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章
慶王和梁慕塵其實是一前一後出來的,梁慕塵在前,慶王在後。
兩人面色各異,一個娥眉輕蹙,一個神色無波。出了養心殿,看見太子和溶溶望着他們,便上前問安行禮。
“太子殿下。”
“皇兄。”
太子微微頷首,對慶王道:“我正要去坤寧宮接元寶,你同我一起過去給母后請安吧。”
“是。”慶王答得恭敬。
福全走上前,還沒開口說話,太子便道:“不必喊步攆,今日天氣不錯,我同五弟慢慢走過去。”
天兒確實不錯,空中雲多,因此日光被雲朵擋了大半,並不覺得曬。再加上不時吹過的暖風,叫人覺得舒服。
慶王微笑:“甚好。許久未跟皇兄一起散步了。”
有多久了呢?慶王記不清了。
他記事後沒多久,太子就被送去了大相國寺,小時候都是跟恭王、肅王他們玩得多。太子逢年過節會回宮幾日,皇后倒是會留他們兄弟倆在坤寧宮吃飯說話,他對這位皇兄十分好奇,很想跟皇兄說話。可是母后許久沒見到皇兄,總是圍着皇兄打轉問話,他就算想說,根本沒機會說話。大多數時候,他只是聽着皇后的吩咐,問安、行禮,然後默默坐在旁邊吃飯,聽着皇后對皇兄的叮嚀和囑咐。
後來皇兄從寺里回來,已經長成了沉默少言的高冷少年,別說是他,連母後跟皇兄都極難親近。也是四年前,皇兄的寵妾死後,慶王才知道,原來皇兄並不是沒有感情的人。
他也會痛,他也會哭。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慶王重新開始希望能跟皇兄親近起來。只是從那之後,皇兄似乎把自己與人群隔離得更遠了,除了元寶,誰也不能靠近他。
聽着慶王的話,太子道:“上回你送元寶的那個木雕,他喜歡得很,一直念叨着要請你到東宮玩耍。”
“元寶喜歡就好,”慶王溫和地笑道,“是臣弟疏忽了,該早些去東宮探望元寶的。”
“那就說定了,改日一定要來。”
“是。”
太子和慶王走在前邊邊走邊聊,溶溶和梁慕塵在後頭自然走在了一起。
溶溶胡亂聽着前面兩兄弟說話,心裏一直琢磨着要跟梁慕塵說點什麼,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該如何說起。
她的朋友很少,滿打滿算蓁蓁算一個,梅凝香算半個,她很珍惜跟梁慕塵的情誼。
“慕塵,今日的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溶溶這話有些違心,她知道有一陣子了,只是事情干係重大,她不敢聲張。三個月前知道的,應該可以算最近吧。
她甚少說謊,連帶着聲音都微微顫抖着。
梁慕塵聽到溶溶這麼說,一直蹙着的眉反倒微微舒展開:“姐姐以為我會因為這個同姐姐生氣嗎?”
溶溶沒有說話,看樣子,不管事實如何,她心裏還是有些難過的。
“姐姐多慮了。伯父一家遇到那麼慘的事,如今能把堂兄找回來,不止是我,我爹娘都是開心的。”
開心嗎?
溶溶不好說。梁慕塵或許無所謂,但剛才在養心殿中,梁慕塵父親看起來並不是開心的模樣。
“姐姐不相信?”梁慕塵抿唇,旋即低下頭,“爹看起來的確不太開心,我也是為他擔憂才會情緒低落。”
溶溶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她們兩個只落後太子和慶王五六步,兩人說話的聲音雖低,但自打她們倆聊了起來,前面兩個人就默契地沒有再說話,將她們倆的聲音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慕塵,我是拿你當朋友看待。”
“我當然明白姐姐是拿我當朋友看待,才會問我這麼許多。”梁慕塵微微吸了口氣,垂下眼眸,將聲音壓得更低,“姐姐方才說的那些話,已經是我這幾日來聽到的最好聽的話了。”
那日她被慶王從書房攆出去的事,侯府上下傳了個遍,下人們私底下都在笑話她,廚房那邊的人越來越不用心,她都是吩咐下人出去買東西吃,可這不是長久之計。
除了爹娘之外,溶溶是唯一還在意她是不是高興的人了。
溶溶愣了愣,旋即看向前頭的慶王。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她看過去的時候,慶王的腳步僵了一下。
溶溶扯了扯梁慕塵的袖子,示意她把腳步再放緩一些,等到跟前邊那兩人差了步的樣子,方才將聲音壓得跟梁慕塵一樣低:“那日……你們不還好好的嗎?”
