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爭辯
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的時候,君默還是有幾分自責。明明知道她偷偷跑來,全是為了能夠見到他,她才會安心。而他竟然把話說在了前頭,完全沒有顧及到她的感受。換做是他,恐怕也是這樣子做的吧。
所以,君默愣愣的盯着她消失的方向發獃,手裏還握着一支玉色、一邊懸挂着穗子的短笛。
笛身散發著通體幽光,淡淡的光暈圍繞着笛身,就像緊緊保護着心愛之人。
看着手中的短笛,思緒繁雜不斷。
猶記得她羞澀的跑來找他,額角的汗珠靜悄悄的滑過白嫩的臉頰,幾根調皮的髮絲貼着汗跡,蜿蜒的貼在臉上。頭頂凌亂的髮絲隨風飛揚。那一下又一下喘息聲,說明當時是怎麼跑出來的,是如何躲過看護她的丫鬟以及阿姆,又是如何從那座佈滿危險的山上將玉笛帶回來。
府邸離她神殿的距離不算近,況且還是在寒冷的冬季,如此跑出來,定是費了許多功夫才找到這裏。
他的府邸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變更地方,主要是為了躲開不必要的紛爭,過自己的清靜日子。
雖然,從這一刻起,清凈再也回不來了。
因為,他遇上了一個磨人的小妖精。
她揚起手中緊握的玉色短笛,上面還掛着一條穗子,搖頭晃腦的左右擺動。君默先是一驚,看到輕煙突然出現在眼前,爾後看着她手中的短笛時,更是無法相信。
那支笛,不是一般的笛子。
不僅是因為笛子本身的材質,而是笛身散發的氣息,純凈的,一塵不染的,就連人的氣味,也不曾沾染。驚訝於她能做到,那日他只不過是說說而已。
他覬覦這支笛子好久了,只是自發現它以來,以他的身份就不能進入到那樣純凈的地方。
滄瀾國背靠的滄泠山,不是誰都可以上去,必須能夠與它有緣才能不耗費任何靈力,到達山頂。而那個有緣之人,卻不知在何方?
君默幾次想試着屏息身上繚繞的氣息,但終是不得。白雪皚皚的山頂,就像遙不可及的神聖地方,看得到卻不能觸碰。
她就那麼輕而易舉上到山頂,得到玉笛,繼而又轉贈於他。
這讓他做什麼才能與之平衡,才不會感到沒有負罪感呢。
確實是讓人頭大的事情。
但想到她是偷溜出來的,內心裏總有個聲音在抗拒着,“她身上背負的不僅是整個雪族,很可能是整個蒼生大地。她才十六歲,清純不諳世事,甚至在她眼中,連殺戮都不曾見過,何必與她太過於往來親密呢。”心底的那道聲音非常不合時宜的在耳畔響起,什麼該做的,什麼不該做的全部抖擻出來,不聽也難。
想伸出手接過她手中的玉笛,卻還是有點猶豫不決。畢竟,他與她之間本來不可能,那時僥倖入她的夢裏,不過是為了尋一時的快活,練練手而已,雖然這樣做有點過分,但是自認為自己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便了了作罷。
不曾想事情還是順着不好的方向發展,對於他們確實是一件不好且有些嚴重的事情。
她是半人半仙,他是鬼界之王。他們的交集,只有毀滅,沒有安穩。而且,她的宿命,就是整個雪族的安危。
她的世界,至少不會有他存在,才是最好的。
看着她眼裏剛剛萌生的情意,怎麼能讓之越演越真呢?
