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三教講論
下午,大明宮含涼殿。
這裏在太液池南面湖畔,三面臨水,四周有水力轉動的風扇,不停送風入殿,又用機關將水送到屋頂,在屋檐處形成水簾,達到降溫的效果。
此處是皇帝避暑的夏宮,這時正進行三教講論。
皇帝也到場升座,下面坐滿了人。
這些人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朝官,為首的有兩位,一位是左諫議大夫、弘文館學士、判館事李貽孫,另一位是給事中楊漢公。
另一部分是道士,首腦是曹用之,他身旁坐着潯陽公主李飛真。
最後是僧人,中間是三教首座知玄,還有右街千福寺辯章等人。
本來應該有青龍寺義真,但這位高僧自從前日出遊后一直未歸。
郭弘是皇帝特許參加的,來到殿中卻發現這裏沒有他的座位,於是只能站在殿角觀看。
很快看到道士人群中呂志真和曹守真,在潯陽公主身邊還有一些女冠,其中就有焦鳳鳴。
知玄是飛龍使楊欽義的謀主,此時被封為三教首座,他正在對皇帝發表長篇議論。
這個三教是指三藏經書,三教首座並不是三教講論的管理者或者三教講論第一,而是其中佛門首腦的意思。
郭弘不明白他們為什麼用同一個詞,這很容易產生誤解。
“自會昌法難以來,國家動蕩,潞澤叛亂就是佛祖對天下的警示……如今應當撥亂反正,臣以為當今天下廢寺宜再興。”
知玄侃侃而談,佛門和朝官紛紛點頭稱是,道門這邊寂靜無聲。
“重建廢寺所費甚多,如今國家財力困頓,還要光復三州之地,哪裏拿得出這筆錢?”戶部尚書、判度支崔龜從負責全國財政,這時也在殿內皇帝身邊侍坐,便開口問道。
知玄微微一笑,說道:“此事甚易,可令各地廢寺自行籌建,向天下善信化緣。”
崔龜從並不是有意要為難知玄,聽說不用國家掏錢,就連聲稱善。
他身旁的戶部侍郎裴休也說:“如今禪宗自耕自種,結廬而居,不修大殿,可以作為天下諸教門的表率。如此國家不用廢一錢而佛道大興,必然會庇佑我大唐天下!”
知玄也道:“裴侍郎說的是,我佛門自從法難之後,也深為自省,厲行節儉,不再鋪張,還請聖人慈悲為懷,減免信眾一點租賦即可。”
皇帝聽了,點頭說道:“本來開墾新地就會免租賦三年,朕自會對天下廢寺多所優待,以昌大佛門!”
於是廢寺再興的話題告一段落,佛門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結果,自然群情振奮。
下面是佛儒道選出卓異之輩開壇講法,再比試一番,評出最強嘴王,授予“三教談論”榮譽稱號,並排定皇帝壽昌節作法的人選。
道士、和尚、朝官紛紛起立,聚集成三大群,相互商議。
郭弘乘機走到道士這邊,在人叢中找到呂志真和曹守真。
兩位師兄知道他如今的樣子。
“東西帶進來了嗎?”郭弘小聲問曹守真。
“在焦師妹那裏。”
焦鳳鳴也轉過來,從懷中抽出一個小包,郭弘閃電般收到袖子裏,旁邊的人都沒察覺。
“手真快!”焦鳳鳴小聲說道。
“方法上次教給師姐了,還需要多練!”
焦鳳鳴搖頭道:“練了一陣,沒什麼長進,看來不適合我。”
郭弘跟宮外接上了聯繫,同時拿到了作法需要的道具。
道法類似於後世魔術,但也有不同。
最奇特的是其中的遁術,魔術一般都需要道具遮擋,才能大變活人,而有些遁術可以只用雲霧水汽,或者乾脆什麼都不用!
遁術後來傳到日本,是忍術的源頭。
義真曾是兩年前的三教談論,那時候是大中元年,很多寺院還沒恢復,如今他在長安眾高僧中已經排不上號。
既然他沒來,自然有人出賽。
高僧辯章奪得這次辯論第一,郭弘不得不承認,和尚在辯論方面很強,特別是禪宗,善於詭辯。
郭弘還看到了跟自己在大慈恩寺交過手的釋重謙,他和師兄釋澈一起,侍奉在知玄左右。
當然他因為易容的緣故,不可能認出郭弘。
皇帝對十幾位高僧賜紫,又因知玄首倡廢寺復興,便令畫工替他畫像,並掛在殿中。
這是一種殊榮。
鬥嘴開始后,焦鳳鳴和郭弘借口如廁,偷偷溜出來。
含涼殿外遠處有禁軍把守,這裏已經處於後妃寢宮,不允許外人隨意走動。
不過在含涼殿的周邊還是可以走動的。
焦鳳鳴自從知道郭弘變成如今的樣子,就一直忍不住偷笑。
郭弘也幾日沒見她,心中十分想念。
初戀的時候恨不得形影不離,這時二人牽手走到水邊樹蔭花叢中,附近沒有別人,郭弘一時不知說什麼是好,便道:“這天可真熱!”