“是我惹王爺發脾氣了。”梁慕塵低了頭。
“到底怎麼回事?”
“我做了王爺不喜歡的事,他叫我滾出去。”
“什麼?”溶溶的火氣一下就上來了。這個慶王看起來笑眯眯挺和氣的,沒想到私底下是這種人,不痛快就衝著慕塵發脾氣。
要不是這裏是皇宮,溶溶真想衝過去質問一下慶王。
不喜歡就不喜歡,用不着糟踐人。
太子若無其事地瞥了慶王一眼,慶王別過頭,輕輕乾咳了一聲。只不過,溶溶和梁慕塵正說著話,完全沒留意到慶王的乾咳。
“不怪王爺,是我太莽撞了。”
溶溶握住梁慕塵的手:“不是你的錯。”
她看得出,梁慕塵的眼睛裏全是憂慮,一時也說不出別的安慰的話。家裏有了變故,慶王又是這般,確實夠愁人的。
“你在王府出門方便么?若是往後能出來,多來找我玩。”
“這陣子恐怕沒得空閑,我爹回京了,若得王妃應允,我定然是要回家……”梁慕塵剛把“家”字說完,聲音戛然而止。
溶溶扭過頭,卻見梁慕塵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
“怎麼了?你是怕回家爹娘問起擔心你?”溶溶問。
梁慕塵搖了搖頭,眼淚順着她的臉頰滾落下來。
溶溶看得出,她在拚命隱忍,生怕自己哭出了聲。溶溶不知道是哪句話把她惹哭了,只遞帕子給她抹眼淚。
梁慕塵擦了淚,把臉埋得很低:“妝是不是花了?”
“沒有,好看得很,我都忍不住憐惜你。”
梁慕塵被溶溶逗笑了一下:“姐姐說笑了。”
見她情緒緩過來了點,溶溶便道:“你有什麼話別在心裏憋着,不妨對我直說。”
梁慕塵垂眸,臉上的笑馬上變得慘淡:“我爹要歸還爵位,肯定要從侯府搬出來。往後,不知道哪裏才是我的家了。”
她出生的時候,爹就已經是威遠侯了,她是威遠侯府的大姑娘,威遠侯府就是她的家,如今爹不是威遠侯了,那她的家在哪裏呢?
“你別擔心,我二哥不是那樣的人,侯爺是他的叔父,你是他的堂妹,你們都是他的家人,威遠侯府自然還是你的家。”
梁慕塵道:“姐姐叫堂兄二哥,你我倒真如姐妹一般了。”
“正是如此,你要想開一些,才不會鑽牛角尖。”無論如何,二哥的的確確是威遠侯府真正的主人,溶溶怕梁慕塵鑽了牛角尖,恐怕就會永遠意難平。
“我知道的。我只是擔心我爹。”梁慕塵說著,嘆了口氣。
想起方才在養心殿中的爭執,確實,慕塵的爹爹恐怕無法接受二哥的出現。
“姐姐別誤會,我爹不是那等貪慕權位的人……他只是……”梁慕塵猶豫了片刻,方才緩緩道,“我爹從小對我說,他最佩服的人就是我伯父。他說我伯父自小聰慧,不管是兵法還是武功,樣樣都學得比他好。伯父出了事,我爹受陛下囑託接過了控鶴衛的擔子,二十年來兢兢業業,從不擅離職守,就是為了得到別人的認可。不管是控鶴衛上下,還是朝廷,皆是眾口稱讚。”
如果不是她爹確確實實把梁家戍邊的重擔接了過來,而且接得很好,皇帝也不會想特意把梁慕塵召回來做太子妃。
“可是,就算我爹如何盡職盡責,在別人眼裏,始終比不上我的伯父。”
前幾日太子安排了人給二哥介紹威遠侯府家史的時候,對二哥的父親評價極高。老侯爺接掌控鶴衛的時候只有十幾歲,那時候草原上崛起了一個厲害的狼王,雙方經過幾次大戰,各有損傷,最後一次大戰,狼王集結了所有兵力,想決一死戰。老侯爺精心部署,最終以少勝多,徹底掃清了草原的障礙,將他們趕到了大漠以北,換來了朝廷這二十幾年的北疆安寧。
