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慢走不送

顧清晏的確是去上廁所，也的確是因為一些事耽誤了點時間。

他今天心情不是很好，也說不上來為什麼，酒入口無味，心口總像堵了塊石頭，悶得人出不來氣。

酒吧這種地方魚龍混雜，夜場之內什麼人都有，即便是兩個在此之前從不認識的人，在這個地方也能自然的認識一夜，一夜過後依然恢復陌生人的姿態。

顧清晏洗着手，聽着一牆之隔的曖昧的聲響。

有些事習慣了也就不覺得奇怪。

等他洗完手，動靜剛好也結束，隨即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為了不給那兩人製造尷尬，顧清晏好心的沒着急回頭，低着頭又把手洗了一遍才出去。

然而下一幕，是顧清晏始終沒有想過的場景。

走廊里，一男一女留在走廊間。

女人手裏拿着一件男士外套，個子不算高，勝在身條比例好。

中長捲髮披散在肩頭，一件翻領條紋拼接系帶襯衫，凸現出了身姿的曼妙，五官和兩年前比又精緻了不少，塗著大紅色的口紅，鮮艷奪目，唯獨那雙漂亮的月亮眼依舊不變，朦朧的走廊燈光下顯得極其明亮。

站在她對面的男人只穿了一件白襯衫，不知道在和她說著什麼，兩人的對話被混雜在音響之中，顧清晏根本聽不清楚。

“很抱歉，”

黎玥收了收散落在耳邊的長發：“吳先生是很優秀的人，但是我現在並沒有談戀愛的心思，我剛回國，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希望您能早日找到真正適合你的人。”

“不不不，我想黎小姐你應該是誤會我的意思了，”

顧清晏看見她身前的男人推了推鼻樑上的金絲框眼鏡。

明明是一副精英的形象，落在顧清晏眼裏只剩裝逼和猥瑣。

吳孟然笑得一臉柔和：“我聽倪好說過你這次回國是想開一家旗袍工作室，說實話我最近也有一筆資金想投入試試別的產業，我很欣賞你的想法，現在的年輕人已經很少會往這個行業里投入了。”

“謝謝您，但是現在我暫時沒有合股的想法，因為我目前的發展目標是要做成線下店入駐商場，我自己也清楚風險很大，所以，”

黎玥一笑，眼角勾了起來：“您確定還想加入嗎？”

吳孟然一愣：“不是做網店嗎？黎小姐想走線下？”

“對，我暫時沒有考慮線上，因為之前我奶奶就是北城的裁縫師，我想先試試線下產品。”

吳孟然陷入了沉默。

從市場角度來講，服裝行業日新月異。

一線奢侈品牌走的是高端回頭客，中奢則是面向大部分的職場白領階層，快時尚品牌主打平民和學生，無論哪個領域都有它的受眾群體，都不會缺少市場。

但是旗袍能有什麼受眾層呢？

且不說對女性身材要求高，最大受眾群的職場和學生階層更不實用，用料成本高，北城又地處北方，比不上江南水鄉，一年四季能穿的時令總不過幾個月。

吳孟然對黎玥有好感，無非是黎玥漂亮，學歷高，帶出去有臉有面。

剛好他也不缺錢，投入一家工作室對他也沒什麼影響，前期投入以後，無非以後就是接不到單子，關門大吉罷了。

如果能通過這筆錢和黎玥產生聯繫，這筆買賣也不虧。

但是如果是線下店的話..

吳孟然覺得實在沒這個必要，這是個無底洞，虧損的概率大過營收。

漂亮女人有的是，沒必要找這麼一個野心大的，以後不好把握。

黎玥也不是傻子，看吳孟然一臉為難的表情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剛才真的不好意思，把您的衣服弄髒了，我剛才簡單的水洗了一下，您要是不介意的話我拿回去幫您清理一下，找時間還給您？”

“那好，”吳孟然接住黎玥的台階：“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先回去吧，倪好還在等，她那個脾氣等久了又要爆發了，”

黎玥笑着說了聲“是”，尷尬的場合被女人的高情商化解。

黎玥很慶幸對方還算是圓滑，沒有像以前留學時那些留學生一樣纏到底。

兩個人先後轉身往外走。

顧清晏就在兩個人的身後不遠處，他清楚的看見在黎玥回頭那一刻，那個穿着白襯衫的裝逼男嘴型發出一枚音符。

顧清晏眯了眯眼，如果他沒猜錯，那個音符應該就是——

糙。

呵，這個黎玥，離開了他這都找了一堆什麼玩意。

顧清晏跟在兩人身後，不緊不慢，腦海里一直回蕩着剛才在廁所聽到的聲音。

不，不會。

黎玥這個女人雖然性格溫順了點，但是不至於在這種地方做這種事。

兩年前她莫名其妙的要和自己分手，那會他以為黎玥只是說著玩，因為自己太久沒有理她而鬧了脾氣。

他那會忙着手裏的AI項目，收到黎玥的分手短訊以後只粗略的瞄了一眼，回了一句“別沒事找事”，繼續忙手裏頭的工作去了。

等再想起這件事已經是一個月以後。

一個月的時間黎玥沒有給他打過一次電話，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準備好他喜歡吃的東西在實驗樓等他下班，更沒有每天一句的“晚安”問候。

