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第十九回
“拿張世俊所贈送的錢財雇傭民夫修築城牆,此為收買人心的第一步。”
大堂偏室內,我躺在榻上閉着眼睛對卦衣說,尤幽情坐在一側,頭靠在窗戶之下。
我見兩人都沒有說話,便接著說:“雖然修固爭搶的民夫不足三百,但為開端,告知武都城內的百姓和反字軍張世俊決意死守武都。”
yīn暗角落裏傳來卦衣低沉的聲音:“第二步,就是讓這武都城中百姓所信之人,將你已到武都城協助守城的消息放出去,此為什麼?”
我笑了笑說:“此為兩個作用,第一擊破謀臣歸順反字軍的謊言,並能讓那個白甫知道我現在已在武都城,這樣即便是原先他並不先親自領兵來攻打,知道我在這,也會改變原先的策略。”
卦衣問:“萬一他原本就想儘力避免和你正面衝突,這條計謀不就沒作用了嗎?”
我笑道:“不可能,他一定會來找我的,一山不容二虎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如果武都城破,我死,他就是唯一的那個謀臣。”
卦衣乾笑了兩聲,又說:“第二步的其他目的還有什麼?”
“第二便是讓這城中百姓從絕望到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如今我並不敢保證絕對能堅守住武都城,但民心不齊,是沒有辦法進行下面的計劃。第三是讓張世俊知道我的存在,這樣以來他便會lù出自己的本來面目,免除了我直接告知他身份,他根本不信的這個麻煩。一個xiǎoxiǎo的太守,也會mí信謀臣之首、智傾天下的這一傳言。”
卦衣又說:“現在計劃進行得很順利,接下來就準備搶到張世俊盜走的官倉中的糧草,何必這樣麻煩,我去查出藏糧的地點,然後再殺掉張世俊不就行了?”
“主公是想糧錢兼得,還能將遠寧收入麾下,所以現在張世俊不能死。”
在一旁一直未說話的尤幽情突然開了口,我沒有應聲,默認了她的推斷。
角落裏的卦衣站出來,走到我跟前:“現在要我做什麼?”
我懶懶地翻了個身:“張生還在武都城內吧?”
卦衣道:“還在,用你給他的錢開了間yào鋪,就在鬼鶴祖師的sī塾旁邊。”
我說:“很好,讓他保護好鬼鶴祖師,剩下的什麼都不用干。”
“我呢?”
“監視張世俊的一舉一動,不要驚動他,儘力查明張世俊到底和誰在jiāo易。”
卦衣點點頭,轉身開mén離開。卦衣走後,尤幽情輕聲問我:“主公,現在我應該做什麼?”
我沒有說話,思考了一會兒才說:“繼續招募人手抓緊時間修固城牆,同時將剩下的所有銀錢都拿去購買糧食,武都城外所有村子的糧食都要全數收回來,同時告訴那些村民,大戰將至,武都城城mén大開,可供他們避開戰火。”
尤幽情點點頭,走到mén口,又回身說:“可戰火正是在武都城下,他們如何避?”
我懶懶地回答她:“姑娘,現在武都城中守軍加上預備軍士才不到一萬吶,沒有人,我們即便是有萬千利器,也無法守住這武都。”
尤幽情道:“我明白了,即刻去辦。”
那個下午,我睡得很好,因為我知道如果再也不睡,恐怕接下來很長一段日子裏我都睡不了一個安穩覺。可奇怪的是,那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在皇宮龍殿之內,而龍椅上竟然坐着的是死去的大王子。大王子臉sè蒼白,毫無血sè,除了腦袋之外,渾身上下都被那寬大的龍袍所覆蓋,他那雙慘白的眼睛看着我所在的方向,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著什麼。我慢慢地靠近,一直走到離他只有一丈遠的地方,才清楚地聽見他說:“你輸了,我終於當上皇帝了。”
在夢中,我卻說:“你做不做皇帝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只是想離開這個囚籠而已,就這麼簡單。”
大王子搖晃着自己的那顆頭顱:“你如今已經離開了囚籠,走出了宮外,難道沒發現,外面只是一個更大的囚籠而已?你確實智傾天下,聰明過人,不過你最想不明白最簡單的事情。如今還是我贏了,我當了皇上,你依然沒有逃出去。”
大王子說完話,突然將覆蓋住自己身體的龍袍拉開,在龍袍的中心,我看到了那枚龍身yù璽,而就在yù璽的周圍包圍着一個又一個細xiǎo的頭顱,留着鮮血的頭顱,那些頭顱五官之剩下一張嘴,撕心裂肺地喊着什麼,雖然無聲,但我內心裏卻能清楚地聽見他們的慘叫。
大王子低頭看着自己的體內,大笑一陣后說:“你不是說我沒有得到民心嗎?你看,現在萬民都在我體內,yù璽也在,我就是萬民之主呀你應該跪拜我高呼萬歲我可以饒你不死,放你自由”
我搖頭道:“你已經死了,但不是我害的,是你自己害的。”
