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御狀
朝廷之上風平浪靜了幾日,底下卻醞釀著爆發,這日永徽帝高坐於朝堂之上,路公公唱道:“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回陛下,臣有本啟奏。”光祿寺卿蕭大人出列道。
“准奏。”
“現下我朝已恢復了生息,四海昇平,陛下守孝已過,臣懇求陛下選秀立妃,充納後宮,以延續皇家血脈。”蕭大人道。
“哦,那不知蕭大人可有適宜人選?”永徽帝懶散的聲音響起。
男人果然是有劣根性,本來打算硬着頭皮被皇帝批幾下的蕭大人有些意外,皇帝竟然同意了?他愣了一下,想了想道:“歷來皇室選秀首選的都是三品官員府上年紀十三到十六的嫡女。”
“蕭大人的話讓朕想起了一個從民間聽來的一個故事。”永徽帝沒有正面回應他的話,而是道:“曾經有一百姓送妻子回娘家,半路上看見一個趕路的美貌婦人,頓生好感,便笑嘻嘻地上前與她搭話,可是回頭一望,自己的妻子也正有人與她搭話。”
蕭大人不得其解,問道:“不知陛下是何意?”
永徽帝收斂了笑臉道:“朕是叫你們不要老惦記着朕的後宮,謹防自家後院起火!”
蕭大人被劈頭蓋腦削了一下,面色通紅,道:“陛下,皇家事無家事,不可兒戲啊,皇后寬宏大量,母儀天下,必定也是希望看到您開枝散葉的。”
“臣附議,陛下應當雨露均沾,切不可專寵一人,視為制衡之道。”只見通政使司陳大人也出列道。
“你們老師應該是同一個吧。”永徽帝譏諷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麼淺顯的道理他沒有教過你們嗎?來人,去把這兩個人的夫人宣進宮。”
宣夫人進宮?眾臣面面相覷,這陛下是氣昏頭了吧,哪裏有臣婦能上早朝的。
但是永徽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們,誰也不敢吭聲。
過了好一會,台下兩位大人都站得汗流浹背了,才聽到殿外唱道:“蕭夫人,陳夫人覲見。”
“宣。”永徽帝老神在在的抬手道。
“臣婦蕭張氏/陳李氏拜見陛下。”兩位夫人是被突然宣進宮的,都只穿着便服,沒有細緻打扮,看上去憔悴蒼老了幾分。
“蕭張氏。”永徽帝道。
“臣婦在。”蕭夫人年紀四十開外,她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蕭府的子嗣可豐盈?”永徽帝道。
“回陛下,臣婦有嫡子一名,庶女一名。”蕭夫人不知永徽帝何意,戰戰兢兢的回道。
“哦,太少了,朕賜蕭大人兩門貴妾如何?”永徽帝道。
蕭夫人驚駭得忘了禮數,難以置信的抬頭看着永徽帝,隨即低頭道:“謝過陛下隆恩,只是我家大人俸祿不多,怕是養不起多兩門貴妾。”
“哦,養一個妾很貴嗎?”永徽帝做不解道。
“回陛下,之前我家大人納了一個妾,就花了五十兩銀子,這差不多是他兩年的俸祿,這還不算納妾之後的生活開銷呢。您若再賜下兩個來,臣婦只能同她們上街扮乞丐要飯去了。”蕭夫人回道。
“噗呲。”堂下便有官員忍俊不止,沒想到蕭大人家竟是如此拘謹。
蕭大人更是滿臉漲紅,暗夫人揭自己短處。
“笑什麼。”永徽帝呵斥道:“你家很多閑錢給你納妾嗎?正因為蕭大人沒有外財,才將俸祿與納妾成本間的矛盾暴露出來。要知道,大辰只支付官吏的俸祿,而沒有理由連官員納妾的錢都一併報銷。如果官吏不能像老百姓那樣一夫一妻的安貧樂道,而要去縱慾享樂,那麼就只有走上貪污受賄的犯罪之路!”
“陛下恕罪!”那些納了妾的人恨不得把自己埋起來,不要讓永徽帝發現。
“當初幽帝沉迷於聲色犬馬,日夜流連於眾多妃嬪之間,導致國庫空虛,民不聊生,如今日子才剛有起色,你們便又撩起火來。法不禁止,上行下效,州官放火,百姓點燈,你們這是想破壞大辰的和諧。朕不管那些巨商富賈,土豪劣紳,有錢有勢想納多少妾各行其便。但朕沒錢,大辰的國庫也不會耗在這種事情上!”