手機拉黑，微信拉黑，就連支付寶都聯繫不上。

顧清晏給倪好打電話，接通以後響了三聲就被對方掛斷。

然後他去黎玥奶奶開的店鋪找黎玥，結果看到店鋪大門緊緊的關着。

最後還是從黎玥的導師那裏得知，黎玥奶奶去世了。

她的奶奶在生前幫她申請到了意大利的米蘭理工大學的入學資格，黎玥遵循老人家的遺願去了意大利。

兩年間，黎玥沒有給他通過一次電話，也沒有從別人口中聽過一句關於黎玥的消息。

然而誰也沒想到，今天會在這個地方碰見，還是以這樣一種方式。

回憶結束，顧清晏不知不覺間跟那兩個人走回了酒吧主場。

倪好正低着頭給她的男朋友發語音，看見倆人回來不懷好意的吹了聲口哨：“你們倆幹什麼去了這麼半天，唉玥玥，你怎麼還抱着人家外套啊，捨不得撒手了？”

“你別鬧了你，”黎玥都不知道倪好什麼時候還多了個媒婆的身份：“我沒給他洗乾淨，這面料不能總拿水洗。”

“咦，洗不幹凈就洗不幹凈唄，大不了扔了，你又是學這個的，給人家重新做一件不得了，”

倪好啪嘰拍在吳孟然肩膀上：“唉，我可不是吹我們黎大設計師的彩虹屁，我們黎玥可是米蘭理工畢業的高材生，拿過好幾次設計大獎的呢，”

“是，我聽說了，黎小姐很優秀，我很欣賞。”

黎玥一臉無語，臉埋在膝蓋里一句話都懶得接。

倪好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接著說，

“欣賞她的可不光你，我們玥玥又美學歷又高，脾氣又好，大學時追我們玥玥的人把情書都送到宿管那兒去了，藝術系哪兒缺帥哥啊，隨便拽出來一個都能甩他那個前男友八百條街，拒絕了怎麼了，人家好歹敢說出來啊，哪兒跟某些人似的，該出現時不出現，這會偷着貓的強後頭躲着聽人家說話，算什麼男人，”

黎玥抬起頭，反覆回味覺得倪好這句話不對勁，倪好下一句就是——

“出來，早看見你了，顧清晏。

“……”

顧清晏無聲的罵了句髒話。

他尷尬的整理了整理衣服，邁着“我就是把逼裝死也不能讓你看出我很尷尬”的步子出現在三個人的卡座前。

吳孟然並不認識顧清晏，以為只是倪好和黎玥的朋友，於是沒說話，拿起了桌子上的酒，盡量的減少曝光度。

而顧清晏則不是這麼想，剛才黎玥說衣服沒洗乾淨，那說明剛才這倆人肯定在一起。

至於是什麼弄髒的...

他實在不想承認剛才那段聲響就是這倆人弄出來的，但的確是那個走廊里除了他們兩個沒別人。

顧清晏終於知道今天那股不順的氣兒是從哪兒來了，從站在這兒起眼神就沒離開過那個吳孟然，像是帶了刀，恨不得把那人給戳爛。

黎玥聽到“顧清晏”三個字心裏咯噔了一聲，和剛才在車裏提起的那次不一樣，這次他是真真實實的站在了自己面前。

倪好靠在沙發背上，眼神不屑：“你有事么？”

顧清晏略過倪好，低頭看向黎玥：“黎玥。”

黎玥淡定的戳着手機，淺淺的抬了下頭：“恩。”

沒有情感，沒有語調，甚至一個眼神都願意多給他。

大學時黎玥對顧清晏熱烈追求，戀愛后百依百順，無論顧清晏對她怎樣不好和嘲諷，黎玥都沒對他鬧過一次。

而現在，女人無論是言語還是神情都透露着一種清冷的陌生感。

不知為什麼，顧清晏此刻有一種抓不住她的感覺。

顧清晏找了個沙發位置，正對着吳孟然，眼神打量了兩番，又重新收回到黎玥身上。

黎玥不願意多看顧清晏一眼，兩年前她可以對他百般包容，只要是他說的她都可以去做，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她不再需要他，喜歡和不喜歡之間轉換起來並不複雜，僅僅一個字罷了。

