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想保護的那個人
滬市這邊事情了結,吳雅雅和小民先行離開回來公司繼續做方案,和他們一起離開的還有徐小塗,和星輝傳媒合作破裂,她也不準備留在滬市。周光錦卻和肖喬耽擱了一天,說是約了人要一起吃頓便飯。
同行的還有徐慎,他一掃之前休閑商務風的裝扮,身上一套運動服,顯得有些不修邊幅,此時大大咧咧地坐在位置上,低頭玩着手機。
百無聊賴,肖喬不滿地戳了兩下周光錦,發現新大陸似的說:“你的肩膀好硬哦。”
周光錦垂眸,視線忽明忽暗:“我還有更硬的地方你要看看嗎?”
一聲尷尬的咳嗽聲響起,是一直自覺充當隱形人的徐慎,滿臉都寫着不可置信,可是沒人搭理他。
肖喬目光明亮甚至帶着點躍躍欲試:“哪裏啊?”
周光錦抓起她的手,緩緩地移向自己的脖子:“我的喉結。”
肖喬一扁嘴:“哦。”
周光錦這種高冷禁慾系的人,她能期待什麼呢?
幾個人打趣的功夫,今天邀約的正主終於到了,包廂的門打開,迎面走進來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穿着筆挺的西裝,雖然有顯眼的啤酒肚,但是仍舊能看出氣度不凡。
他一進來就自帶爽朗的笑聲:“哈哈哈,光錦,好久不見了,小夥子還是這麼帥啊,結婚了沒有?”
中年男人聲如洪鐘,險些將肖喬的耳膜震聾。
周光錦起身,伸手搭在肖喬的腰上:“好久不見丁總……這是我女朋友。”
兩人寒暄了兩句,周光錦讓開了位置:“對了,讓我為您引薦一個人,您一定聽說過他,原星輝傳媒的副總監,徐慎。”
丁總和徐慎的雙手熱情地交握在一起。
這一頓飯,儼然變成了徐慎的主場,兩個人很快把酒言歡,將周光錦忘在了腦後。
肖喬不是很明白,她偏頭看了看周光錦,卻發現他的表情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意,當綠葉當得心甘情願,甚至滴酒不沾,只負責結賬,而後又將喝大了的兩個人分別送回家。
送完丁總,車上只剩下他們,周光錦從後視鏡中看到了肖喬的欲言又止,淡笑着說:“你是不是想問今天的事?”
“嗯……你和丁總好像很熟,但是為什麼是徐慎一直在和他說話。而且丁總最後跟你說的那句話,好像也有什麼深意。”
丁總最後醉眼朦朧地說:小周,欠你的,今天我可就還上了。
還什麼?這頓飯錢還是周光錦結賬的呢。
周光錦的手指輕點在方向盤上:“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這個丁總曾經捲入過一起性侵案,當時的情節很嚴重,甚至一度被公安機關帶走調查。後面被證實了是誣陷,但是惡劣的影響沒有那麼容易消除,他公司瀕臨破產,根本沒有資金去過公關,所以——”
肖喬表示這題我會:“所以你就免費幫他做公關了?”
握着方向盤的手的主人似乎被這不加掩飾的崇拜語氣震驚了,汽車在寬敞的馬路上走了一個不明顯的“S”形。
男人輕笑出了聲:“小喬,我是個商人,免費兩個字在我這裏不會是它本來的意義。”
“我跟丁總簽了一個對賭協議。我幫他做線上線下全面的公關,如果效果不達標,這筆公關費他不需要出一分錢,光纖傳媒還會幫他的公司做十年免費推廣;如果他能在我的幫助下轉危為安,我依舊不需要他承擔任何公關成本,但是條件是——如果他企業能夠做大,我有求與他的時候,他需要按照他公司的最新市值的百分之五十,為我提供不限於現金、股份、投資等形式的支持。”
“所以這個對賭協議,堵的是人情?”肖喬豁然睜大了眼睛,“所以今天,你是把這個人情送給了徐慎。”
“你又忘了我是個商人,不是送,不管徐慎怎麼處理這個人情,我都會從中分一杯羹。徐慎這個人,你看他表面弔兒郎當,實際上心思深沉,他之所以站出來捅穿星輝傳媒這棵爛了的巨樹,不是良心發現,而是他想擁有更多——星輝傳媒的管理層結構穩定,他若想坐到最高位,一定要破而後立,先大清洗一輪,再得到一大筆資金休養生息——所以你明白了嗎?”