“陛下為國為民之心,可昭日月,是臣等膚淺,不得深意。”蕭大人跪下請罪道。
永徽帝道:“蕭大人有心是好的,但是要從實際出發,便是有幾十個庶子,抵得上一個嫡子?自古至今,皇家子弟奪位,刀光劍影手足相殘,多不勝數,朕的父親受的委屈還不夠嗎。皇後身體康健,子嗣是早晚的事,便是沒有子嗣,你們要的不就是皇儲嗎,蕭傾太妃前個兒才生了一個男娃,你們儘管立了他去。”
“陛下恕罪,萬萬不可啊!”大臣們跪倒了一片。
“陳夫人。”永徽帝將視線投注到另外一名臣婦身上。
“臣婦在。”陳夫人方三十齣頭,她沒想到陛下竟是如此專情的一個人,此乃天下男子的表率,內心便有些躍躍欲試。
“朕賜給陳大人兩名漂亮的宮女如何?”永徽帝問了同一個問題。
“回陛下,臣婦與陳德懷都出身貧賤,同甘共苦,今天有了榮華富貴,若他另有新歡,臣婦情願一死!”說出來了!她真的說出來了!陳夫人激動得身子微微顫抖。
“聽到了沒,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永徽帝道:“皇后愛朕如命,朕亦回以真心,皇后再大度,也是一個女人,她不是神,你們不能以神的標準去衡量她,選秀之事不必再提。”
曉着以情,動着以禮,永徽帝下了一步好棋,朝上再無異議。
“咚咚咚咚!”
突然間一陣急促的鼓聲驟然響起。
“是宣德門的登聞鼓!”澎侯道。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個鼓聲了,幾年前便是他親手敲響的那個鼓,換來父親重審的機會。
登聞鼓要是敲得好,不但可以伸冤,更能敲掉政治對手的權位。
不過官民還是得慎用登聞鼓,人人若都到京城申冤,州郡的守官就顯得尸位素餐了。所以朝廷規定擊鼓鳴冤只是糾正司法錯誤的權宜之計,只有經過縣、州、路三級官府審理而不服者,才允准到登聞鼓院投訴。
凡擊鼓者,無論何因,蓋杖則八十,以警無事生非者。
鼓聲響了,路公公就得按規矩問話:“何人擊鼓,有何冤情,竟敢驚動聖駕?”
只見面容滄桑的中年男子在侍衛的陪同下入了殿,為了敲這個鼓,他前天挨了板子,歇了兩天才過來,他身上都被打破了,衣服也沒有換,東一個口子,西一個破洞,渾身上下血跡斑斑,頭髮披散下來,眼眶發青,個子瘦弱,往下一跪,雙手捧起萬人狀,舉過頭頂,跪呈給永徽帝。
“吾皇萬歲萬萬歲,臣乃淮陽德鎮縣令方騰房,今年南方洪水泛濫,導致運河全堤漫水,六處潰壩,德鎮遭遇滅頂之災,里下河瞬間一片汪洋,數千生靈死於非命,更有上萬人流離失所,千萬畝良田顆粒無收。”
轟!殿上的大臣都轟動了,卻有幾人目光不禁有些游移迴避。
“朕不是已撥下賑資了嗎?”永徽帝詫異道。“朕記得淮陽巡撫張恩銘在奏摺中表示各地受災已經設法搶修,妥為防護,而對於莊稼也已經收割完竣,早禾插畢,晚禾亦漸栽種。”
“回陛下,這樣大面積的災情是瞞不過天的,如今災民已經陸續南下,逃難路上缺乏糧食,有的只能選擇拋棄子女,或易子而食,一幕幕人間慘劇讓人目不忍睹,耳不忍聞。朝廷撥下的賑資被各級官員勾結串通,沆瀣一氣,層層盤剝。用於救濟百姓的,已所剩無幾。臣也差點死在亂民中,實在是毫無生路,特地來面稟皇上,請皇上明察,為災民做主。”都是一把鬍子的人了,此時卻是痛哭流涕,眼淚鼻水都哭出來了,真真是讓人聞之心傷。
永徽帝環顧一圈,道:“南方水患,國家略有損失,朝廷賑災,效果顯著,朕相信的是自己聽到的事實。你所言講,具是不實之辭。你如此危言聳聽,誣陷朝廷命官,是何居心?是受何人指使?你要從實招來。”
方騰房驚訝極了,他想不到自己冒死覲見的新帝竟是這種態度,沮喪和失望頓時溢滿了心頭,他倔強地問道:“皇上剛剛的話,的確失察了。微臣所言,句句屬實。皇上如若不信可委派欽差大臣去實地調查究竟,微臣若有半句不實,甘願以項上頭顱請罪。”
永徽帝哼了一聲,道:“你所舉報的那些朝廷派員,皆是朕欽點委任,你若是告他們,豈不是告朕用人不明嗎?你不遠萬里,跑到京城誣陷忠良,蠱惑人心,其心可誅。來人!”
