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沉睡的大鐵杵

第2章 沉睡的大鐵杵

雲州太學是深造的學府,每屆招收兩千七百人,三年一屆,年齡必須在十三到十五歲之間。相比入學門檻,其實入學之後更為殘酷,雲州太學每月會固定清退一百人,兩年之後便只剩下三百人,隨後進入為期一年的見習期,最終評定三十位“太學名士”。

當然中途被勸退的也有好處,有個“太學外子”之說,早退和晚退的還不一樣,而到了最後的三百人,便被稱為“太學生”,日後說起來便是僅次於三十名士的大人才。

入太學這事,對季連山來說是晴空萬里,對季牧來說就是晴天霹靂,節貨都買好了,再度回到一心嚮往的時光,簡直不能更美妙。

但現在卻告訴他,他要入太學了,季牧根本就沒上過什麼牧野學堂,他學的東西都是父親找先生半夜過來硬塞的。季牧曾經嚮往過城市,但一進來他便不高興了,對他來說這裏太閉塞了,像個籠子圈着人,還不能在裏面亂走。

一望無際、山坡牛羊,肥水綠草、蜻蜓蟲蛙,在這裏什麼都見不到。

季連山高興得不知所措,最後竟拿起針線在季牧的腰上縫了起來。

“爹,你幹什麼!”

季連山不說話,直到最終縫上了三個口袋,笑容滿面道:“兒子,咱季家不缺錢,爹都給你縫好了,小錢就動這個,大錢就動這個,不大不小就動這個。”

季牧哪裏還有心思管這些,帶着懇求的口吻道:“爹,一個月後,你一定要來接我呀……”

“沒出息!最少給爹待倆月!”季連山嗔道,他知道這兩千七百人要麼是名門大家要麼是天縱奇才,季牧若能熬到第二個月,確實超乎預期了。

“牧兒,咱不要想能留多久,而是你該好好利用這段太學時光,和你們同齡的雲州有幾十萬人,你能入太學就已經是遠遠領先。哪怕是個太學外子,你也是西部世界的第一人!”

季牧怔怔看着父親,沒想到他還深沉了起來。

“九州世界大到不能想像,爹不奢求你能在太學找到自己的路,但期望你能用自己的經歷告訴自己,除了趕羊你還有其他可選。太學出來之後,你想挖礦還是釣魚,爹都一定支持你!”

季連山哈哈笑了笑,狠狠拍了拍季牧,本是張嘴要說什麼,忽又哈哈得笑個不止。

雲州太學地位超然,雖在九雲郡但卻不受郡府管控,而是直屬州府,太學所在地是九雲郡郊外十里,這裏專門建起一座小城,不許外人往來,全力為雲州的太學事業服務。

季牧入太學的第一天,便招來很多奇怪的目光,他是整個太學最黑的一個人,常年牧羊的季牧,膚色比別人黑的不是一星半點。而且絕大多數人都是十三歲入太學,所以季牧的個子也比大多數人高,走在太學裏,很多人對他“另眼相看”。

入學之後的第一件事,看似只是一個選擇,但對太學學子來說關乎終生,那就是——學科。

雲州太學下設九大學科,也分成九個學院,分別是工學、農學、文學、醫學、數學、經史學、地質學、商學、藝學。

然而等到季牧選學科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個孤零零的牌子,寫着一個碩大的“商”字。

“老師,我不選商學。”

“那你就沒有可選了。”

“為什麼?”

“這學科選擇是按入學名次,我聽說你還是候補的,搶手的早被選完了,你也只能在這商學院湊合一個月了。”

在雲州,商學不受待見,主要有兩個原因。其一,工學、農學、經學這類大科,學成之後大概率進入郡府各司、甚至州府各署,是進入仕途的重要途徑,從沒聽說過哪個商學院畢業的能在司署謀個一官半職。而且商學院和藝學院是五十年前才補進來的新學科,明擺着“七個哥哥帶倆弟弟”。

其次,雲州的商業環境一直不太好,西部世界佔去了雲州四分之三的土地,氣候不好、物產不豐。不像東部、南部各州,雲州的商業秩序也有待發展,州府先後出台不少政策,提振效用卻是不大。

雲州有一句俗話,叫“商不用學”,你看那走在街上的販夫走卒,根本用不着肚裏有什麼墨水嘛,能算清賬不就行啦,有什麼可學的?

