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
一個寒冬的早晨，天剛蒙蒙亮，時不時傳來一聲沙啞的鴉鳴。四周白雪皚皚，樹木蕭瑟，刺骨的風不停地遊盪，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極了少年的悲嚎。
不遠處，幾座茅屋在半山腰稀稀落落地窩着，屋頂上覆蓋著厚厚的白雪，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好似要被這雪壓垮。
這裏是李家村，一個僅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子。
一座門有點破的茅屋前，一個少年蹲在地上，手裏執着刀，不停的在剁着草料，發出“篤篤篤篤”的響聲，在這安靜的早晨顯得格外突兀。
“有病啊，這麼早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一座茅屋內傳出憤怒的吼叫聲。
然而，那少年跟沒聽見似的，絲毫都沒有停頓，甚至連頭都沒有抬，只是機械地揮舞着手中的柴刀，不停地剁着。很顯然，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抱怨。
這是一個孱弱的少年，小小的身板，枯黃的頭髮，消瘦的臉頰。鼻子上掛着凍成冰柱的鼻涕，臉上和手上佈滿了傷痕，令人觸目驚心。
這少年名叫狗兒，他曾經問他的父親他正式的名字叫什麼，他父親說了一句令他終身銘記的話：“你沒有必要用大名，下賤東西。”每每想到這，他心中就湧出一股刻骨崩心的恨意。
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父親要對他如此刻薄，他是家裏面最小的孩子，可是家裏的活幾乎都要他來承擔，不僅如此，家裏人對他輕則惡語相向，臭臉相迎，重則拳打腳踢，棍鞭加身。
正在他愣神之際，一陣劇痛從背後傳來，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倒，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發出“碰”的一聲巨響。
狗兒頓時感到一陣氣血上涌，內臟撕裂般地疼痛，疼得眼淚都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小兔崽子，今天還想吃飯的話就趕緊把活幹完！”一個青年站在他身後罵罵咧咧。
這是狗兒的哥哥，名叫李裁，他身材挺拔，臉如雕刻，整個人透着一股凌厲之氣。
“趕緊滾起來，難道你想再挨我一腳嗎？”他指着狗兒繼續喝道。
狗兒緊緊地攥着拳頭，掙扎地坐了起來，繼續拿起了柴刀，剁着草料，只是他眼前的草料被幻想成了剛剛踹倒他的哥哥。
“砍死你，砍死你……”他嘴裏低聲喃喃道，手裏的柴刀揮舞地愈加迅速，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李裁流露出的眼神。
晚飯過後，已經快到子時，狗兒快速收拾了碗筷之後便回房看書了。
看書是他每天深夜必做的功課，因為父親每過一個月就會準時考核這段時間內所學的知識，不合格就要被斷食三天！
在這種身心俱疲的狀態下讀書毫無疑問就是一種摧殘，所以他打心眼裏覺得父親讓他看書只是為了變着法子折磨他而已。
正當他強聚心神讀書時，忽然聽見窗戶發出“砰砰砰砰”的響聲，他疑惑地打開了窗戶，看清楚了窗外的人後，嘴角不自覺地掛上了幸福的笑容。
窗外站着一個瑟瑟發抖的小丫頭，穿着厚厚的舊棉襖，頭上梳着垂鬟，大大的眼睛正望着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狗兒哥，快給我開門，我快凍死了。”
狗兒將書藏起來，躡手躡腳地去給小丫頭打開了門，將她拉進房間，心疼地幫她撣去身上的雪，拉着她坐到了火爐旁：“婉兒，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
“我聽說你今天又挨打了，幫你帶來一些草藥。”她邊說邊打開袋子，取出了一團用麻布包裹着的東西，繼續說道：“本來我是想早點來的，但是今天雪太厚，草藥難尋了一些，來，我幫你敷上。”
狗兒心中湧上了一股暖流，想要說些什麼，但又說不出來，只是點點頭，把上衣脫了之後趴在床上。
他那後背之上佈滿了斑斑駁駁的鞭痕，暗紅色的鞭痕之上，一個又紅又腫的大腳印是那麼顯眼。
婉兒輕輕撫摸那腳印，眼睛有點發紅，心疼地問道：“疼嗎？”。
“嗤！”狗兒倒吸了一口冷氣，後背傳來一陣一陣火辣辣的痛感。
“又是你阿兄打的吧，他怎麼那麼心狠？”婉兒小心翼翼地將葯敷上，語氣中難掩一絲怒氣。
“他不是我哥，我才沒有這種哥哥！”狗兒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年輕人的身影，眼中頓時露出了仇恨的眼神。