轉身負手而立,“你還是回去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若是被有心的人看到,你回去該怎麼解釋?還是實話實說,你去的地方乃是鬼界之王的府邸。然後告訴你的族人,你不願做他們的守護者,你只想做一個普通人......”明明不想這樣子對她說的,可那些討好的話一到嘴邊就像變了味的飯菜,怎麼也說不出口。
只見輕煙乾癟着嘴巴不動聲色,只是拿着笛子的右手一直沒有放下,像是賭氣,也像是不甘。似不甘命運的安排嗎?還是不甘於現狀的發生?誰也猜不透,也不敢過多於猜想。
“可是,你說過,只要我想見你,就可以找你的,你說過的,你怎麼可以騙我呢。別人可以拿謊言騙我,但你不可以,就你不可以......”最後那句話帶着哽咽的嘶啞聲,像是含着一口溫水,想要吞下去卻卡在喉嚨,難受不已;像是強忍着上涌的悲慟,以及快要爆發的哭泣,不停的在胸腔里翻騰。
是有多沒安全感,才會在有人給予一點安慰一點關心后,像是抓住一撮救命草,緊抓着對方不放手。
以前他不知道,現在卻一下子明白,她的害怕是什麼?
君默轉身看着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的輕煙,心裏的防線一下子卸掉,伸出手從她手中接過那支玉笛,細細端詳。
抽出另一隻手摸了摸她柔軟的髮絲,一下一下,順着髮絲來來回回。
眼前的人那麼乖巧,怎麼會忍心欺騙她呢,他又不是只有兇殘的一面,還有溫柔和憐惜呢。
拉着她的手往圓桌邊上移動,心裏有些愧疚,畢竟是自己先答應,允許她來的,他也是沒想到後果。明知她的底細,她的命該如此,卻還是引火上身。因為她夢裏出現的場景嗎?還是說他們本該如此。
其實他早就預料到,這一世與她,終是糾葛不斷。
待她坐下,轉身走到書架旁的格子裏拿出一尊綠色瓶身的膏藥,沒有半刻猶豫的走到輕煙旁邊,坐下了下來。
擰開蓋子,托着她的手,輕輕的為她擦拭手上的淤青。想必是取玉笛時不小心弄到的,幸好只是碰到,沒有划傷之類的,不然他又該自責了。
“我沒有欺騙你。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手指冰涼的觸摸她的皮膚,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她的害怕,她的顫抖。應該很疼吧......輕輕的將白色膏藥塗抹在細嫩的手臂內側,那幾塊觸目的青紫色於塊,重重的烙在他的心底。“以後不能這樣子冒險了。那滄泠山邪門得很,要是你有個什麼好歹,叫你的族人怎麼辦?”那句“我怎麼辦”沒想好怎麼說出口,只好硬生生的往肚子裏咽。
“哪裏邪門了?我是直接走上去的,根本沒發生什麼,只是路上多積雪,滑了幾跤而已。”輕煙把頭壓得很低,聲音也是輕飄飄的,好似說給自己聽的。
雖然聲音很小,君默還是能夠聽得到。手裏的動作卻沒有停。只是聽到“沒發生什麼”的時候,不免有些詫異。
話說滄泠山乃是清凈之地。山頂常年積雪,寸草不生,唯獨一棵不懼嚴寒的海棠樹,在那裏生長了幾千幾萬年。再大的風雪也折不彎枝幹,它就像人們心中神聖的信仰,在心中佇立不倒。
君默停下手中的擦拭,若無其事的蓋好瓶蓋,用手帕抹了抹上藥的手指,然後順了順衣服。
確定一切都做妥當了,一臉好似看戲的臉色,緊緊的盯着面前呆萌得可愛的人兒,嘴角的笑意一下子上來了。“撲哧”一聲自那嫵媚令人心醉的唇瓣傳來。聽着就像玩笑話,在那樣的情況下笑出來,一點禮貌都沒有了,還說是鬼界之王呢,活了幾千年都不知點禮數的孩童。
“雖說你們雪族乃是神選的部落,可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出現在那樣的地方。你是不是用了靈力才遮擋住身上的氣味的?”