十幾個侍衛齊步進殿道:“屬下在。”
永徽帝道:“把這個謠言惑眾的人拉出去,打入天牢。”
眾大臣皆大吃一驚,面面相覷,但也有一些臉上露出喜色,唯有澎侯冷眼旁觀,置身事外,表情淡淡。
眾侍衛不由分說拖着方騰房往外走,面對這突起的變化,方騰房驚得一口老血都吐出來了,他凄厲喊道:“陛下,微臣死不足惜,但皇上善惡不辨,忠奸不分,置千萬災民於不顧,微臣死不瞑目啊!”
永徽帝不動聲色,靜靜地看着方騰房被拖出去。殿內一時靜若墳場。
“如今天氣漸漸熱浪襲人,酷暑難耐,朕擇日前往靜寂山莊避暑。”靜寂山莊乃皇家別苑,離京城約莫三日路程,即可避暑,也方便皇帝處理政務。
眾臣方經歷了兩件事,心情起伏,思緒還在遊離中,對皇帝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
“無事便退朝吧。”永徽帝起駕離開。
“娘娘,陛下過來了。”
沐卉聽到通報聲愣了一下,永徽帝近日奏摺多,有關乎秋闈的,有關乎南方洪澇的,還有北疆的事要實時關注着,午膳都是在自己寢宮解決,今日怎麼過來了。
“奴婢拜見陛下。”
正想着,外頭便聽到女官的請安聲。
沐卉回過神來,便見永徽帝笑着進了門:“卿卿可是正要用膳,正好,是朕有口福了,給朕上一副筷子。”
說話間,沐卉身旁的女官忙而不迭的吩咐膳食房的公公上菜,路公公親自將菜試過毒后,便領着官人們垂首躬身退下。。
主菜兩品,冷菜兩品,小菜兩品,另有湯粥之類的,永徽帝看了一眼,皆是素淡的,幾乎沒有看到肉。
沐卉似有所感,一邊給永徽帝布菜一邊道:“如今天氣太熱,肉類油膩膩的看着實在難以下口,吃些清淡的好。”這是她在北方度過的第二個夏天,她以前居住的小鎮臨近海洋,便是夏天也是潮濕溫潤,不會像這裏一般沒有一絲風,頭頂着烈日,粘稠的空氣都好像凝注了。
永徽帝道:“這皇城紅磚綠瓦,看着更熱。再過幾日,我帶你去靜寂別苑避暑可好?那裏四季如春,山色秀美,天然溫泉,是避暑聖地。”
“有這麼一個地方,是在哪裏?”沐卉驚訝問道:“可是你事情這麼多,走得開嗎?”
永徽帝看着沐卉的目光溫和道:“我自會安排。”
“今日可是前朝出了什麼事,你平日不在這個時候過來的。”猶豫了一下,沐卉問道。
永徽帝笑笑,道:“是有一些糟心事,我只怕不能陪着你度過暑期了。”
“你不一起去嗎?”沐卉道。
“這道甜點香滑爽口,味道清香,像極了卿卿。”永徽帝密而不語,而是捧起了一個椰子,打開來,裏面是新鮮的椰肉和燕菜粉蒸煮而成的椰子凍,看着讓人食慾大開。
沐卉也知道有些事情機密,隔牆有耳,不再多問,而是順着道:“你倒是會挑,這道清涼椰子爽是我從曾祖母那裏得來的方子,正好這幾日有海南上貢的新鮮椰子,試了兩次才做成。”
“雖然好吃,到底是寒涼之物,冰凍過的,卿卿少吃為妙,朕就為你代勞了!”果然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要吃甜食,看着自己喜愛的人。永徽帝美滋滋道。
“貧嘴。”沐卉也笑了,剛開始他進來時臉上雖帶着笑,眉頭卻是沒有舒展,現在他的笑,才是真的放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