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坐火車和坐飛機的糾結
周文斌想回家,即便當年被趕出周家,他也沒怨過誰,到了臨死了,都還想着要把一半骨灰跟他媽合葬,另一半帶回老家,這是周文斌這一輩子最牽挂的兩個了。
周崇是故意的。
他就是不想看着周家人那樣一副假惺惺的樣子來,如果不是老頭的安排,他甚至這一輩子都不會想跟周家人打交道。
“三兒,三兒……你渴么?喝水么?對了,你喜歡喝茶,我讓人買了茶葉了,你最喜歡的那什麼……什麼春,我給你泡,你喝啊!”老頭顫顫巍巍的往裏屋走去,不停的翻找着什麼。
周崇看着老頭自顧自的忙着也沒去理他,
他平靜的把包裹放在堂屋的大桌子上,拿出裏面放好的相冊往桌子上一放,眸子輕輕的閉了下來。
“爸,您回家了,安息吧。”
午飯周崇沒吃。
飯是周文武送過來的,四個饅頭,配着三個炒菜,一個白菜豆腐,一個紅燒肉,一個酸辣土豆絲,放在兩個搪瓷缸子裏,端過來的。
周崇在南方生活了十七年,吃了十七年米飯,吃不慣這種把人噎的半死的食物,四個饅頭,他一個也沒動。
菜也沒吃多少,白菜煮的太爛,紅燒肉肥油都沒出乾淨,看一眼就膩的要死,只有那個土豆絲周崇還嘗了點兒。
周老爺子倒是吃了一個,他牙口不好,咬不動肉,只能吃的動豆腐,他一邊吃一邊盯着周崇,把那碗紅燒肉往周崇那邊放。
不停的嚷着:“三兒,吃。”“三兒,吃肉,你最喜歡吃肉了。”
周崇不是不吃,而是他嫌太油,肥的太多,肉用的不是五花,也看不出來是什麼部位的,肥油一片,看起來就沒胃口。
“您先吃,我先出去一趟。”丟下一句話,周崇轉身出了門往衚衕口走。
說實話,他對周家人是怨的,但對着那麼一個人都認不清的糟老頭子,他心底的怨,浮不起來。
終究是老一輩的恩怨了。
“炒麵,雞蛋面,打滷麵了哎!”衚衕口的吆喝聲開始,他聲音不重,吐字卻輕,喑啞的聲音帶着點煙嗓的味道,很好聽。
“蛋炒飯有么?”周崇站在拐角,抬了抬眼皮看向那個坐在凳子上,翹着二郎腿的男生。
還是小平頭,還是軍大衣,還是牛仔褲,只不過他剛才吐髒了的那雙板鞋不見了,換了一雙網狀的運動鞋。
周崇看了眼他那凍的發青的腳脖子,皺了皺眉頭,一個大男人,要俏不要命啊!
謝雲生抬頭一看,喲,熟人!
“你是周家的?周文武是你什麼人?”很明顯剛才他也是看見了周崇的。
“二伯。”周崇輕飄飄的吐出這兩個字,語氣里沒什麼感情。
“哦。”
“親的?”
謝雲生也弄不清楚周家到底有幾口親戚,他不是南里拐的人,是跟着他媽改嫁來到這邊的,除了熟悉的周文武幾個,也想不出有誰了。
“親的,我爸行三。”周崇依舊是淡漠的。
“有蛋炒飯么?”他是來吃飯的,目的還是沒搞錯的。
“沒有。”謝雲生皺了皺眉:“我這是麵館,不賣炒飯。”
“哦。”
“粉呢?米粉。”周崇退而求其次,換了個別的。
“也沒有。”
“那有什麼?”周崇皺了皺眉,嫌棄的往旁邊幾家看了看,一家是小超市,另一家是個包子鋪,大中午的,包子鋪也關門了。
唯一能選擇的,就只有這家麵館了。
“這是麵館,只賣面啊!”謝雲生又看了看這尊神,他是第一次碰到個比他還要奇怪的人,沉默,寡言,卻又執着的很。
周崇皺了皺眉,他現在不想吃面,只想吃點自己熟悉的東西,不想改變。
“從南方回來的?”謝雲生站起身,靠在一旁從口袋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裏,卻沒抽。
“那你知道南川么?”謝雲生眸子微微迷離,他本就長的好看,眯起眸子來,就更好看了,繞是周崇這種見過形形色色的俊男美女的人,都不得不承認,上天真的給了這個流氓一張好皮囊。
“不知道。”周崇誠實的回答。南川這個名字並沒在他腦海中有熟悉的痕迹,約莫是個連小城市都算不上的小城市,在地圖上也沒標記。
“那也是南方,我查過,離津北很遠很遠,坐火車還要三十多個小時,要跨過大半個地圖,才能到。”謝雲生眸子又迷離了。
他側着臉,叼着的煙還嗪在嘴上,下巴尖輕輕一挑,右邊的小痣就格外的顯眼,整個人有一股特殊的魅力。
然而那種魅力放在周崇眼裏,那就是娘了吧唧!