滄泠山那樣神秘的地方,一丁點的氣味就能感知的地方,怎麼能從上面將那支玉笛帶回來呢。
“真的呀,我就是順着連接滄瀾國的那條路上去的。走到半山腰還有一座寺廟呢,只是裏面沒有人看守。我叫喚了半天也沒人應聲,所以不作停留繼續往上走,”輕煙偏着頭,捋了捋垂落的幾縷髮絲,努力的想着那天遇到的事情,只是有些記憶不管怎麼想,就是卡在那裏,“後來,後來我也不知道怎麼上去的。只記得我一睜眼便到了山頂,積雪都堆到了膝蓋,但是那棵樹周圍一點雪的痕迹也沒有。”想起那天的畫面,她不得不再次陷入沉思。
確實,她在雪族生活了十六年。自從八歲入神殿,十二歲當選守護者,如今過去了八年,能夠出來的日子真真是屈指可數,更別說去過哪個地方,見過什麼可貴的東西。至於這支玉笛,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到的。
“嗯嗯,我相信你。但是以後,無論是誰委託,我也好,其他人也罷,一旦危險的事情就不要做了。你的使命是守護你的族人,但凡與族裏無關的事情,能少插手就不要插手,知道了嗎?”君默用寵溺的眼神看着她,嘴裏像是含着蜜餞,甜絲絲的,直抵心間。
“嗯嗯。”
突然似想到什麼一樣,或許是精神不濟的緣故,心裏總是慌得很,又像是有大事發生。那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一直在心裏兜兜轉轉,一連幾次,君默都是強忍着湧上心頭的不適感,陪着輕煙消遣時間。
“阿煙,以後你就不要來我這了,省得惹出什麼事來。”君默臉色一變,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是擺出一副即將要面臨重大之事的凝重感。順了順衣袖,站起來走到朱漆大門前。看着天邊悠哉閑散的幾朵白雲,默默不語。
輕煙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雖然是為了她好,可她偏不喜歡這樣的好。她要的就是有人陪着,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難也願意。那種被拋棄的滋味就像與生俱來的東西,怎麼也擺脫不了。“我不要。除了神殿,這裏唯一是我能去的地方。如今你又要以什麼理由不許我來,那我偏要來呢,你又能奈我何?”
興許是那股還未成熟的意志在作怪,她就像還未長大的孩童,對他撒嬌打鬧,想讓他順從自己。從小到大,沒有人能夠讓她撒嬌讓她鬧。她要安安分分的做一個知書達理的女孩子,而不是撒野的毛小子。
君默轉身望着一臉不情願的輕煙,心裏頭真是充滿哀怨了。怎麼軟硬不吃的呢,要是再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那我在冥界地盤的形象不就毀了嗎?不管了,此時必要做到徹徹底底才行。
雪族的守護者,可不是簡單的角色啊!
能夠當選上雪族守護者,當然不能只是紙上說說的,得有真本事才能說得上守護,不然誰會認可你至高無上的力量。
雪族守護者必須能夠自行發出羽箭,而且還是無時無刻召喚出守護雪族的軍團。
當然,能夠入住無尚的神殿,成為神選之人,領略強悍的靈力,必須有過人之處。
話說回來,輕煙並不是當時入住神殿中最優秀的,反而算是墊底。就像是命定的一樣,她成為了神選之人,也成為雪族第一百八十七位守護者。
或許是她多了別人沒有的一點。
“可你得知道,你身負着怎樣的使命,你又可知我是什麼身份,甚至可以說,我不是人。我只是一具白骨,是鬼界的王。我的腳下踩過多少屍骨,手上沾過多少鮮血。還有,我活了多少年?這些你可知道,可曾聽過?”他越說越激動,以至於怎麼走到她跟前都不自知,只知道此時淚水溢滿了她的眼眶,看向他的眼神滿是哀憐和委屈。
君默撩開長袍,蹲了下來,眼睛平視對着她的褐色眸子。
“你要知道,在你們族人的眼裏,我不是一個好人,甚至聽到我的名字都會害怕。之所以你不害怕,是我給了你足夠的安全。若是哪天我發狂了怎麼辦?你要知道,這具軀體,它很不聽話。”
“你才十六歲,生命最好的時候才剛剛開始,不要因為我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你知道,我想表達的是什麼?”
淚水再也忍不住的往下掉,一滴兩滴......兩人之間的距離卻在此時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