戰,閉鎖關西,秦國朝野長期孤陋寡聞,對重臣開府治國所知甚少,也很難理解。
相反,對開府的另一面——分權倒是更為敏感。在貴族和庶民的眼中,都覺得這是在和國君分庭抗禮,大有叛逆之嫌。
秦國既往的治國大臣,只有秦穆公時代的百里奚和秦獻公時期的上大夫甘龍,稍稍有一些“開府”的影子。
實際上,也就是八九個文吏加上主政大臣自己而已,只能辦些糧草賦稅賑災濟民之類的具體事務,軍國大事還得由國君決策調遣。這種“開府”,和東方大國的丞相開府在權力、規模和政務效率上遠遠不能相比。
秦孝公很想從衛鞅變法開始,改變秦國官制的落後狀況。
他很明白,由於諸多原因,衛鞅在官制變革方面肯定有所顧忌,尤其在國府上層的官制變革方面不好徹底放開手腳。
若沒有他這個國君出面為衛鞅打開局面,在秦國這樣一個落後的軍爭國家,衛鞅將很難展開徹底變法。
孝公本來就是個胸懷開闊、志向遠大的青年英傑。
自與衛鞅促膝長談,對天下大勢列國變革瞭然於胸后,雄心大起,便決意與衛鞅這樣一個乾坤大才共同駕拉秦國這輛鏽蝕的戰車。
秦孝公是自信的,他絲毫沒有想到大臣開府對國君的威脅,更不會想衛鞅會成為威脅。
目下,秦孝公想的做的都只是一件事,增大衛鞅權力,使衛鞅成為與他共同治國的總政大臣,而不是秦國傳統的左庶長,即或傳統左庶長的權力已經很大了。
他思慮周密,既要紮實的達到實際目的,又不想國人疑慮,反覆揣摩,便採取了“重實輕名”的方略——在名義上盡量沿用老秦國舊稱,在實際上則一定做到象東方大國一樣的治國方式。
秦孝公沒有冊封衛鞅為丞相,而仍然封他為左庶長。
這是秦國沿用了幾百年的官名,原本就是最有實權的大臣職務。
秦國尚左,在兩個庶長中,左庶長為首,右庶長次之。
春秋時期,秦國的左庶長是上馬治軍、下馬治民的軍政首席大臣,非嬴氏公族不得擔任。
進入戰國,秦獻公將治民的政務權分給了上大夫甘龍,左庶長協助國君統軍作戰並總管軍務。
但在朝野國人的心目中,左庶長依然是最重要的軍政大臣。
去年冬天,秦孝公將甘龍升為太師,將甘龍的治民政權回歸到左庶長嬴虔手裏,為的就是給衛鞅執掌大政鋪路。當衛鞅從嬴虔手中接掌左庶長權力的時候,事實上已經是與東方列國的開府丞相具有同等權力的大臣了。
但是,這種大權並不意味着事實上已經成為東方列國那樣的開府丞相。丞相總理政務的要害是開府設立權力機構,僅僅有個人權力而沒有開府,就無法全面處理國家事務。開府的根本之點是配備屬官,其次是建立府邸。這兩件事對於目下的秦國來說,都很不容易。
去年冬天,秦孝公已經給衛鞅準備好了三個忠實能幹的助手——景監和車英甚至還有秦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