職場太過複雜,初涉職場不到一年的小萌新有些消化不動。
良久,她才眨眨眼:“我明白了,周光錦,我發現你這個人真的生怕別人覺得你是好人哎。”
周光錦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肖喬理清了思路,喋喋不休:“你們簽下這個協議的時候,丁總還是個隨時可能會吃不起飯的窮光蛋,我才不信你真能事事提前機關算盡,就像你也不會一早就知道你是我男朋友,我說的沒錯吧。”
肖喬搖頭晃腦的,面含得色。
周光錦短促地笑了一聲,卻意味深長,手下一轉,車輛轉了個彎,向著來時的路行駛回去。肖喬“咦”了一聲問:“這不是回酒店的路,我們要去哪啊?”
“去收取利息。”
肖喬一臉莫名地看到車子拐回了剛才他們曾經到過的地方——徐慎家。
徐慎開了門,眼底絲毫沒有酒色,肖喬驚呼:“你剛才裝醉啊。”
徐慎委在沙發上,懶散地說:“那老狐狸,不喝多點,怎麼能讓他放過我。”頓了頓,他又看向周光錦,語帶喟嘆:“看來丁總挺喜歡你啊,幫我幫得很不情願。”
“任何正常人第一眼看你都不會喜歡的。”周光錦揚揚下巴,“給我看柳瑤和徐小塗簽署的合同條款。”
徐慎點頭,一邊往書房走,一邊納悶地問:“上來就問我要這個,你怎麼知道柳瑤和徐小塗簽過合同的?柳瑤應該不會告訴你這件事才對。”
兩個人既彼此合作又彼此猜忌,一個交換條件都能拆分成幾次完成,肖喬忍不住開始好奇周光錦和徐慎之間的關係了。
那邊,周光錦嘆了口氣:“我不知道是該說你太單純好,還是該說你把我看得太單純好。電影都已經備案拍攝製作完成了,投資方怎麼可能沒有跟編劇簽訂過合同?簽訂合同之前走怎麼會不了解清楚劇本歸屬權的問題?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們之間有合同的約束,但也有什麼事情,限制着她們拿合同出來維權。”
徐慎走出來將一疊文件紙隨手扔到他們面前:“就知道你的嘴裏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給你。”
肖喬翻了翻,皺起眉:“柳瑤給徐小塗的待遇很好,分成超乎我想像的高,但是你們看這一條很奇怪,是補充協議裏面的,上面寫着‘乙方徐小塗有義務協助落實故事情節發展’,這是什麼意思?”
周光錦並不驚訝:“這或許才是柳瑤和徐小塗鬧翻的真正原因……我就知道,內情沒這麼簡單。”
“這個徐小塗,我們幫她,她還遮遮掩掩。”
肖喬又看了一遍補充協議發現,對於一份合同來說,這裏面的有些用詞顯得太不嚴謹了。
幾乎同一時間,吳雅雅和前來確認公關方案的柳瑤也發生了不大不小的爭執。
柳瑤對他們再三的詢問表達出了全然的不耐,吳雅雅既無語又無力。
“柳瑤,我們不是為了刺探你的私隱,只是如果不不肯坦誠相告,你也閱讀過我們的合作合同了,公關效果我們是不保證的。”
柳瑤心煩意亂地起身,在屋內走來走去,神情幾度變幻,最終也只是說:“你們只要保證,把我支付的錢,每一分都花在我身上就行了。趁着星輝傳媒自顧不暇,沒工夫搭理她,買水軍,大批的水軍,我要讓徐小塗再也沒有臉出現在公眾面前,和我爭什麼權益。”
——惡狠狠的一段話,徹底阻絕了和徐小塗和解的可能性。
吳雅雅將柳瑤的反應傳達給徐小塗,徐小塗也並不意外,她猶豫半晌,最終才說:“只要柳瑤同意廢除附加條款,名、利我都不要,請她放我和我的朋友安靜的生活。”
察覺到徐小塗的情緒低落,肖喬忍不住安慰她:“其實我不贊同這種打着真實事件改編的旗號,卻只是把受害者慘痛的一面提煉出來,不停地放大、再放大,賺盡了大眾的眼淚和怒火,再強行給一個看似團員的結局……這樣踩着別人的傷疤上位的編劇,其實我是挺瞧不起的。連故事都不是編劇自己構思出來的,怎麼還有臉署自己的名字?”
