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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成決計請幾天假。

心太亂,做什麼也不專心。與其這樣坐立不安地煎熬着,不如請假去趟東北。他想金嫚啊——

忍了這麼長時間,終於忍不住了。

就在他決定去找方南川請假的時候,弟弟朱天彪突然來了。進門就說:“哥,不好了,金嫚她……”

“金嫚怎麼了?”普天成被朱天彪的臉色嚇壞了,失聲問道。

朱天彪吞吞吐吐,臉上表情起伏,一副驚恐不安的樣子。普天成被他弄得越發著急:“說啊,你不是在那邊嗎,突然跑來幹什麼?”

“哥……”朱天彪的聲音聽上去是在哭,眼裏果真就有淚。

“到底什麼事,快說!”

“哥,金嫚沒了。”朱天彪放聲慟哭起來。

“什麼……”普天成頓覺天旋地轉,幾乎不能控制地軟倒在坐椅上。朱天彪見狀,抹了把淚撲過來,連着叫了幾聲“哥”。普天成掙扎着睜開眼,喃喃問:“你剛才說什麼,金嫚她……”

“哥,天彪不好,天彪沒能耐,沒能保護好她,天彪有罪。”

“她到底怎麼了?!”普天成猛地起身,一把撕住弟弟的衣領,眼睛露出吃人的凶光。

“她……她……”朱天彪再次失聲痛哭,他的臉比以前瘦削了許多,鬍鬚如亂草般,堅硬而又粗糙,整個人像是遭受了滅頂之災。

“快說啊!”普天成又吼。

朱天彪這才一字一頓,將實情道了出來。

金嫚死了!

金嫚真的死了!

朱天彪說,金嫚本來過得很開心,到東北后,金嫚先是想開一家超市,想自己掙自己花,不給任何人添負擔。朱天彪嫌超市累人,讓她再想想。後來兩人合計,在城中心地帶開了一家茶坊,投資不算太大,生意倒挺紅火。金嫚非常用心,加上有朱天彪一幫哥們的照顧,這家叫“陶然居”的茶坊很快在東北小城有了名氣,天天晚上客滿為患呢。有了自己的生意,金嫚的心也不那麼堵了,對普天成的思念,似乎在一天天減弱,至少不用天天跟普天成打電話,訴說委屈了。有那麼一段時間,金嫚還想把自己嫁出去,說隨便找個男人打發完事,這樣就不用他們兄弟為她操心了。朱天彪說這事他不敢亂點頭,得問他哥才行。金嫚笑說:“我又沒賣給他,幹嗎非要你們兄弟點頭啊。”嘴上說著,並沒見她跟哪個男人來往,不過臉上的歡樂卻明顯比以前多。一切似乎都朝有利於普天成的方向發展,只要金嫚開心,不給他添亂,就有時間把一切處理得妥當點。哪知十天前突然去了兩個人,說是找金嫚了解點事。金嫚一開始並沒當回事,也沒告訴朱天彪,後來見那兩人行蹤詭秘,問的話也很離譜,就急着找朱天彪商量對策,偏巧朱天彪有事,離開了小城,等他回來后,就聽別人說,金嫚出事了。

金嫚是出車禍死的,死得很慘。出事那天,金嫚的茶坊沒開張,下午三點多,有人在金嫚住的小區看見過她,金嫚匆匆忙忙走出來,像是急着去見什麼人。出了小區她打了一輛出租車,往東去。朱天彪後來找到那輛出租車,出租車司機說,那天他是拉過金嫚,但金嫚到獅子橋頭就下來了,至於怎麼在離獅子橋五百米遠處的假日酒店門口被車撞飛,司機就說不清了。

撞飛金嫚的是一私家車,車主那天喝了酒,屬酒後駕車。據車主講,金嫚當時從假日酒店飛跑出來,招手攔的沒攔到,驚慌中朝後看了一眼,又瘋了似的橫穿馬路,結果就撞在了他車上。