“那你坐飛機啊,從津北飛過去,不超三個小時。”周崇輕飄飄的開口,眉眼依舊是淡淡的。
“哈!你說天上飛的那玩意兒啊?”謝雲生挑了挑眉,一臉看傻逼似的看着他:“我要能做的起那個,我還在這兒待?”
“聽說坐一次飛機得兩千多塊呢!我三年學費加一起,也就這麼多。”
“火車多便宜啊,三百塊錢就能搞定了。”
“哎,你說三百塊錢就能搞定的事兒,我傻了么非得去花那兩千多!都夠我吃一年的飯了!”
周崇聽他自個兒在那咕咕叨叨自言自語,臉都抽搐了一下,他從來沒見過自個兒都能跟自個兒說這麼長時間話的人。
“啰哩啰嗦。”他皺了皺眉,轉身朝着一邊的小商店走過去,理都不再理謝雲生。
謝雲生沒惱,只是嗤笑着把叼着的煙重新放了回去,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有意思的人,彆扭的緊,南里拐好久都沒個樂子了,這人還真對他脾氣。
他就喜歡這人眼底淡漠的意,眸子跟俯視眾生似的!高傲的緊。
周崇挑了瓶牛奶,拿了個麵包去結賬,看到櫃枱的香煙時,抬了抬眼皮開口道:“蓮花有么?”
“沒有。”售貨員是一個小姑娘,圓圓的臉,看起來年齡也沒多大。
“爆珠呢?薄荷味的。”
“也沒有那個哦。”小姑娘繼續搖頭。
周崇皺了皺眉,他倒是不知道這小地方竟然偏成這樣,什麼煙都沒有,那他抽什麼?
“那你這有什麼?”周崇開口問道,腦子裏卻又浮現起謝雲生抽的那三個圈的了:“三環的不要,拿好一點的。”
“最好的就是蘇煙了,市裡剛拿的貨,小蘇,二十三,要這個么?”小姑娘抬眼看着周崇,上下打量一番,很是好奇,畢竟在南里拐很少有人買這種奢侈的煙。
“就這個吧。”周崇點了點頭,掏了一把零票遞給她,轉身拿着東西出了門。
剛打算拐彎,就被一個煙嗓味道的人叫停了腳步。
“炒飯沒有,米飯吃么?”謝雲生倚在門邊,抄着手,眼皮輕抬的看着他。
周崇白了他一眼。
邁着的腿果斷的換了個方向,朝麵館走去。
飯還是要吃的,他沒理由跟自己的胃過不去。
麵館這個點還是有幾個人的,一個兩個都捧着個面盆似的大碗哧溜哧溜的吃着面,地方不大,也就放了幾張桌子,一個櫃枱,再往裏走就是廚房了,一個禿頭的男人正在和着一大盆面,另一個女人不時抄起一把面往鍋里丟去。
應該就是謝雲生的媽,和他的繼父無疑了。
“小夥子,吃什麼面啊?”一見有人進來了,女人隔着窗口,笑眯眯的問道。
她長相和謝雲生有幾分相似,尤其是眼睛,都是細長細長的,只不過她笑起來是溫婉的,謝雲生笑起來是邪氣的。
“媽,我朋友。”謝雲生趕在周崇開口前,邁着步子往裏面走。“您不用招呼了,他不吃面,我倆吃一樣的就好。”
“哦……好。”女人有幾分楞怔,似是在腦海里回想這個又是自己兒子的哪個朋友?想了半天也沒什麼頭緒,索性搖了搖頭,就算了。
謝雲生一會兒從裏面出來,手裏拿着兩個碗來,裏面裝的是米飯。一份是大半碗,一份是滿的,還有一碟熗鍋白菜,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
“喏,這個你的。”謝雲生把半碗那個遞給了周崇,自己則拿過那個滿的:“我可是把自己的飯勻給你一半了,不用太感動,誰讓我人好呢!”
周崇也沒多感動,他慢條斯理吃着碗裏的飯,米和南方的香米不同,是珍珠米,圓的。
嚼起來很香,也沒什麼不習慣的,熗鍋白菜也不錯,酸酸辣辣的,很對周崇的胃口,從踏上來津北的路途,他就沒正兒八經吃過一次飯了,十七年來的習慣,讓他對北方的吃食難以下咽。
“多少錢?”放下碗筷,周崇抬了抬眼皮,看着謝雲生開口道。
謝雲生撐着手放在桌面上,眸子挑了挑,看着周崇輕輕的嗤笑了一聲:“一百二。”
周崇皺了皺眉,看了下一旁的麵館標價,打滷麵不過才五塊錢一碗,加蛋也才六塊,一碗飯要一百二?獅子大開口?
然而他並不打算和這人多做糾纏,一百二就一百二,於他來說也沒什麼。
“一百二是我那雙鞋的錢,我攢了仨星期剛買的呢!讓你給吐成那個樣子,我該怎麼穿?”謝雲生眯着眼睛,側着臉,下巴尖上的小痣又挑了挑:“飯是我分你的,菜是我炒的,不收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