一不小心就說多了,肖喬有些懊惱。
徐小塗卻愣愣地看着她:“……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也?
肖喬不太明白,卻不妨礙她重重點頭:“實話跟你說吧,柳瑤的代表作《彩虹的夏天》你知道吧,故事的原型就是我的學姐。”
“可是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她畢竟是我們的客戶。”肖喬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公關人應該學着客觀的跟人相處。”
徐小塗看着她:“你不適合做公關這一行業。”
“你也這麼說,我男朋……我是說,我老闆也這麼說,他說我做公關這一個行業不會快樂。”
“違心總是不快樂的。”徐小塗頓了頓,“你知道嗎?柳瑤……是個魔鬼,一個為了自私的目的,不擇手段的魔鬼。”
肖喬一愣,這是……
“其實梓茜已經再取證了,她拍攝了很多渣男糾纏她的畫面,準備起訴他,是柳瑤勸住了我們,讓我們先不要動作,說自己想要觀察一下人物形象。可是我們沒想到,柳瑤故意激怒了那個渣男,才讓他的行事突然變得這麼有攻擊性。為了她所謂的靈感,所謂的故事的真實性,她甚至——”徐小塗像是回憶起什麼不堪的往事,全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她甚至告訴我——自衛殺人,不會被判刑。”
肖喬和周光錦面面相覷。
為了紅,柳瑤已經瘋魔了。
“這……我們會幫你的,我們會私下裏替你跟柳瑤爭取你應得的權益,而且柳瑤這種行事過於偏激,很難說會不會觸犯了法律。”
“你們攔着她根本就沒有用。”徐小塗突然紅了眼睛,“你們不都是公關公司嗎?不是你們自己說的嗎,上帝饋贈的禮物,早已經在暗中標註好了價格——你們想知道柳瑤為什麼和星輝傳媒關係密切嗎?因為那一波通過白歸晚的死來營銷電影,就是柳瑤的手筆。”
“柳瑤提出來營銷白歸晚的死的時候,我是知道的,我本可以站出來阻攔,或者提醒她的父母,可是我沒有,我變成了幫凶。我跟她鬧翻后每天都在害怕,這件事捅出去,我也會毀了。”
徐小塗驀地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肖喬等人面面相覷。
肖喬蹲下身想扶她,徐小塗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一抖肩膀:“不用你管,我知道你們都瞧不起我。”
話倒是有兇狠那味了,前提是忽略她語調中的嗚咽的話。
肖喬站起身,埋頭啜泣的徐小塗卻又猛地抬頭,像是怕她離開。
周光錦終於開口,他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我不會安慰你此事與你無關,自己釀成的哭過,不管過了多久,都要親手摘下。”
肖喬想了想:“你不希望自己朋友的故事被更多人知道是不是?你怕她會像利用白歸晚一樣利用的你朋友。那天,在你家裏,我沒見到的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對不對?”
徐小塗驚訝得忘了啜泣:“原來你知道?”
肖喬伸出一隻手,在徐小塗的腦袋上按了按:“你想保護她,我們也有想保護的人”
“我……犯了錯。”
想起自己狼狽離開國內的經歷,肖喬垂下了眼:“我也犯過錯,知道這個錯誤的後果,我以後再也不會犯了。”
兩個女孩的情緒都逐漸穩定下來,周光錦若有所思:“你說這個《白雪之冬》的劇本之爭,柳瑤最開始是找了星輝傳媒的王總監是吧。”
“是,但是可能是利益分配不均,兩個人就鬧翻了。”
“他們當時簽過什麼合同嗎?”
“簽過一個意向合約,但是你放心,既然你們簽訂過正式合作合同,柳瑤已經不可能再找星輝了。”
周光錦笑了笑,沒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