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養心,抱歉,我不該隱瞞,抱歉。”陳擎若在桌子那頭,忽然抬起頭,如此向田養心懺悔道。

田養心只覺莫名其妙,她本來還在聽她背着千字文,還在看她端端正正地書寫着先生新近教的詩詞,怎麼突然之間,說起這種話來。

“抱歉,養心,抱歉……”話音如蚊在耳,她站起身,解開身上衣物,露出胸前束縛。

“不、不要……不要……”田養心想高聲制止她,只可惜喉中堵着一物,怎麼都發不出聲來,待用盡全力,這句不要破喉而出,她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月色慘白,越窗過來,映得一地狼狽。

原是做夢。

她抬手碰了碰額上,儘是汗水,取過枕邊的手帕去拭,碰到臉頰,卻才知,臉上的淚水不比汗水少。她拿着手帕,停住了手。自從秦希文回來之後,這個夢就未曾停止過,陳擎若總是換着情景,換着因由在自己夢中出現。每每總是笑言歡語着什麼,當田養心想再向她靠近之際,她就會神色落寞地在那頭,用最歉疚且無奈的語氣向自己道歉,並告知自己,事實的真相。

其實田養心想告訴她,這個真相她早已知道了,她正試圖將這個真相沉入池底,試圖遺忘這個真相,當作從未知悉。只是,夢不饒她。

那日秦希文坐了很久,說了很多話,由二人相識一直說到他離去,再由他在異地種種說到田養心身上。話中透露對陳擎若的了解,想來來此之前已了解一番,這樣也好,田養心省去不少唇舌,不過他知道得再多也是無用,外人口中的陳擎若,怎是真實?

離去的時候,他只說了一句話,“我等你。”

這句話似曾相識,她愣了許久,才醒起,自己也曾對一個人說過,說這話的時候,她是準備傾盡一生的情,然而秦希文也說出這樣的話,是否他也將對自己傾盡一生的情?

手往下移,摸到了銀鏈子,繼而摸到了銀牌,當即緊緊地握住,那些驚恐與不安才漸漸消退。田養心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傷了她的心,卻也只得她,才能安她的心。為何要如此,這個能讓她傾情交心的人,為何要與自己一般,那些天長地久、生世相隨,便都成了空話,那些不離不棄、白頭偕老都成了笑話,為何如此?

熬至天色發白,起了床,洗過臉,碧影讓人送了早膳進房。田養心雖然對陳呂氏心有芥蒂,但一直守禮,少有不同台用膳,如今見碧影讓人將早膳送進來,不由生疑,“這是何故?”

“昨夜來了客人,夫人怕擾了大少奶奶,所以讓奴婢伺候大少奶奶在房中用膳。”碧影一邊回道,一邊將碗筷擺放好。

既然來了客人,自當要出去相見,豈有留在房中之理。田養心起了身,“既是客人,就應過去請安問好,我還是出去一同用膳。”

碧影愣了一下,“大少奶奶,夫人就是怕擾了大少奶奶的興緻,才讓您在房中用膳的?”

“也就請安問好,何來打擾興緻之說?”田養心更是不解了,“來客是何人?”

“是兗州的趙員外。”

“兗州?”田養心想了想,從不知陳家在兗州有何親朋。

“是老爺的至交好友,世居兗州,日間常有書信,卻甚少來往,昨夜突然來訪,倒是少有。”

“既是公公的至交,就更不能怠慢了,我出去一同用膳。”說著,稍整姿容,就出房去。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碧影連忙追出去,“大少奶奶聽奴婢一句,那趙老爺帶同趙家少爺,只怕、只怕……”

田養心站住腳步,回過身,“只怕什麼?”

“只怕,”碧影咽下口水,面有難色,“只怕會嚇着大少奶奶你。”

田養心蹙起眉,“此話怎講?”

“那位趙少爺,身有頑疾。”

“那也不至於會嚇着我。再者,也不過見一面,無須這般大驚小怪。”說罷,往大廳行去。

碧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只能跟過去。

到了廳堂,田養心才知這身有頑疾是什麼一回事。眼前二人,長者自是陳鼎一的至交好友趙員外,而身旁之人,則是他的獨子趙沛儒。這位趙少爺身材矮小卻體形肥胖,頭大如斗卻一直歪着,臉盤其大卻眼珠極小,鼻子塌得只見兩個朝天鼻孔,嘴巴也隨着腦袋歪到一邊,一咧嘴,滿口黃牙,參差不齊,帶着液到下巴的口水,何等觸目驚心。

田養心暗自掐着自己的虎口位置,將胃中的噁心感勉強壓下,終於明白陳呂氏為何不用自己過來陪膳。只見陳擎櫸在旁,高昉沒在,想來也是在房中躲着。

趙員外細細打量着田養心,捋着長須,與陳呂氏笑道:“這位就是若兒的妻房?”

陳呂氏點點頭,田養心向趙員外施了禮,“見過趙伯伯。”

“好,好!”趙員外笑着點首,“侄媳果真氣質不凡,能得此佳媳,是若兒的福氣啊!”

