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田養心看着陳擎櫸召了一眾護院、男僕，牽馬拉車，由賬房支了一大箱銀子，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妻子與母親，與二人說了些什麼，又別目過來，遙遙看了田養心一眼，神色凝重，卻沒與她說一句話，領着眾人，衝出大門。

她抬起步子，想追過去，但步如踩絮，沒追出兩步，人就歪倒一旁。幸得碧影眼明手快，一把挽住她，才將她扶穩。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沒事的，大少爺定然沒事的！”碧影連聲說道，但她也不知道陳擎若如今狀況如何，這一聲聲沒事，不但是安慰田養心，也是在安慰自己。

田養心勉力站穩身子，念到遠在微山的陳擎若，也只得如此安慰自己，她定是無事的，定是平安的。只是看着陳呂氏與高昉由大門前，擰着眉頭行到自己身前，明白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

怎會如此？

那山賊是怎樣由兗州轉戰到滕州，又如何借道微山，得知這微山產業乃陳家所有，並得悉陳家的大少爺正閑居微山，本來只想借道之心，轉而起了變化，陳尚書家大業大，有這陳大少爺在手，何愁金銀財寶不手到拿來？

這樣，陳擎若就到了山賊手中，那山賊也不着急到滕州了，在微山落了腳，讓看管嚴瓊回府報信，讓陳家帶備錢財，將陳擎若贖回。

嚴瓊稟報這事時，田養心險些暈厥過去，陳呂氏在旁，死死掐着她的虎口，才使她撐了下來。

“到賬房盤點一下，將現銀都取出來，銀票也點了，都取來。”陳呂氏不待田養心回過神來，便回頭吩咐管家，然後對陳擎櫸道：“櫸兒，親家公可有音信？”

陳擎櫸促着眉頭，“岳父大人信中只道山賊奸狡，守在嵫陽山，不攻不戰，如今看來，他們只是調虎離山計，將滕州軍力轉移，繼而潛入滕州。”

陳呂氏點點頭，“想來這滕州城護城兵力已然不足，怕是也難逃一劫。既然如此，若兒就只能我們自己去救。”

陳擎櫸連忙起身，一頓首，“孩兒定將大哥救回。”

當下母子二人定了大概，又着人前往兗州向高府尹報備此事，留了少數男僕，其餘悉數隨陳擎櫸前往微山救人。

田養心坐在廳內，聽着陳呂氏又交待了管家一些事情，看似商量是否要報到京中。忽然之間，覺得在這件事上，自己一無是處。

“心兒，”陳呂氏瞥了她一眼，“你隨我來。”說罷，讓婢女送高昉回房，便與田養心行出院去。

一路行往荷池，直到觀荷亭內，才停下腳步，婢女婆子都知趣地退到遠處，留二人在亭內。

田養心不解，現下這般情形，陳呂氏何以還有心思來此。但見她一臉蒼白，知道她如今不比自己鎮定多少。

“如今情形，心兒有何想法？”陳呂氏看向池面，因這些天冷，池面凝了薄霜。

田養心看向她，只道她是問解救陳擎若的法子，想了想，回道：“媳婦覺得報上京中為妥，畢竟山賊來犯，不單陳家之禍，還禍及滕州，朝廷若能派兵來守，自是最好。”

陳呂氏回過頭來，細細看了她一陣，“此事自是要上報京中，我只是怕，若兒此回……”

“夫君定然無恙。”田養心直視她的眼睛，打斷她的話。

陳呂氏怔了怔，沒料到她心會堅定至此，“那些匪徒，也是求財，我們遂他所願，應該無礙，只怕……”

“婆婆畏懼何事？”

陳呂氏抿着嘴角，看了看田養心，便又將目光復回荷池內，“聽兗州那邊傳來的消息，被擄的人質，多受苦難，如若女子，更是不堪。”

這時，田養心才明白陳呂氏心中所懼，不安當即隨着這些畏懼，佈滿全身，“夫君自幼習武，定能自保的。”她輕聲說道，卻沒了適才的堅定，陳擎若再如何威武，最終也不過女流之輩，如果敗露了真相，那種種後果，她完全不敢想像。

“這只是最壞打算，但若當真如此，心兒有何想法？”陳呂氏沒看她，只是看着荷池面一隻不畏冰寒的雀兒。

田養心想轉身奔出去，想隨陳擎櫸奔往微山，想將那個身陷險境的人救回來，即便是救不回來，見她一面，隨她而去，也總比在此擔心受怕，惶惶不得終日要好。但她最終還是立在那裏，此去兇險，即便自己是抱着必死之念過去，於陳擎櫸而言，她也是一個累贅，對營救陳擎若，毫無用處。

“媳婦，只求夫君平安。”田養心開口說道，“無論此遭受何磨難，只要她回來，她此生此世還是媳婦夫君。”

陳呂氏微微動容，別過臉來，想說些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假若，她因此舍世而去，媳婦自當隨她，上天入地，必不分開。”田養心抬起頭，揚起一抹笑意，全無悲戚，倒是一副安然。

陳呂氏嘆息一聲，“是我負了你們，當日若由得你們，就不會有今日事情。”

“冥冥中皆有安排，若不是媳婦迂腐，何至要夫君長留微山？”田養心握緊手心，笑意消退，懊悔即時溢滿胸口，“若是夫君此次有何不測，都乃媳婦所累。”

陳呂氏拍拍她的手背，“或是我們杞人憂天，若兒此生磨難已多，上天定然不會再待她這般不公，渡了此劫難，此後便是一生平安。”