司機還說,有兩個衣冠楚楚的人當時從酒店追了出來,車禍發生后,那兩人消失了。

普天成大病一場,這個噩耗幾乎摧垮了他。

直到第四天,普天成才從巨大的悲痛中醒過神來,而這個時候,朱天彪的助手也趕到海州,陪助手一道來的,還有東北那邊的兩位警察,是朱天彪的鐵杆子兄弟。

那兩人已打聽清楚,一個姓姚,一個姓唐,是兩位警察從酒店登記表上查到的。

“姓唐?”普天成眉頭皺在了一起。

“叫唐天儀。”其中一位警察說。

“真是他?”普天成再次擰緊眉頭,腦筋有點轉不過彎來。

“就是他,省紀委第三監察室主任。”助手邊說邊將查到的相關材料遞到朱天彪手上,朱天彪看了一眼,又呈給普天成。事故發生后,朱天彪顧不上善後,將金嫚的屍體安放在太平間,就急着來向普天成報告了,其他事宜都交給了助手。

普天成掃了一眼,上面果然有唐天儀和姓姚的照片,唐天儀他真是再熟悉不過了,當初從政法委挪到紀檢委後來擔任第三監察室主任,都是他找相關領導說的話。此人最早也在龜山,算是普天成的嫡系,怎麼現在反過來又在背後查他?

晚上,普天成叫來化向明原秘書許濤,這個時候朱天彪他們已經回了東北。不能讓他們在海東久留,這是普天成從悲痛中醒過神后的第一反應,當然,金嫚也不能老放在太平間,不管背後藏着什麼,普天成都想早點將她安葬,這事只能讓朱天彪去做。臨走他送給朱天彪三個字:穩住神。

“你工作怎麼做的?”許濤進來,普天成不滿地質問道。上次他將許濤和秦懷舟叫來,除安排給他們一些具體事務,還特意叮囑許濤,讓他多留神,聽到什麼,最好第一時間向他彙報。

許濤撓撓頭,不大自然地說:“我也是剛剛聽到,第三監察室最近負責兩起涉外案件,行動極為詭秘,我不知道他們是去東北。”

“那你知道什麼?!”普天成發了火,他這輩子操心操慣了,對拿話不當話的人格外來氣。

許濤避開目光,進而又垂下頭,不敢正視普天成的臉。普天成越發來氣:“把頭抬起來!”他喝了一聲,又道,“唐天儀和姓姚的去東北,查誰?”

“這個……”許濤猶豫着,一時有些回答不了。

“到現在還想瞞,是不是要我把向明書記叫來?”

“省長您別發火,這事……”許濤一臉不安,嗓子不斷地打顫。

“這事怎麼了?”普天成緊追不放。

“這事是黃書記一手抓的,我們真是無從知曉。不過據三處一位同志講,最近三處四處在秘密查辦兩起大案,說是省委路書記親自交代的。”

“路波?”普天成失神地盯住許濤,盯了好長一會兒,突然笑出了聲。

“路波。”他又自言自語一句,然後說,“你回吧,回去好好工作。”

許濤結了幾下舌,慢慢站起身,不安地瞅了普天成幾眼,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敢再說,黯然離開了。

普天成有些懊惱,他是不該沖許濤發火的,紀檢委的工作性質他知道,如果上面真不想透出風聲,就算你藏在心臟里也無濟於事。很多案件之所以能透出風聲,那是人家有意想讓當事人知道,給當事人一個活動的機會。

可這次明顯不是。一種很強烈的感覺是,有人沖他下手了。之前普天成一直認為,所有的暗招、陰招、損招,還有狠招都是沖宋瀚林來的,他自己這邊則穩若泰山,現在看來,他錯了。

可他們怎麼知道金嫚在東北呢,讓金嫚去東北,普天成做得極為隱秘,除他們兄弟二人,沒有第三人知道他把金嫚藏在了什麼地方。這一年他有意不跟金嫚聯繫,就是想讓人們覺得他早把那個小服務員扔到了腦後。

但還是被他們找到了。

困惑來困惑去,普天成驀地想到一個人:於川慶!對,只有他!記得剛把金嫚送走的時候,有次他跟於川慶喝酒,那時候兩人關係還極為密切,談起身邊的女人,也是口無遮攔。普天成要於川慶謹慎點,別老把江海玲拿出來晾曬。“該雪藏的還是要雪藏起來,免得別人看了眼饞心妒。”當時普天成說。於川慶笑眯眯地回敬他:“我是不打算雪藏了,就讓她在風中曬着,領導可要雪藏好啊,對了,最近怎麼不見小美人?”