陳呂氏淡淡地笑了一下,“大哥見笑了,姻緣際遇,那痴兒也未曾想過,如今能娶妻,也是祖上托福。”

“姻緣之事,可遇不可求啊,既得佳媳,若兒就要好生護着呵着。”說著,趙員外由懷中取出一隻翡翠斑指,“此來匆匆,未能準備佳物,這翡翠斑指乃前朝舊物,雖不算金貴,但亦是民間難求,就權當伯伯贈予侄媳的見面禮。”

田養心連忙起身,“這,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趙員外將翡翠斑指遞過來,“我與你家公公情如手足,若兒與沛儒又是八拜之交,這區區斑指,只怕不足抵我兩家情誼呢。”

田養心忙看向陳呂氏,見她微點一下頭,才接過翡翠斑指,“既然如此,養心謝過伯伯厚禮。”

趙員外笑意盈盈地看着田養心坐回位置上,正要再開口說話,身旁的趙少爺就先開口了,“爹爹,我要吃包子。”

眾人皆怔了一下,趙員外本要喝斥,但見現今作客陳府,也不好厲聲,當下唯有低聲道:“沛儒乖,大人在談話,你不可搭話。”

陳呂氏笑道:“昨夜趕了一夜的路,沛儒定是餓了,來,先用膳,我們邊吃邊聊,莫餓着孩子。”說罷,示意婢女伺候。

趙少爺聞得可以吃飯,也不顧趙員外了,一伸手,就先拿了近身前的肉包子,大咬一口,肉汁當即濺了趙員外一身。趙員外只是擰着眉頭,低聲喚着慢些,取了幾件點心放於他身前,生怕他再次出手,擾了旁人。

這吃相不堪入目,田養心不好直視,唯有低着頭不去看,想到當日陳擎若裝瘋之時也不曾有過如此失禮,便知眼前這位趙少爺也患有痴獃。

“大哥你也先用膳,隨沛儒喜歡,隨意取拿就好,這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謹。”陳呂氏說道。

趙員外輕嘆一聲,“大哥不比弟妹你啊,雖說若兒心智未開,但亦不過狀若孩童,如今還娶了妻,也算是托賴。我這痴兒,莫說娶妻生子,便是日常自理,我也是不敢求,只望他能平安,我便心足了。”

“大哥莫氣餒,沛儒不是一直有吃藥么,我看他比兩年前已好上些許了。”陳呂氏見他如此說,便忙安慰,但心中也是知曉,趙少爺的病並無醫治之法,那些葯只有延壽之效。

趙員外搖了搖頭,“那些葯只有延緩衰老、鎮靜安神之功,真要醫治,功效甚微。本想這般下去,或能安定一生,怎料突來賊患,逼我等南逃,只怕這痴兒之症難以平復。”趙員外本是世居兗州,無奈兗州城被嵫陽山上的山賊騷擾,城中稍有能力者,都怕家財被占,均收拾細軟,遣散家人,紛紛南逃。

聽了這話,陳擎櫸便問道:“這兗州城一直備守牢固,怎麼就被山賊給佔了呢?”

“城中尚未被占,只是這山賊狡詐,先是在城郊作惡,引了備守官兵傾巢而出,怎料他們使的是聲東擊西之計,待城中官兵盡出,就潛入城中,打家劫舍肆無忌憚。待官兵返回,他們便又竄去。”趙員外說起山賊之劣,仍心有餘悸。“此後再來挑釁,官兵亦再無理會,怎知他們當真將周邊鎮縣洗劫一空,州官大人震怒,下令攻下嵫陽山,只是敵暗我明,敵散我聚,多番征剿都是徒勞,反倒損兵折將。”

“原來如此,難怪乎泰山大人受命出兵,前往兗州增援。”陳擎櫸點點頭,“既然城中無恙,伯伯何故捨去呢?”

“這家業產業所在,豈是說放就能放,只是兗州因賊患,早已人心惶惶,且城內宵禁多日,已是死城,那山賊偶有突入,更是人人自危,此地多留無益,還不如早早離去。”趙員外又是一聲嘆息,甚是無奈。

“幸好大哥當初有先見之明,在泰州存有產業,否則此去,當真坎坷。”陳呂氏也嘆道。

“那也是弟妹高見,當初也是聽你所勸,才有泰州產業。”

“當初所見,只是為壯大大哥事業,怎想到如今會是如此光景。”陳呂氏微鎖眉頭,由袖口取出一封書信,交到趙員外手中,“這泰州知州乃老爺舊部,大哥到步可持此書信相見,或能助大哥一臂之力。”

趙員外將書信收妥,道:“要弟妹費心了。”

“你我兄妹,自是應該的。到那邊有何需要,大可着人來要,沛儒之事就莫多煩,兒孫之福,不可強求。”

趙員外點着頭,長嘆一聲。

趙少爺依然在旁猛吃,身上儘是食物殘渣,滿嘴滿臉油光,全然不知父親心中苦惱。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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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若君心(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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