田養心點點頭，看向遠處夕陽，覺得心中信念，從來沒有如今這般澄明。如果註定她們命途多桀，必須一人受苦受難，那麼就請施行過來，保得陳擎若平安，折壽受難，這又有何懼？

只是，陳擎櫸這一去，就是三日，派了人去查，也只知道陳擎櫸帶着一班人馬，進了微山地帶，便沒了消息。高昉終日哭啼，她已懷有四個月身孕，正是癥狀劇烈之時，加上這憂心，身子每況越差。高府尹得知消息，正要帶兵回守滕州，無奈才出兗州，就遇到山賊逆襲，逼迫退回兗州，一邊向朝廷請援，一邊派人回滕州集結兵力，先護城，再分隊進微山救人。

滕州城內因此謠言四起，一道山賊已在城外守着，等官兵前往微山，就進攻城中，當即有人懇求守將留守城中，舍微山保滕州。一道陳家大少爺已遭不測，二少爺也落入山賊手中，陳家家財已盡歸山賊所有，陳家如今只剩虛名。一道山賊手段惡毒，只要是落其手中，就必遭不幸。滕州富戶都恐懼於此，有能耐者，紛紛收拾細軟家財，雇護院保鏢，轉往南方。

只有陳府毫無動靜。

田養心沒再去甜湯店，交待阿廖與小璇兒關門閉戶，好生護好家中，安定田家二老。她每日隨陳呂氏到佛堂，上香念經，她心中本無信念，但這個紛擾之世，能安她的心，只得如此。這誦經念佛，虔誠禮拜，不求自身，只求陳擎若平安。

如此又去三日，依然毫無消息，府中又因外面謠言，也起了動搖之心。幾個婢女胡言多語，被管家曉得，就遣了出府，外人見此，以為陳家當真家財散盡，現在是遣散家僕。人心便更是不穩。

管家沒了辦法，前來請陳呂氏做主，“那些人不明就裏，胡言亂語，夫人不出面斥止，只怕人心散亂。”

陳呂氏一直合目念經，便睜開眼，淡聲道：“他們若想離去，就讓他們離去，如今之亂，也不是一張嘴能說明白的。”

管家一愣，知道主母多事煩心，兩位少爺生死未卜，家中口實之事，實在不應再煩她。當下躬身出去，將眾仆召在一地，先是痛斥一番謠言不實，再是細訴陳家主人待人之誠，現今主人有難，豈能行落井下石之舉？

這麼苦口婆心說了一番，倒真安了眾人之心，府中謠言便止了。

不過這滕州城，還是不得安生，那些擾兗州的山賊，當真趁夜入了滕州城。雖然守將已由民中抽了白丁入伍，但主力皆被高府尹帶到兗州，滕州城內，兵力不足一百，面對圍城之徒，頓顯無力。

山賊先由城西而來，一時間燒搶震天。待管家前來通報，山賊已將城西幾戶富戶搶盡，陳呂氏看着佛堂內滿室祖先牌位，知道這家，暫不能保了。

“你帶人去收拾一下，把二少奶奶接上，然後把親家母也接了，先往蒼山，那邊備守徐天啟你也認得，到那就能保平安了。”陳呂氏吩咐道，然後回身與田養心道：“你讓來福和碧影隨你回去把家中大小全都接上，也隨管家同去，蒼山雖不比泰州，但蒼山備守乃老爺學生，自會保你們周全。”

聽她這般安排，便是把自己給落下了，“婆婆也隨我們一同過去。”田養心也不問，直接定了主意。

陳呂氏苦笑一下，“若我也走了，若兒和櫸兒歸來，誰來等他們？”

田養心眼眶一紅，“婆婆如此說，媳婦也不能走了，夫君自是要媳婦來等。”

管家聞言，不由大呼一聲，“夫人、大少奶奶，你們都要走，都不能留啊，那山賊都是亡命之徒，做事絕不留手，你們留這，出了事故，讓奴才如何去見老爺和二位少爺啊！”說著，向後喚來婆子婢女，收拾些錢財，就拉着二人出去，“奴才一路留下府中標記，二位少爺回來，定能尋來，夫人與大少奶奶定要保得平安，才能守得少爺回來啊！”

被管家又拉又扯地出了佛堂，看着西面火光，也清楚留在此地，豈能有平安可言，當下召了眾人，收拾逃去。

才出門，便見一輛馬車飛馳而來，好不容易勒停，只見一人由車上躍下，正是呂睿。

“姑母！田小姐！”呂睿連忙上前，細細看了二人，見並無大礙，才鬆了一口氣，“快快上車，城西已然不保，你們隨我出城！”

現下也顧不得舊怨，田養心點點頭，將陳呂氏先扶上馬車，再要自己爬上去，卻被呂睿一臂抱起。她當即耳根一熱，急聲道：“表少爺……”

話未說完，人已上了馬車，呂睿低聲道：“得罪了。”轉過身，見管家扶了高昉上車，便商定管家去接高夫人，他則去接田家二老。

一路去田府，田養心與陳呂氏雙手交握，聽着外面眾人逃奔的聲響，心中久久不能靜下。到了田府，卻見府中大門緊閉，早是人去空。

田養心腳下一軟，不安與恐懼頓時襲來。

“田小姐莫憂，你看這門戶安好，必是田老爺自己鎖上，亦與我們一般，逃城避難去了。”呂睿見此，連忙安慰道。

田養心想想也是，有阿廖與小璇兒在，想來爹娘應能逃出城外。

“我們也先行出城，待山賊清剿了，我們再去尋他們。”呂睿將她扶回馬車上，也不待她多說其他，就策車出城。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