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晉陽還是那個晉陽,夜裏依舊風平浪靜,白天還是車水馬龍。

晉陽東城一處私宅里,後院裏有幾顆梨木,因為是初秋,宛如枯木一樣沒有一片葉子。

一個身穿飄逸的白色羅裙少女坐在鞦韆上面,烏黑長發順直的躺在她纖細的後背。因為背着人,看不清她的臉,只見她任由鞦韆帶着她輕輕的飄蕩着。她的頭靠着鞦韆的一頭,一動不動的,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沉思。

她身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隨後便是一聲輕喚:“小姐,該用午膳了。”

少女似乎沒有聽見,沒有作答,依然保持飄蕩的動作。

“小姐?”

侍女走到她面前拉住了鞦韆,讓鞦韆停止搖蕩。少女反應過來,抬起頭,卻見一張絕世脫塵的粉嫩臉龐映入眼帘。素簡的髮鬢只用一隻雕刻着白梨花的白玉簪子別着,一身素白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除了腰帶上綉着的那三朵梨花,梨花邊多了金絲收邊的金色,在一身白色的視覺上尤其突出。

“輕言姑姑,聽說秦王不日就要到晉陽啦?”

“可不是嗎,這半月里,晉陽城裏的百姓天天說道這事。還說秦王親自來晉陽議親,給足了趙國面子,這次被選定的和親公主肯定是兮沫長公主,整個趙國也就是滴公主的身份地位才能配得上秦王。”

“這麼說,大家都認為他會娶表姐?”

“這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嗎,不然幹嘛勞師動眾的來。”

“勞師動眾……”少女默默的說著,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走吧,別讓母親久等了。”

來到正廳,一名三十齣頭姿色猶艷的貴婦已經坐在擺着膳食的矮榻邊上。看見少女,帶着些許責備:“怎麼還是那麼貪玩,一點都長不大。”

“母親不是說過希望我永遠長不大,這會倒是又嫌棄了。”

“那不過是母親天真的話,豈能當真?”

“溪兒倒是覺得不長大也挺好。”

“……”貴婦柔柔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十七歲的花樣年華,當年自己也是這般年紀就生了她。如今,一轉眼,女兒也這般大了。可是,一直被埋藏的秘密半點不敢公之於眾。

“夫人,將軍來了。”家奴剛通報完,就見一個傲然挺胸,氣勢威嚴的中年男子穿過庭院走了進來。來人正是李牧,趙國兵馬大將軍。

這個別院住着的正是婼鶴公主與她的女兒珀溪。李牧五年前在趙王授意下,明正言順的娶了婼鶴。雖然對外宣稱婼鶴公主從巴蜀歸來再嫁趙國大將軍。

婼鶴公主不想因為自己的身份住進將軍府讓大家尷尬,主動作為側室另住別院,但身份是作為大將軍家室存在。大將軍偶爾會來別院小住幾日。

“將軍。”婼鶴起身做禮。李牧點點頭:“怎麼還沒用膳?”他看着矮榻上的膳食,已經過了午膳時間,所以他關心的問着。

“都怪我,母親為了等我,所以才耽誤用膳。”一旁的珀溪對着李牧不打自招。

“定是又有新的書籍吸引了我們的珀溪,否則那麼孝順的你怎麼會忍心餓着你母親?”李牧嚴肅的臉因為珀溪而變得輕鬆一些。

珀溪芙蓉般嬌艷的小臉比起婼鶴有過之而無不及。看看珀溪,又再看看婼鶴,眼神變得溫柔似水。

婼鶴與他對視,他的深情她一直都懂。年少無知的年紀一顆真心義無反顧錯給了別人。五年前雖非本意,年已三十卻還是嫁給了愛慕他多年的李牧。

多年以來,李牧深情不變,為她撐起一片天。但她至今還沒有對他打開心門,韓太子是珀溪生父是一個理由,不知以後還有什麼變故在等着,對李牧心懷愧疚也是一個理由,她認為自己不配得到李牧那樣的深情厚意。

“小姐哪裏是看書學習,小姐最近怕是又想出去玩了,天天關心最近晉陽就要發生的大事。”

輕言一旁打趣,因為相處多年,早就像一家人的輕言和輕語平時也不拘謹,說話也隨意很多。

“原來如此,莫不是我們珀溪也想一睹秦王風采?”

“那父親可以帶我一起入宮參加歡迎秦王的宮宴嗎?”李牧雖然不是珀溪的生父,但是從小就喜愛她,又特別寵她。因此母親嫁給了李牧以後她就改口叫李牧父親。

雖然到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生父是誰,也沒人願意多說。她心裏自然知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只是母親不願說,她也不想母親為難,所以也就不多問。李牧成了她父親,心裏多少彌補了她對父親的缺失。

“溪兒。”婼鶴適時阻止:“你先回房,讓人把你的膳食送去房裏,我和將軍有事要談。”

珀溪知道,同樣的事又來了。即便從深山裏的梨園搬回城裏,她依舊不被允許自由出門。還是只能天天呆在家裏對着同樣的人,同樣的物。

她不懂為什麼,但是她也從不強求去問清楚,她願意聽母親的安排。過去十年,無論在梨園還是這別院,她都不覺得寂寞。因為心裏有一個夢,一個她等了十年的夢。

那個跟她承諾十年後一定會來找她的少年如今不早不晚,正好十年,他來了。趙國上下都認為他是來娶公主的。但她卻知道,他必定是為她而來!她堅信,他就是為她而來的!!