但放眼九州世界,商業堪稱繁盛,老牌商會、新興商幫,熙熙攘攘,帶動着各州產值,所以雲州的產值是一直是倒數第二,千年不變。

季牧就這樣被動進入了商學院,但更讓他揪心的是宿舍的環境,這哪裏是宿舍,簡直可以說是大鋪場,三十多個人住在一起。每天夜裏,呼嚕、夢話不絕於耳,季牧每天都熬到三更,數着一隻又一隻羊。

來了三天,大小手續弄完,終於開了第一堂課。

那講師說得津津有味,什麼“商者,濟世之道也”“師法,趨利避害也”,聽得季牧昏昏噩噩,句句都是要領也句句不得要領,加之夜裏難捱,季牧聽着聽着就點頭如鼓,嘭的一聲臉就砸在了桌子上,而後一夢香甜。

“滾出去!”

夢裏一個聲音把季牧驚醒,他乖乖站起來走到了廊道,站在那左晃晃右晃晃以為自己還在夢裏,最後嘭的一聲又是栽在了地上。

這一栽,可栽出事了。

看到的人不少,很快便傳到了商學院院長那裏。

尋常私塾課堂睡覺尚且不能忍,而這裏,可是雲州太學啊!

多少人憋足了力氣想進來的地方,你卻在佔着茅坑睡大覺,這也是太學學律明令禁止的,課堂睡覺初犯禁閉半個月,再犯直接開除。

於是乎,季牧就上了一堂課便給關進了小黑屋,此地大有懲戒之意,除了一天兩次送飯的,再也見不到一個人。頂上不能叫天窗,應該叫“天孔”,地上鋪着的柴草,枕頭就是一個光滑的石頭。

季牧很後悔,後悔的不是課堂睡覺,而是早該看看學律。這一關也算宣判了季牧的太學之旅,每月清退一百人,像自己這種要是不被清退,要麼太學倒閉了,要麼就是見了鬼了。

“天上有白龍,白龍卧七虹,地上有白龍,白龍逐水叢。白龍俯白龍,白龍仰白龍,一覺四季過,白龍夢白龍。”

季牧躺在草榻上,翹起二郎腿,嘴上叼着一根草棍,西部世界的景象縈入腦海。城市是牢籠,此地更是牢籠,好在用不了多久,他又將回到心愛的西部世界。

季牧為什麼這麼喜歡放羊?

這是自季牧出生以來,最困擾季連山的問題,季家沒這樣的先例,放過羊的不少但那都是為了營生,是被逼無奈的苦差事。但季牧也就剛比羊高點的時候就抓着鞭子不放。

六歲那年的一個黎明,季連山不堪回首的一個黎明,季牧解開捆繩趕羊出去,從此開始了近十年的放牧生涯。從那以後,很少在村落里見到季牧,這小子有時放羊半個多月不回來,季連山騎着馬在遠處跟着他,可是操碎了心。

他從來不和其他孩子玩耍,教書先生只能夜裏等他放完了羊再來教他,起先季連山擔心怕不是生了個傻子,但那教書先生卻說這孩子聰明得緊,字識得快、書背得准。季連山寬心了不少,但隨着季牧越來越大,這“愛放羊”的毛病越來越改不了了。

季牧自己來說,慢慢成了半大小子,詩書也讀了不少,倒是發現自己並非喜歡放羊,而是喜歡藍天草地,換句話說,他對封閉的環境有恐懼。如果小的時候把他關在這裏,那出來之後不是瘋子就是傻子了。

難熬的半個月終於過去,出來之後季牧卻不敢回宿舍了,一路上聽到的閑言碎語讓他不願接受回去之後的場面。

之前人們叫他“大鐵杵”,又黑又高,畢竟他的樣子太讓人深刻了,和斯文的太學格格不入。出來之後可好,人們叫他“沉睡的大鐵杵”,說得就好像蘇醒之後能揮天捶地似的。

太學很大,剩下也沒幾天,季牧隨便找了一個能看到夜空的地方,晚上就睡在木凳上。至於白天的課,現在精神倒是好了不少,但也沒臉去了。季牧只想着時間快點走,到點之後去城西客棧和老爹碰頭,然後坐上回西部的馬車,生活還是那麼美妙。

看藍天白雲、看牛羊青草,唱牧人的歌。

再過兩年喝牧人的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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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媽呀大牧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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