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城外一直等到入夜後,他才摸黑進城翻牆回到趙家。剛要推門進房間,門跨吱一聲打開了。只見劉暢一手把他孟力的拽進去,門又哐啷一下被關上。
“我的大爺,您老是上天了還是入地啦?”
直跺腳的劉暢在看見他實實在在的回來了,緊繃了一天一夜的神經總算得救啦。再晚一點,他大概能把自己活活嚇死。
別說萬一被趙國發現他消失不見所導致的後果。他要是真有個閃失…腦里突然出現一個紅光滿面,滿頭白髮的老翁,正拿着一根光滑的檀香木手杖怒冠衝天的上竄下跳追着他打。那根手杖之所以那麼光滑,有一半都是從他身上打磨出來的……
想起百里愁之千叮嚀萬囑咐,趙政身處險境,隨時有性命之憂。容不得放鬆警惕,因此才會打發他跟在趙政身邊,儘可能保護好他。
“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知道劉暢擔憂,趙政淡淡的笑着。
“公子是平安了,可我的心臟不怎麼平安,到現在還直往嗓子眼突突,抽疼着。”他略顯誇張的用手往胸口順氣。
“好啦,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說,你也回房休息吧。”
看着劉暢還能耍寶,他一天一夜不在趙府的事大概是已經被他瞞天過海啦。也就沒太在意,現下他還有更多的問題需要理清楚,千頭萬緒擾得他不得心安。
“……”看着趙政一臉疲憊,再多的疑惑也問不出口了。他哪裏不知道這個才十二歲的少年過的是什麼日子,本該無知的年紀,被迫長大,其中心酸何人懂?
劉暢伺候好他睡床上后就出去了,劉暢擔憂的眼神讓他內心升起一股暖流,內心的感激之情更加深厚…
明明身體疲憊不堪,但是一點睡意都沒有。一會想着那個自稱王翦的人,那夜分開前他說三日後入夜三更天會再去趙府相見,一會又想着珀溪那純美的小臉。她那雙無暇的眼睛,像是此刻就在跟前一樣清晰……想着想着,朦朧的睡過去了。
第二天醒來,劉暢已經安排了比平時多的飯食。昨天在城外隨便吃了點野果,回來也沒心思吃東西,現下倒是真的感覺到飢腸轆轆。
正慢條斯理的吃着早食,趙姬從外面進來了,柔柔的看着他:“政兒…”趙姬欲言又止。
“母親。”他起身見禮。
“政兒身體可好些了?”
趙政一頓,想是劉暢說他身體不舒服打發眾人:“母親安心,兒子沒事了,本也沒有什麼不舒服,就是讀書太過,累了,才吩咐不讓人打擾的。”
“……如此便好。”趙姬似有話想說,卻沒說出來,慈祥的看着她的兒子:“政兒努力上進,母親深感安慰,只要政兒認為對的,想做就去做。母親定不會阻攔,也相信我的政兒終有一日會涅槃重生。”
趙姬輕撫他日漸成熟的臉,剛毅俊美得不像一個孩子。她知道,是烈火一樣的地獄,練就了他的成熟。
“母親……”趙政隱隱感覺到母親似乎知道什麼。
“政兒不必多說,母親知道,都知道……。”是啊,她知道。比起是從她肚子生出來的,不如說是從她心臟分割出來的,她有多痛,兒子就有多痛,兒子有多苦,她就有多苦。
這幾年,趙政的變化,她這個做母親的怎麼能不清楚。雖不知道他每夜出門去往何處,但從一開始的提心弔膽,到後來默默支持。如果他的兒子要高飛,與其無聲無息的被埋葬在趙國,不如拚死一搏,劈開這該死的不堪的命運。
“……”趙政看着母親的眼睛,是了,不必多說,這世界上還有誰更了解他?非母親莫屬啊。
突然,他想起那截白玉龍頭:“母親,你可知道這是何物?”他趕緊掏出來給趙姬看。
趙姬看后,先是一愣,然後雙手有點顫抖着接過來,內心升起顯而易見的激動:“你這是從哪裏得來的?”
“是一個叫王翦的人說是秦王派他來助我們回秦的。母親是否知曉?”
“……”趙姬拿下自己腰間綉着祥雲的布袋,從裏面拿出半截帶有鳳凰雕刻的白玉放到另一截龍頭的斷口處,兩截白玉的斷口處完美的貼合在一起。
“這是…”趙姬內心震驚,這麼多年,他們母子終於等到了嗎?當年異人與她分別時,把這把龍鳳配玉飾一刀兩斷,鳳的一頭交給她,告訴她說,如果有一日,龍頭出現,便是他們回秦之時。
“政兒,我們……可以回秦國啦。”趙姬堅定的看着自己的兒子。
跟母親交代,那個叫王翦的人兩日後會在三更來趙府相見之後,趙政去找劉暢商量。直到現在,他還是沒能完全安心其中無詐。
來到劉暢房裏,看他正在幫那個受傷的少年換藥。劉暢見他一個人,便隨意很多:“公子怎麼來了,可別說你是特意來看這小子的。”不等趙政答他:“你要是說是,我會嫉妒,天天把你好吃好喝伺候着,也沒見你對我上心。我還要被老頭要挾不保護好你,他就打死我,我被剝削得就剩半條命,現在還得伺候這不知名的主。公子可別再給我添堵……”
“廢話少說,我有事找你商量。”
趙政打斷他喋喋不休的抱怨,認真的語氣讓劉暢換藥的動作停下來:“跟昨天失蹤有關係?”