顧清晏不是什麼好脾氣，以前和黎玥談戀愛時被她慣壞了，從沒低聲下氣跟她說過話，這次也一樣。

他盡量沉住氣：“什麼時候回來的？”

“一個星期了。”黎玥言簡意賅。

“一個星期。”顧清晏點點頭，又問：“回來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黎玥皺眉：“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兩個人都分手了，黎玥自認為沒有向前男友報告的必要。

“為什麼,”

顧清晏重複了一句，搖了搖頭，抽出一支香煙，點燃，濃白色的煙霧迅速彌散在卡座間，

“走的時候不說一聲，回來了也不說一聲，黎玥，你玩我呢？”

“顧清晏，我覺得有些事情你搞錯了。”

黎玥不是很明白這個人有什麼資格和她說這種話，或許他想問的，是關於那年她為什麼突然提出分手的原因。

但是黎玥並不打算告訴他。

黎玥繼續說：“我個人認為我們已經分手了，如果你現在是以校友的身份問我這個問題，我可以告訴你，我出國是為了學習。”

“你覺得我是想問你這個么？”

黎玥一征，心跳無意識的加快。

顧清晏看見女人的睫毛在上下打顫，低着頭，手指在沙發背上打着圈，他知道，她這是緊張了。

“關於分手，我不想多說，我覺得我們不合適。”

黎玥抬頭，和他直視：“就這麼簡單。”

“不合適？”

顧清晏笑了，當年追他的時候追的全校皆知，一副不追到她這輩子大學不畢業的氣勢，這會竟然敢說出兩人不合適了。

“那誰跟你合適？他？”

男人終於忍不住，目光如冷劍一般，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看着黎玥：“出了兩年國，眼光倒是變差了，我還是真小看你了？”

“我不太明白你是什麼意思，顧先生。”

黎玥心裏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和傻逼置氣，微笑着說道：“我眼光的確是不太好，這點我幾年前就明白了，您才知道嗎顧先生？”

“.....”

這是說她以前追他是她眼瞎。

“行，”

顧清晏抬起眼皮，一個探身到黎玥身旁，不讓人有機會躲，只用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那以前跟我談戀愛都是裝的？欲擒故縱這招你怎麼沒對我使過，迫不及待找男人也得找個條件差不多的吧，今天這個你也看得上？表面誇你對你好，背地裏轉身就罵你，信不信，出了這個門他就敢不認識你，除——

顧清晏話還沒說完，那句“除了我不會有人白白喜歡你這麼多年”還沒說出口，黎玥已經起身，一手將他的領帶扯亂，一把將他推到沙發上，緊接着看她拿起桌面上的酒瓶，冰涼的液體瞬潑了下來。

黎玥顫抖着肩膀，聲音同樣跟着發顫。

“滾，我不想看見你！”

“卧槽！”

孔喃嚇得步子都沒停穩，一個趔趄差點撲到沙發上。

“不是，有話好好說啊黎玥，你這有點過了吧！”

顧清晏這輩子第一次被人整的這麼狼狽，看他平日裏懟天懟地的公子哥樣，養的金貴着呢。

方宇站出來：“你耍什麼賤啊你黎玥，知道這是哪兒嗎跟這兒耍橫，釣上有錢人又敢耍脾氣了你是吧！”

哐嘰——

酒瓶子砸碎的聲音，

倪好舉着酒瓶把兒，衝著方宇說：“把你那爛嘴給我閉上，少把你那齷齪的思想當成人生閱歷演講出來，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當舔狗當的給舌頭上保險？”

“你——”

“閉嘴，”

倪好向來噁心顧清晏身邊這朋友，大學時就沒少欺負黎玥，後來被她收拾了一頓，沒想到現在還是那副模樣，尤其是他剛才怎麼一說黎玥，倪好更忍不住了。

“酒瓶子在我手上，今兒個奶奶我砸你頭上出了這個門也沒人敢說是我砸的你信不信，我讓你閉嘴是好話，再敢說一句話我把你舌頭給你割下來，留着你那舌頭哄你主人去吧”

方宇被吼的面紅耳赤，周圍看熱鬧的人多，對方還是倪好，倪家在北城實力強大，他惹不起。

“你先別說話，”孔喃把方宇推到一邊：“沒你什麼事，別摻和。”