李牧看着珀溪沒有違抗母親,帶着輕言,輕語離開了。他至今也不懂,過去因為沒有名正言順的身份,如今晉陽有誰不知道她們母女是他李牧的家人。出個門稀鬆平常的事,可是婼鶴卻一如概往低調得幾乎讓人遺忘她們的存在。又好像,被人遺忘才是她的目的。

“你這是何苦呢,珀溪已經長大,遲早是要嫁人的。你不讓她出門見人,難道要她一輩子都藏起來嗎?”

“珀溪她……”婼鶴何嘗忍心困着自己唯一的女兒。那麼美好善良的孩子,被認為是禍國滅世的象徵,一旦被世人知道,那跟捅破天有什麼區別?珀溪的命要招來多少刀劍相對?每每想到這樣的結果,她都能嚇出一身汗。只要沒人知道,哪怕珀溪只能孤獨終老一輩子,也好過沒了命強。

“明日秦王就會到達晉陽,我原本想着請求大王讓我帶你和珀溪一起入宮。你們母女五年來入宮屈指可數,每次去還是低調着去見見趙太后就算啦。這次宮宴史無前例,場面盛大,讓珀溪去見見世面又何妨?”

婼鶴緊握雙手,她恨不得對李牧全盤托出,這些年他真心真意對他們母女,而她卻只能把他當外人拒於千里之外。

每次看到他無奈的包容都讓她愧疚難忍。她心裏早就接受他了,就是因為接受了才更不敢輕易鬆口對他的心意。她怕將來會帶給他災難。

五年前,不知什麼人前去巴蜀打探她的消息。巴蜀鳳家家主派人通知趙太后,會不會有什麼問題?此後大概那些人是沒有具體打探到什麼就不了了之。

因為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想幹什麼,又擔心珀溪是韓國太子女兒的身份被人發現,因此才無奈之下嫁與李牧,並且把珀溪的年紀說小了兩歲。

李牧是知道珀溪的出生秘密的,所以說小兩歲他以為是為了讓人相信珀溪是在巴蜀出生。只有趙太后,趙王,婼鶴知道,那不過是為了避開鳳家五百年出“梨陽鳳女”的時間。這樣,梨陽鳳女就不存在。至今,連鳳家主都不知道梨陽鳳女已經現世。

“將軍,我的確有苦衷,越是熱鬧的地方珀溪越不能前往,不想她見任何不相干的人。將軍莫要多說。”

“難道…你還想着…讓珀溪與生父相認,還是…你自己……?”

“將軍…我…。”

“我知道了,我不會勉強你,如果將來有一天,你要我放開你,我會…”

“將軍慎言,此生即便不能如將軍一樣回以深情,但往後餘生,除非將軍嫌棄,否則我都會是你的夫人,珀溪也只有你這個父親。”

婼鶴心裏有點委屈,可是又不能說得明明白白。她對韓太子的舊情已經放在他棄她另娶的那刻,即便後來好長一段時間她也沒有放下那段情。但這些年李牧已經走進她心裏,韓太子已經徹底放下,唯一遺憾的是對不起珀溪,讓她帶着一個不明不白的身份出生。

“你…你說這話是不是你對我也有了一些情義?”

李牧有些激動。他雖是趙國貴族,從小接觸婼鶴機會就多,慢慢就喜歡上婼鶴。可是婼鶴畢竟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他沒有勇氣表達愛意。

在被韓太子捷足先登后他心痛難忍,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婼鶴沒有嫁去韓國,讓他有機會再次表達情意。守候多年終於得償所願,只是婼鶴一直對他若即若離,始終不能對他敞開心扉,他都快放棄強求得到她的心。剛才她的那些話是她第一次說得那麼清楚明了,讓他希望又起。

“將軍,我…我願意跟你走完下半輩子,可是我怕自己和珀溪會帶給你…麻煩。”她原本想說會帶給他災難,可是又擔心他看出什麼,便隨意表達了無關痛癢的擔憂。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但如果真的有什麼麻煩,我李牧不怕,只要你願意真心接受我……”他情深切切的注視着她,有些緊張:“如果可以,將來會不會有一天,你也可以…愛我,哪怕只像我愛你一分那麼多?”

婼鶴兩眼盈淚:“可能沒有你的十分那麼濃厚,但是好像也有八分那麼多。”淚淌下,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前所未有的輕鬆。再把他推開,怕是往後餘生都要活在後悔中,已經被一段情所傷,這一段情她是不是應該抓住,是不是應該再任性一回好好的愛?

堅韌的大將軍李牧臉上出現了兩行淚。一輩子流血流汗無數,卻不曾流淚過。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堂堂大將軍卻因為得到佳人芳心喜極而泣:“這就夠了,已經太多了。”

相顧對望,深情擁抱着彼此,一切盡在不言中。只是…有情人是不是真的就能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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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終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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