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暗訪

第79章 暗訪

方騰房心灰意冷地被拖了下去,一路上尤嘶啞的喊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他身上傷痕纍纍,一路奔波加上被棒傷,不死也去了半條命,本以為會被奄奄一息的被丟棄在天牢中,誰知入了天牢之後又是一番景象。

沒有想像中的潮濕陰冷,也沒有上鐵鏈枷鎖等囚具屈,他被下放到一間獨立的牢房,裏頭收拾得乾淨整潔,卧榻上還鋪着棉布,本來拖着他的兩名士兵改為抬着他,輕卧着放在卧榻上,便離開了。

“陛下,臣沒有說謊,臣是被冤枉的啊!”方騰房拼着最後幾口氣嚎叫了幾聲。

“別叫了。”一名獄卒帶着一個籃子走過來,將鎖打開道。

“這是斷頭飯嗎?”方騰房啞聲問道。

那獄卒笑道:“我說您老,就別再自言自語想有想沒得了,以你的身份能在這裏關上一遭,也不枉來人世一趟了。這裏可是關押皇親國戚的地兒,我在這守了三十年有餘,也沒見關在這的哪個被砍頭,最不濟的也是被關個十年八載就放出去了。而且這裏吃喝穿戴都是有專人提供,比你現在這身可是好多了。”

說著,把籃子打開,裏面果然如他所言,三菜一湯,兩個肉品,一大碗米飯,看起來十分可口,方騰房狠狠的吞了下口水。

獄卒見他行動不便,還特意幫他搬了倆個凳子,把飯菜放到他跟前。

方騰房和惡鬼似的端起碗就扒拉起來,噎得只哽喉嚨。

“誒,你慢點,別噎死了。”那獄卒忙喂他喝了一口湯。

方騰房就着湯又狠狠吞了幾口飯,這才緩過神來,嘆道:“噎死都是一種奢侈,我一路入京,被各地監督水政的朝廷專使責成縣令在半路截住,以暴力相威脅。為了躲避他們的迫害,我風餐露宿,樹皮草蟲都吃過,吃上大米飯,還是兩個多月前的事了。”

獄卒道:“您也別灰心,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只要你是清白的,就一定要相信我們陛下。年前地龍翻身,多少人都以為熬不過去了,最後呢陛下扭轉乾坤。陛下啊…說實話,是個明君。”

方騰房細細思量一番,也便靜下心來,不再鬧騰了。

過了不久,獄卒又領了一名醫者過來為他上藥換衣,還取了些書本來供他消遣。方騰房越發相信永徽帝這樣做是有深意的。

也不知是獄卒的話鼓舞了他,還是心裏憋着一口氣不能死,他居然好吃好睡的過了三天,身上的傷也漸漸癒合。方騰房越發安之若素,再惡劣的環境他都呆過,若非心繫德鎮百姓,他還真不介意在這裏過下去。

這日時近黃昏,在關押方騰房囚室外的甬道上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往日裏只有獄卒一人,方騰房也漸漸熟悉了他的腳步聲,然而今天聽起來好像多了幾個人。

腳步聲迅疾地靠近了他的囚室,牢門被獄卒打開了,只見來來三個人,走在最前頭的那位男子不過二十齣頭,穿着常服,長身玉立,長着一張娃娃臉,眉目清秀,見人三分笑,觀之可親。

“方大人,本官乃魯三金,有人要見您,請隨我來。”那名男子道。

“哦哦,有勞。”方騰房不知魯三金的身份,但看他氣質不凡,能進天牢的必定不是普通人,他心裏暗暗有了猜測,莫非是陛下想見他了?!

魯三金帶着方騰房走暗道出了天牢,兩人上了馬車,趁着夜色出了京城。

本來方騰房在腹中打了稿子,想着見到皇帝要怎麼和他陳述,沒想道這馬車一走便是一天一夜沒停下來。

“魯大人,我們這是去哪裏?”方騰房內心惶惶的問道,難道他猜錯了,不是皇帝要見他?