焦鳳鳴向四周看看,見無人察覺,就小聲說道:“師弟這幾日進宮沒有消息,我心中好生挂念。”
郭弘點頭:“我也是,每晚都想起師姐,牽腸掛肚輾轉難眠。”
兩人依偎在一起,附近就算有人看到也都不覺得有何異常,宮中這種小宦官跟宮女、女冠對食的事很多,皇帝如何看到,只要不是自己的妃嬪,說不定還會賞他們成婚。
焦鳳鳴這時問道:“師弟,宮內的事辦得如何?”
郭弘看了看四周,說道:“有些線索,我想起一些往事,你知道先帝最信任的武將都有誰?”
焦鳳鳴想了一會,不確定地說道:“我父親?”
郭弘一拍腦袋,頓時記起來了,可不就是石雄?
那最後一批寶藏應該就是派石雄藏在河中了,他當時是河中節度使,這就沒錯了。
“師姐,你出宮幫我問一下伯父,先帝是否讓他藏過一批東西,你就說是郭家的人如今準備啟用。”
焦鳳鳴又點了下頭,師弟有什麼要求,她自然百依百順。
二人又纏綿了一會,才回到含涼殿內。
此時三教講論接近尾聲,道門在辯論方面很少能勝過佛門,和尚們總能把白馬說成不是馬,而且讓聽者都覺得有理。
往年道門都是在過兩天的壽昌節法會上表演道法扳回一城。
郭弘躲在焦鳳鳴等人中間,和師母潯陽公主說了幾句,周圍都是人,也沒有深談,簡單說幾句只能作罷。
三教講論結束,佛儒道三群人跪拜恭送皇帝之後,陸續離開。
皇帝回到寢宮後殿,卻把郭弘招了過去。
“今日聽法,可有所得?”
郭弘行禮道:“三教法門高深,眾位大德說得天花亂墜,我才疏學淺,聽不出什麼名堂。”
皇帝點頭說道:“朕准你去內學聽講,並隨朕多聽多看,以增廣見聞。”
旁邊樞密使王元宥說道:“隨駕聽用是天大恩典,還不快謝恩。”
郭弘急忙跪拜謝恩,心裏說不出的膩味,臉上戴着面具卻絲毫不顯。
皇帝暗暗點頭,此子寵辱不驚,這份定力確實少有。
郭弘再次搬家,這回住到了東內小兒坊。
這裏在大明宮的宮牆之內,旁邊就是前日看馬球的毬場亭子殿和鞠場。
郭弘搬走的時候,李汭十分不舍,拉着不讓走,直到答應有空就回去看他才依依惜別。
小兒坊佔地很大,相當於長安城內一個小規模的里坊,這裏住着三千多低品和白身宦官。
這些人都沒有家室,跟高品宦官妻妾成群、養子養女一大堆的情況可以說是天差地遠。
郭弘如今是正八品下的殿中省尚藥局司醫,又在內養局任職,可以說在低品宦官中屬於地位較高的,所以分配的房子也是最好的一批。
本來小兒坊還安排了人來侍候,但郭弘有很多事不願讓人知道,比如作法的道具,還有他根本不是宦官等等,所以婉拒了這種麻煩。
房子很大,有院子,住上五六個人綽綽有餘。
一般到了八品也會有三五個隨從奴婢,像郭弘這樣一人獨住的很罕見。
他的心思也根本不在這上面,誰知道還會在宮裏呆幾天?
拿到太皇太后留下的線索,再辦好一件大事就可以溜了。
今日是隨駕的第一天,一早王宗實就過來叫他一起去點卯。
前朝仇文義就是誤了點卯被打死的。
早上的小兒坊很熱鬧,到處是入宮當值的宦官,成群結隊,各自都有夥伴。
郭弘跟着王宗實一起,路上閑聊了幾句,通過正殿兩側的側門向內宮走去。
內侍宦官不論多大的權勢,如果不是跟隨皇帝妃嬪,是不可以走正門正殿的。
不久來到宣政殿外,這裏是大明宮的中大殿,皇帝日常朝會就在這裏升殿。
郭弘看到其他五名內衛和王歸長等人,令他意外的是楊復恭也在這裏。
“五郎也在啊。”郭弘小聲打了個招呼。
“不要說話。”楊復恭臉上露出微笑低聲提醒。
他們人到齊后,就跟隨兩位樞密使入內,繞過主殿,直奔皇帝寢宮蓬萊殿。
到了夏季,大中皇帝白天一般在含涼殿避暑,晚上如果不臨幸妃嬪就會回到蓬萊殿休息。
蓬萊殿就在三大殿的北大殿紫宸殿後面不遠處,在這裏休息也便於第二天早起上朝。
眾人依次進入蓬萊殿分立兩旁,沒有人說話,也沒人行禮,都彷彿自己是透明人。
所有都內宦都是天子家奴,一般不需要行禮,只有樞密使進來微微躬身,皇帝也只是點點頭。
皇帝早已起床用完早膳,正在宮女侍候下穿龍袍。
郭弘這時安靜地站着,用餘光暗暗審視這位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