本還在嘶吼的大王子突然平靜了下來,頭一歪,那顆頭顱從身體上滾落了下來,掉在了我的腳邊,臉上的ròu慢慢消失,最終變成了白骨,就在嘴chún消失的那一剎那,我聽到大王子說道:“這是註定的,誰也逃不過,你也一樣……”
我從夢中醒來,並沒有被驚醒,而是被夕陽的光芒所喚醒。我從榻上爬起來,mō着自己臉上的面具,心想為什麼不在夢中詢問大王子我本來的面目?這個問題有些可笑,如果我要知道,我大可自己揭開一看究竟,但我根本找不到能說服自己的理由,完全找不到,因為這張面具如今也是我保命的根本。
在深宮中,我留着面具是為了保命,以為出去了就可以摘去面具,躲在某個村落中,安穩地過完自己的下半生,卻沒有想到,依然還得靠這張面具,更想不到的是,這世上還有人,一個本可以找到自我的人,卻原因戴上和我一樣的面具,稱自己為“謀臣”。
jī腳村,一個距武都城幾十裡外的一個村莊,也是離這裏武都城最近的一個有人居住的村落。傳說,這個村落在多年前,爆發過一場天下無人可治的瘟病,可這場瘟病奇怪到走出這個村莊的人便無事,一旦走進不出十日便回身亡,後來出現了一個手持jī腳的神醫,在井水中滴下了一種yào水,得了瘟病的村民只要飲一口井中之水便大病痊癒,後來村民為了紀念這位救了他們命的神醫,便將這裏改名叫jī腳村。
這是傳說,誰也不知道其中真實xìng到底有多少。不過jī腳村中的那口井卻成了遠近聞名的神井,每日前來求神水的絡繹不絕,甚至還有京城的高官攜帶家眷來此。天下大luàn之後,這個村莊的人認為有這口神井庇護,並沒有像鄰村的人一樣,逃離家園,而是安住在此,把這jī腳村當成了這luàn世中的世外桃源。
傍晚,夕陽出現在村口的那個高台之上,高台之上豎起一支白sè的旗幟,代表着這村子中已無村官,也再不歸朝廷所管——這是反字軍所下的告示,如各州各城甚至村莊,願意脫離朝廷管制,便可以在豎起一面白旗,反字軍到了之後便會先遣部分先鋒軍搜捕亡朝的官員,並不擾民。
很少有村落敢這樣做,jī腳村的例外就是因為那口神井。jī腳村本是在武都太守張世俊的管轄範圍內,但他卻默認了這個事實,還將那村子中的xiǎo官全數撤走,jī腳村從之後成為了幾不管的一個地方,同時也成為了周圍百姓的庇護所。
朝廷不管,反字軍不滅,也許這裏真的是一個世外桃源。
一隊穿着青黑sè鐵甲的騎兵出現在jī腳村外遠處xiǎo山坡之上,為首的統領北落解開頭盔上護面的鐵罩,凝視着遠處的那個村落。夕陽西下,村民開始三五成群地陸續回村,xiǎo孩兒跟在父親的屁股後面,哭喊着要父親手中稻草編織的螞蚱,母親在一旁一邊用手拍打着孩子身上的塵土,一邊埋怨着打獵回來的丈夫用草螞蚱逗哭了孩子。
北落凝視了一會兒,轉頭對身邊的那名穿着輕甲的斥候說:“村莊中的人數查明了沒有?”
斥候答道:“已查明,一共五十戶人家,二百一十五人。”
北落沉默了一陣,又問:“孩童多少?”
斥候看了一眼村落口,答道:“三十。”
北落轉身對身後所有的騎兵說:“今夜寅時動手,輕騎斥候前往武都城東面的樹林放火,吸引武都城中守軍的注意。其餘人快速入村,馬蹄上都包裹上棉布,不要發出任何聲響。”
北落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又轉過頭看了一眼村子裏面,村子口如今有一群孩子圍在一起,為首的那個孩子高舉着父親給自己編織的那個草螞蚱,得意洋洋。
北落盯着那孩子手中的草螞蚱,眼角抖動了一下,沉聲道:“孩童全部放過……違令者斬”
斥候身旁另外一個手持長柄虎牙刀的騎兵拍馬上前,問:“將軍,斬草除根,即便是孩童也長有一張嘴巴,隨時會將我們的行蹤泄lù出去,我們正面有武都守軍,身後又有反字軍,一旦出現意外,我們根本就沒有辦法帶着張世俊給我們的糧食離開。”
北落沒有回頭看那騎兵,只是淡淡地說:“諾伊,我自有辦法,你們按照計劃行事就可。”
諾伊拍馬又向前一步道:“將軍陣前不能手軟”
北落轉過頭去,眼神如利劍一樣刺入那拿虎牙到的諾伊身上,讓諾伊不由得渾身一震,就連胯下的那匹戰馬都後退了幾步,退回到了剛才的位置上一動不動。
北落抬手指着那村子,沉聲道:“這叫陣前嗎?陣前是你對着千軍萬馬,手持利器的敵人,這些人是敵人?他們只是手無寸鐵的村民,無非是想過上普通人的日子,將自己的子孫撫養chéng人而已。”
諾伊依然壯着膽子說:“可是那些孩童之後又該如何處理?”
北落將護面的鐵罩拉下,隨後從鐵罩中穿出來已經更為低沉駭人的聲音:“我說過自有辦法,我還說過違令者,斬”
夕陽已經完全消失在了jī腳村背面的那座大山之後,那隊鐵甲騎兵分成兩隊快速地進入了深山的樹林之中,瞬間便融入了樹林中的yīn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