魯三金沒有回他,只是寬慰道:“您放心,不是壞事。”

如此又是走了三天,在方騰房耐心耗盡之前停在一座山莊前,前頭峰巒起伏的群山圍抱着半個山莊,好個清幽秀麗的居所。

魯三金和方騰房下了馬車,換上轎子進了山莊。

方騰房只覺得自己眼睛都快不夠用,一路走來只見兩邊的屋子嵯峨威,湖泉碧波蕩漾,花草蔥鬱,奇花異卉,古樹參天,還有各種各樣的野生動物,游弋其間。

前頭屹立蒼穹的巨大的山峰,擎天一柱,直插雲霄。如今正好夕陽西照,漫天紅紫,更襯得那山峰金碧輝煌,宏偉壯麗。

轎子行了小半個時辰,方停在一處閣樓前,只見樓自南而北,前為門殿,後有樓兩層,紅柱青瓦,佈局精妙。樓、齋、書屋之間有游廊連通,自成精緻的院落。

守在閣樓前的是兩名侍衛,魯三金下了轎,拱手道:“魯三金帶着方大人前來複命,還望通報一聲。”

那兩名侍衛應是,一名進去通報。

不多時,便出來將他們請將進去。

在書屋裏,案頭後面端坐着一名男子,方騰房抬頭一看,不正是他曾在大殿上見過的永徽帝!雖然面容記不大清,但這身段氣質卻是錯不了的。

方騰房忙跪下參拜道︰“罪臣方騰房拜見皇上。”

“平身吧。”

方騰房謝恩后,低眉順眼的垂手立在一旁。

永徽帝望了他一眼,忽地笑道︰“你的心中可是感到不忿?”

“罪臣不敢。”

“不敢跟不會是兩碼事,朕明白你的苦處,但你所奏之事並非一日能成,所以希望你也明白朕的苦處。”

“陛下您權傾天下,一言能定國安邦,一語可決人生死,有何苦處?”方騰房不解道。

“開朝以來製鹽、採鹽、售鹽都是由官督商辦,兩淮地區鹽業發達,獲利豐厚,是大辰稅收的重要來源。精打細算的鹽商們把做生意的經驗也用到了人情往來上。不論是頂頭上司鹽運使,還是地方知縣、知府,省城巡撫和總督,乃至京城的達官貴人,他們都會努力滲透。”

永徽帝道。“所以你想想,若是那日朕當堂發作了,恐怕整個大辰都要垮掉一半,如今賑災要錢要人,征戰北疆也是要錢要人,所以,你認為,朕的苦處如何解決。”皇帝只是世俗世界的至尊,而非無所不能的神人。

方騰房沒想到一個地方的水災竟牽涉到大半個朝廷,此時也是嚇出一身冷汗。“臣知罪。”

“你何罪之有,這本不該是你承擔的事。你有心來為民伸冤,朕甚慰寬慰。”永徽帝起身,親自將他扶起道:“正是如今不適合打草驚蛇,明日朕會派出一支精兵偽裝成平民,護送你返回淮揚。鹽商與官員的勾結應當都有一本秘密賬本,而你要做的事就是幫朕把它找出來。”

“兩淮鹽務之肥,早已是盡人皆知,讓人趨之若鶩。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此行必是困難重重,可能完成?”

方騰房跪下道:“臣萬死不辭!臣雖品級低微,但淮揚那部分的關係和地形,沒人比臣更清楚,臣必將證據找出來,便是捨得一身剮,也要護住這大辰的乾坤正氣!”

“水患過後多有瘟疫,朕會派幾名太醫與你一同前往,德鎮百姓的性命就系在你身上了。”

次日清晨,兩輛馬車秘密出了靜寂避暑山莊,朝着淮揚方向而去。

煙雨蒙蒙,江南水鄉,在瘦西湖上泛着一葉輕舟,輕舟之上坐着兩名年輕的公子,賞美景,品淮揚菜,好不愜意。

“淮安、揚州毗鄰運河,是連接南北西東的重要交通樞紐,自古以來就是富庶的魚米之鄉。淮揚菜像一位賢士,在自己的那方天地悠閑地展現着儒雅的才品。在此如詩的意境中暢享,別有韻味。”出聲的這名年輕的公子年約十五六歲,五官精緻,肌膚細緻宛如美瓷,帶着一點病態的蒼白。

“賢弟說的有理,淮安和揚州地處水鄉地帶,春有刀鱭夏有鰣,秋有蟹鴨冬有蔬,來,試試這道拆燴鰱魚頭,這是揚州名饌。”年長些的這名公子身材偉岸,面若好女,氣質出眾。

“兩位公子聽口音不大相似,看着倒有些像親兄弟。”船家笑着搭話道。他是名中年男子,中等身材,四方臉龐,由於長年在湖中風吹日晒,皮膚顯得黝黑粗糙,笑起來一口大白牙,倒是十分爽朗。