而當年威遠侯府的慘案,據官府查證,確有狼王死士參與其中。
老侯爺戰功顯赫,又最終為國捐軀,因此為天下人所稱道,要想超越他在旁人心目中的評價,確實很難。
“剛才在養心殿,堂兄一出現,韓將軍、蕭將軍雖然沒說,但是大家都看得出來,他們是希望堂兄能接管侯府,接掌控鶴衛的。我爹……他不是不舍侯爵和統帥之職,我伯父做了控鶴衛十年的統帥,我爹做了二十年的統帥,可是在二十年在別人的眼裏,遠遠比不過伯父的十年。”
在所有人眼裏,梁慕塵的爹只是“暫代”、“暫管”,並不是名正言順的威遠侯,也不是名正言順的控鶴衛統帥。今日之所以沒有讓他交出控鶴衛,只是因為二哥眼下的狀況無法接管控鶴衛。
其實他要求的,或許正如梁慕塵所言,並不是權位,而是朝廷和控鶴衛上下的一個認可。
但顯然,在韓將軍、蕭將軍眼裏,他這二十年做的事遠遠比不上老侯爺。在皇上眼裏,似乎也只是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
“我只是擔心,這事會成為我爹一生的心結。”
溶溶正在思索該如何勸慰梁慕塵,一直走在前面的慶王,忽然頓住了腳步,轉過身,深深盯着梁慕塵。
梁慕塵渾身一凜,不知他為何如此。
溶溶見慶王如此,急忙看向太子,果然,太子一臉幸災樂禍地看着自己。沒想到隔了這麼遠,聲音壓得這麼低,太子和慶王居然還能聽到。這兩個傢伙,耳力這麼強么?
仔細想想,慕塵說的都是梁家的事,慶王為什麼這麼激動?難不成他想在這裏沖慕塵發火?溶溶朝太子使了眼色,示意他能稍稍管束一下慶王這個弟弟。
然而太子無動於衷,完全是隔岸觀火的模樣。
溶溶正要硬着頭皮自己開口,慶王忽然快步走過來,拉着梁慕塵就往養心殿那邊走去。
“他要做什麼?”溶溶吃了一驚,趕緊走到太子身邊。
“隨他去吧。”
看太子這般淡然,溶溶心裏稍安,只問道:“你該說一下慶王的。”
太子只是看着慶王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說什麼?”
溶溶也不知道,但她就是有些擔憂。
“你說,慶王這麼著急拉着慕塵去養心殿做什麼?他不會因為慕塵的爹不是侯爺了就要退婚吧?”
太子聽着好笑,“你覺得這種理由父皇能答應他嗎?”
“那他……那他可以找別的理由啊,剛才慕塵都說了他衝著她發脾氣,還讓她滾。”
“人家的事,讓人家自己解決吧。你若是得空,不如多關心關心你自己的男人。”
溶溶狠狠瞪他一眼,遠遠看着慶王和梁慕塵進了養心殿,心裏有些泄氣:“你當真不知道慶王去皇上那邊是要說什麼?”
“你覺得我什麼都知道?”
“慶王可是你的親弟弟,就算你不知道,你總能猜到。”溶溶道。
“弟弟想什麼,哥哥未必知道。”
溶溶總覺得太子話裏有話,當下有些不高興:“你就是知道,故意不告訴我。”
太子看着氣鼓鼓的溶溶,展顏一笑。
說不知道,以前確實是一直不知道的,說知道,也確確實實是剛剛才知道的。
弟弟這點彎彎繞繞的小心思,還是不要點出來讓大家都知道了比較好。
太子伸手,亦如方才慶王拉梁慕塵一般,抓起了溶溶的手。
“你別著急,他們去做什麼,過幾日就能知道。我們去接元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