“對…”
劉暢本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現下趙政主動說起,證明事關重大。他沒繼續問下去,依舊繼續換藥。趙政也不催他,找個座椅坐下靜靜的等着劉暢。
換好葯之後,看躺着的少年呼吸平穩,只是依舊沒醒,看樣子是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劉暢洗洗手,找個矮凳隨意的對着趙政面對面坐着:“說吧,怎麼回事?”劉暢本就是閑雲野鶴的性格,跟趙政私下相處,從來不把自己當外人,在他那裏,也沒那麼多條條框框。
“我很可能要回秦國啦。”
劉暢雙眉一攏:“此話怎講?”
“秦國派人秘密前來與我接觸,前天晚上那個人現身了。但我不確定其中有沒有隱患,母親已經知曉,因為有秦王信物為證,她深信不疑。”
“若夫人認可,那便大致是沒錯的。近來聽聞你那不靠譜的爹好像身體有恙,他回去做王十年,秦趙沒有什麼過大的戰爭,有傳聞是因為秦王當年能逃離成功,當今的趙王暗地出力不少,因此你老爹承諾只要他在位,必不會無故攻打趙國。如今的秦國日益強大,這些年,對楚,韓,魏攻擊尤為突出,其他諸侯國也或多或少去攻打,唯獨趙國獨善其身,可見傳聞並非空穴來風。”
劉暢自幼跟隨隱世高人百里愁之門下,本性雖看着弔兒郎當,但對時局看得該透徹的他一點也不含糊。
“如今,秦王不通過正式提議讓你回秦而想秘密接你回去,我猜是趙王無意放你回去,一來,前有長平之戰的四十多萬的兵將損失,趙國現在才慢慢恢復。如今的趙王野心漸漸又起,只是時機未到。二來,秦王如今只有兩個公主,兩個王子,其中一個就是你,另一個不過才三歲。所以,現在急着接你回去,應是身體支撐不住了,所以只有你回去,王位交給你總比交給一個三歲的娃娃更合適。就這一點,趙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像當年一樣放任秦質子離開趙國。”
趙政聽完劉暢一番話,心裏本也知道一些,如今看來,劉暢分析得清清楚楚,那看來他回秦國的路就算得到秦王的允許,這條路還是艱難險阻得厲害。
“那如果真的要以逃跑的方式離開,該如何謀划才更周全。”趙政謙虛問到
“如果秦王真的發生變故,你留在趙國肯定性命難保,趙王要犧牲你以達到削弱秦國的目的,有千百個名正言順的方法讓你死在趙國,而秦王失去你這個長子,秦國內部易生內亂。到時,趙王要出擊秦國是最好的時機。”
劉暢繼續一針見血:“所以,如今你的小命只要在趙國一天,生命線就得短一寸。但真的要逃……”劉暢自顧自的微微停頓思索點點頭:“我們先按兵不動,看看秦派來的人有何打算再說。”
對於秦王可能時日不多的猜測,趙政沒有太多感覺,他只關心自己和母親是否可以平安離開趙國,能不能繼承秦國王位他暫時想不到那麼遠。要用逃的方式那必須有他信任的人帶着他一起,否則,自己幼小,母親羸弱,如何順利出趙國境內?
“劉…師兄……。”趙政有些難為情的紅着臉:“你…你可否…”
“哎呀娘啊,你,你,你叫我啥?”劉暢見鬼似的瞪大眼睛。當初相識的時候,對他軟硬兼施,威逼利誘,最後死皮賴面,都不曾撼動他喊一句“大哥”。哪怕最後師從同門,本就是名正言順的師兄,他也不曾喊過一句,有事沒事就是劉暢,劉暢的叫,他一度在師傅面前抗議,誰知道那老頭給他一個白眼:他喊你一聲劉暢就是恩賜。他曾感慨這是哪來的天理。奈何是真的喜歡這小子,這委屈咕嚕一吞也就當糖吃了。
趙政起身,衣擺翻起,雙腿一跪:“趙政懇請師兄他日謀划回秦之時,師兄能助我一臂之力離開趙國。”在趙政心裏,劉暢從來不是下人,而是勝過兄弟手足的家人,一聲大哥早就在心裏喊過無數次啦。
“你給我起來。”
劉暢一改弔兒郎當的神色,一把拉起趙政。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師傅雖然沒有明說,但他大致也能猜出這少年他日必定是驚天地泣鬼神的人物。從師傅對自己重武輕文,不強求他學諸子百家,對趙政卻是文武兼顧的要求來看,師傅定是看清什麼的。
別說自化身為他的侍從起,自己就認定了這個主子,就憑他是秦國長公子的身份也不該向他行下跪禮。
“公子何必如此言重,我雖一介布衣,論忠義不比任何人差,劉暢此生在成為你侍從那日開始,便認定你為主,早就下了心甘情願為公子赴湯蹈火之心,今日,公子一聲師兄已蓋過千言萬語,即便公子不說,我也沒打算獨善其身。我必為公子安全離趙傾盡所有。”
兩人無言的對視着,趙政雙眼微紅,劉暢眼神堅定,再多說已是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