“狗兒哥哥，感覺好點了沒？”“嗯，感覺好多了，謝謝你，婉兒！”感受着後背的一陣陣暖流，他明白知道這是藥物起效了。
“狗兒哥，今天很晚了，你先休息吧，我明日再來看你。”她知道狗兒很累，又有傷在身，需要多休息，所以就不再想多打擾他了。
“嗯，我送你，外面很黑，你小心點。”
望着消失在黑夜裏的身影，狗兒不禁失了神。每次受傷，都是這個女孩給自己關照。相比之下，她更像是自己的親人。
家裏人的無情苛刻，使他早就厭倦這種生活，甚至想一死了之，如果說是什麼一直支撐着他活到現在，那毫無疑問就是婉兒了。
狗兒拍了拍自己的臉，努力地讓自己回過神來。回到房間繼續拿出書來研讀。他可不想被斷食，那可是比死了還難受。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狗兒再也擋不住席捲而來的困意，早已勞累過度的他很快進入了夢境。
他每次都做着同一個夢，這個夢很奇怪，夢中的他胸前被拷了一個枷鎖，這個枷鎖散發著黑色的煙霧，時不時還會浮現出他看不懂的符號。
而且他發現，隨着他年齡的增長，這個枷鎖越變越小，彷彿要將他生生勒斷。他死死掙扎，卻始終擺脫不了這個枷鎖，因為每次快要掙脫的時候，就會有一個十分詭異的老頭，用手指在他的額頭上一點，然後夢境就結束了。
然而這次還沒等到詭異老頭出現的時候，劇烈的疼痛直接將他從睡夢中喚醒，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個青年女子。
她身材高挑，瓊鼻鳳目，身姿婀娜，扎着高高的馬尾，倒豎的柳眉彰顯了她此時的憤怒，手裏執着鞭子揮得啪啪響，厲聲喝道：“趕快滾起來！”
這是狗兒的姐姐——李貞，狗兒畏之如虎，渾身鞭傷都是拜其所賜。
見狗兒從床上爬起來之後，她繼續喝道：“快起來，父親找你！快點！”
狗兒二話不說就躥了出去，他可不想再挨一頓鞭子。只是他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李貞此時眼中滿是痛苦之色。
房門外不遠處，一個中年人站在院子中的葡萄架下。這個中年人身材壯碩，方臉挺鼻，鬍子邋遢，但雙目炯炯有神，這人便是狗兒的父親——李晟，人稱“獵神”，因為他打獵的技術出神入化，無人能及。據說他還是一位武者，只是狗兒從未有人看見他施展過武功。
“什麼事？”狗兒輕輕走到李晟身後，冷冷地說道。他沒有叫父親，因為他實在是不想用父親這個詞稱呼眼前這個男人。
“等一下鎮國公府會來村子招收臨時苦工，為期半年，你趕快收拾好東西，跟隨國公府管家前去國公府做半年苦工，補貼家用。”李晟淡淡道。
“果然沒什麼好事。”狗兒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苦工的收入雖不薄，但是乾的卻是畜生的活，一般人家除非是家裏非常缺錢，否則不會讓家裏人去做苦工。
不過這不是他在意的，在家裏也是受虐待，與去做苦工別無二致，他在意的是他去做苦工就見不到婉兒了，這個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不過他又不敢違背這冷血父親的命令，他懷疑自己要是敢拒絕，下一刻就會被活活打死！
默默地轉身走進房門，看了看空蕩蕩的房間，其實他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就那麼幾件破衣服。只用了十幾息，他就收拾好了行李。
“狗兒哥，狗兒哥。”輕喚聲從窗戶傳了進來。
扭頭望去，婉兒正站在窗外笑着對他招手。
“狗兒哥，你好點了沒？”婉兒關切地問道。
“好多了，謝謝你了婉兒！哦，對了，家裏讓我去給鎮國公府當苦工，為期半年，今日就要出發了。”狗兒心裏酸酸的，他並不想隱瞞婉兒，她遲早是會知道這件事的。
“這怎麼可以，苦工不都是大人才能幹的嗎？而且你身上還帶着傷，不行，我去和李叔說去。”婉兒急道，說完轉身就要走。
狗兒連忙拉住了她，“我那父親是什麼樣的你還不清楚么，沒用的，你說了只會適得其反。”
不知為何，婉兒隱隱感覺到，經此一別，他們以後很難再相見。她的眼中頓時溢出了淚水，顫聲道：“那我明日就見不到你了嗎？”
狗兒蹲下來，扶住她的肩膀，輕輕用拇指幫她拭去眼淚，柔聲道：“傻丫頭，我只是去做半年工，半年後我就回來了，我向你保證，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而且，我會給你帶好吃的回來哦。”
話剛說完，就聽見外面有人大聲叫喊：“那個叫狗兒的趕緊出來，隊伍出發了。”
“我先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回來！”說完話，毅然轉身飛快地向那條隊伍奔去，因為他怕看見婉兒的臉，就不忍再離去。
“狗兒哥哥，你要好好保重，我等着你回來。”帶着哭音的話語回蕩在着空曠的山谷中，許久，許久，婉兒靜靜地站立在山腰之上，目送着那道身影徐徐行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