“你耳力極佳,我們正是結伴入京趕考的。”這船頭的兩名公子正是喬裝的永徽帝和沐卉。天氣太熱,永徽帝也不耐煩帶面具,反正淮揚天高皇帝遠,沒人認識他們,便乾脆稍微喬裝一下。

“不知兩位公子可吃得習慣,淮揚菜口味偏淡或甜,雖然我家渾人雖手藝及不上大酒樓,可論鮮字,這船上當屬一手,現釣現烹。”說話間,船家的娘子又端上了一碟松鼠鱖魚。

永徽帝笑着道:“有勞大姐。船家謙虛了,大姐煮的菜肉質鮮嫩,湯汁鮮濃。且醉翁之意在於詩情畫意,有酒一壺,燙蒲包豆腐乾一碗、餚肉一盤,熏魚上碟,白湯雞絲麵條如數,也就盡興了。”

“不虧是讀書人,公子果然雅緻。”船家贊道。

“如今距離秋闈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兄弟二人想在淮揚多留幾日,不知船家可有合適的導遊推薦?”永徽帝道。

“巧得很,我家小子就是做這個的,他書讀得少,就喜歡大街小巷的逛,對淮揚再熟悉不過,哪裏好玩哪裏實惠全都了解。您若不介意,我便讓他過來帶你們幾日?”船家道。

“那便有勞了。”永徽帝道。

在湖上遊了約莫半個多時辰,眼見着炎陽高懸,永徽帝便讓船家停靠在湖邊,上了岸。

岸邊有一青壯男子幫忙拉着纖繩,將船靠岸,只見他穿着一條藍布便褲,上身光着,發達的肌肉,在肩膀和兩臂稜稜地突起;肩頭上被粗麻繩勒了幾道紅印子,與船家相似的臉上閃動着一對靈活的眼睛。

“這便是我家小子,您喚他大力就行。”船家指着那年輕人道。“大力,這兩位客人想在淮揚待幾日,你領着他們到處走走,領略一下這裏的美景。”

大力爽朗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誒,不知兩位客人如何稱呼,可有什麼行程安排?”

“冕貴姓黃,我賢弟姓沐,我們也是第一次來到淮揚,顧及能待個十天八天,你看着安排。”永徽帝道。

“誒,不知兩位可有下榻之處?”大力又問道。

“昨日在橋頭那家客棧住了一宿,但總感覺有些吵。”永徽帝道。

“正是,那裏人來人往,白日五更便有車船前去卸貨,我倒是知道有一家民宿私密幽靜,清新雅緻,在八大關內,獨棟別居,就是位置不大好找,且價格比之客棧要貴一些。”大力想了想道。

“銀錢我們是不缺的,主要是要住得舒坦,玩得盡興。”永徽帝道。

“兩位公子一看便知氣質不凡,是貴族家子弟。”大力最喜歡這樣出手爽快的客人,若是那些窮酸讀書人,又要雅又要便宜,才是搞死人咯。

“那你可看走眼了,我們不過是普通人罷了。”永徽帝道。

“公子莫說笑了,我對這淮揚也算極熟悉的了,想要尋你們這般出眾的人物卻是沒有的。”大力笑道。

“莫要奉承我們了,我們行禮不多,先帶我們看看那處民宿,若是合宜,便定在那了。”永徽帝道。

“誒,好咧,我這就帶你們過去。”大力道:“到了他家,定要嘗嘗他家的私房菜,最有名的是清燉蟹粉獅子頭,肥而不膩、入口即化、醇香撲鼻。只一點,這家是沒有菜單的,一般是他做啥您吃啥。”

“這店家倒是有個性。”永徽帝道:“他這樣就不怕招攬不到生意?”

“您這話可就錯了,他家的菜想吃還得排隊,便是先帝也是嘗過讚歎有佳。”大力笑道。

“哦,先帝還去過那家?”永徽帝倒是沒這印象。

“就是前段兒被封了幽帝的那位。”大力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道:“他在位時可是過來南巡不下六次,每次都是淮揚首富嚴家招待的,我待會兒帶你們去的那家民宿便是嚴家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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