方宇拳頭握的吱吱作響，偏偏又不敢再發火，只能用一種憤恨的眼神瞪着黎玥。

顧清晏呆怔地癱在沙發上，顯然被黎玥的舉動嚇到了，干怔怔的坐在沙發上任由液體一層層浸透衣服。

那一刻他的確懵了，他甚至不敢想像剛才那個舉動會是黎玥做出來的。

怎麼會這樣？

震驚過後，來的更快的自然是憤怒，畢竟他是顧清晏，名門顧家的唯一子嗣，放眼望去整個北城，哪有人敢這麼對他。

“黎玥！你給我過來！”

“你讓我過來就過來，這麼多年了就你會指使我是嗎？”

“我讓你——”

“停。”

黎玥打斷了顧清晏的話，手掌伸開朝他做出了一個停止的動作

“這樣，你先聽說我，顧清晏，我不知道你今天跟蹤我什麼意思，我也不問你，但是覺得你應該知道，我不想再跟你扯上什麼關係，我們早就分手了。”

黎玥扭頭，看向孔喃：“我有話好好說？你問問他說人話嗎我跟他說好話？”

孔喃：“….”

“不是，關我什麼事啊，黎玥你有話好好說，你們冷靜一下，你跟晏哥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誤會？”

黎玥冷笑了聲，又似是嘲笑，頓感凄冷。

誤會這個詞是這麼用的？

裝，欲擒故縱，她黎玥跟了他兩年最後就落得這麼兩個詞眼？

顧清晏冷靜過後站起身來，衣服上被潑的液體嘩啦啦的往地上嘀嗒。

黎玥別過頭，閉上了發酸發脹許久的雙眼。

今天的情景她在兩年前就想過。

她想過自己遲早要回國，北城就這麼大，她遲早會遇見顧清晏，如果他不說，或許他們兩個還能做回陌生人。

如果他說了，那他們兩個一定會是像今天這樣大鬧一場，不歡而散。

黎玥感覺到男人在朝自己走近，她想後退，但男人比她工作要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你剛回來，我不跟你吵架，黎玥你看着我，我現在有話問你，”

黎玥倔強的不回頭，扭向舞池中央。

顧清晏雙目幾近紅色：“你他媽是不是瘋了？我是不是太慣着你了黎玥，”

男人眼皮薄，有沒有水霧黎玥也看不見：“分手你說分就分，一聲不吭說走就走，現在回來了我跟你說句話你就這樣，你玩我呢黎玥？我不就是一個月沒顧得上你而已嗎？”

“哈，真可笑，”

黎玥掙脫開男人的桎梏：“我都走了一個月了我男朋友才想起來有我這麼個人，不跟你分我留着你幹什麼，留着你哪天跟別人結婚了才想起來你還有個大學女朋友嗎？”

“我說了我當時在忙別的事情，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在實驗室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一天到晚都在實驗室嗎？吃在那兒住在那兒連門都不出有人伺候你是嗎？哈，也對，”

黎玥想起什麼：“忘了您是顧氏少爺了，”

“你能不能別給我陰陽怪氣的說話，黎玥你現在怎麼這樣了？”

“我怎麼了？”

“你說你怎麼了！”

此刻的黎玥讓顧清晏覺得陌生。

他承認剛才說的話有些過，也承認自己是妒忌了，畢竟兩個人還在一起時黎玥從來沒有跟陌生男人獨處過，更別說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

他聽出了她的委屈，聽出了她對他的恨意，還聽出了她那顆勢必不再想跟他有瓜葛的決心。

可她到底有什麼委屈的，當年不明不白被甩的人是他啊。

黎玥揉了揉鼻樑：“我什麼樣你管不着，這是我們的卡座，不喜歡你可以走遠點，別礙着顧先生的眼。”

“行，”顧清晏脾氣也上來了，知道今天糾纏肯定沒結果：“今天就當我腦子有病跟你這兒浪費時間，我這衣服，”

顧清晏脫下外套：“給我洗乾淨，洗不幹凈原價賠我”

能給那個人洗，總不能不能他洗。

黎玥接過外套，兩隻手指搓了搓，塞回他懷裏：“你這面料洗不幹凈，我賠你就是了。”

“五萬。”

顧清晏臉皮賊厚：“我五萬買的，你賠吧，微信轉賬。”

說著就掏出來手機，打開了加好友的二維碼。

然而黎玥直接跳過了這個步驟，操作了一番手機，給他的支付寶轉了兩萬塊錢。

“顧清晏，你要是騙別人我也就不說什麼了，這種面料能賣給你五萬的要不賣的人看上你傻，要不就是看你不光人傻而且還錢多，錢我給你轉過去了，咱倆兩清。”

黎玥每一個字都扎在顧清晏身上：“慢走不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