小美人就是指金嫚,於川慶一直這麼稱呼。

普天成笑說:“走啦,到東北過她的日子去,再也不煩我了。”

“也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是讓她一箭穿了心,領導抵抗力強,哪能輕易中毒,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好,這才是領導風範!”於川慶哈哈笑道。

當時也沒覺得跟於川慶說了有什麼不妥,關係放在那裏,誰也不用防範誰,現在想起來,普天成就恨得要死。

於川慶!普天成幾乎要咬碎這三個字了。這個世界上最不該反咬他的就應該是於川慶,但最有能力反咬他的也應該是於川慶。因為關於“隱秘”二字,普天成一向是慎而又慎,獨獨大意的地方,就是在於川慶面前。

他們找金嫚是了解什麼呢?普天成馬上又將思路轉到另一個方向,只恨別人是無濟於事的,如果對方真是沖他下手,必須馬上想到應對之策!

躺在光明大廈那張寂寞的大床上,普天成將自己跟金嫚的前前後後又想了好幾遍,實在想不起金嫚這邊有他什麼秘密。以前送走金嫚,是怕馬超然他們揪出他的生活作風問題不放,給宋瀚林出難題,難道現在他們還想打作風這張牌?不可能,絕不可能,沒有人會這麼弱智。那麼……

普天成快把腦袋想爛了,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疑問一個個跳出,又被他一個個排除。金嫚身上他是花了不少心血,也犯過一些錯誤,但這些都不能成為第三方的把柄,更不會成為置他於死地的某種罪證。第三天,朱天彪從東北那邊打來電話,告訴普天成,他們從金嫚懷裏找到一支錄音筆,估計當時金嫚發瘋一般跑出假日酒店,就是有人想搶走這支錄音筆。

“她都錄了些什麼,快說!”普天成的心近乎要跳出來。

“他們跟金嫚打聽一個叫魯中基的人,還問金嫚是否從魯中基手裏拿過兩百萬,同時問到的還有一個叫陶喆的女人。”

“什麼?!”普天成面色大駭,握着電話的手使勁在抖。他們居然連這些都打聽到了!

“哥,魯中基是什麼人啊,為啥咱們小嫚要豁上命去保護他?”朱天彪又問。

普天成已經聽不清朱天彪問什麼了,腦子裏轟轟作響,心裏連着滾過幾道黑雲。魯中基,兩百萬,這些事他們怎麼知道?!

半晌,普天成搖搖頭,恨恨地想要將這些怕人的事轟出去。然後,叮囑朱天彪把錄音筆藏好,又交代了一些金嫚的後事。朱天彪那邊說,肇事司機的賠償款已經談妥,一共三十二萬。普天成說人都沒了,要這些錢幹嗎。朱天彪說,是交警處理的,再說撞金嫚的車是國土局的,國土局多有錢啊,不要白不要。普天成沒心情聽這些,他現在有說不出的苦衷,“金嫚”二字煎熬着他,活着時不能大大方方給她愛,不能光明正大帶她四處走動,現在人沒了,竟然還是不能公開去為她送行!

朱天彪總算猜到了哥哥的心思,哽着嗓子說:“哥,你就放心吧,小嫚也是我的親人,我會……”

“別說了,天彪。”

一股眼淚衝下來,普天成再也忍不住,竟撲在桌上痛哭起來。

第二天一早,普天成叫上車就往南懷去,他要去見魯中基!

路上他突然問副秘書長曹小安:“當別人不擇手段時,你該怎麼做?”

曹小安一時沒聽明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普天成又說:“我們不翻別人的賬,別人總在翻我們的老賬。”

曹小安這次聽懂了,其實最近省里一些絕密級的傳聞,他還是聽到了,不過普天成不說,他不敢確證。現在普天成說了,曹小安心裏就有了底,他道:“省長不必手軟,俗話說,來而不往非禮也,該還擊時還是要還擊一下,免得別人太過囂張。”

普天成回過目光,頗有意味地望了曹小安一眼,腦子裏忽然想起曾經交付給曹小安的特殊任務,他相信,關於銀河路橋工程集團跟大河集團的糾紛,曹小安已拿到了確鑿證據,津安新路裏面的內幕,也一定被曹小安裝在了電腦里。這些,都有可能成為將來他送給路波夫婦的厚禮。不過是將來,而不是現在。想到這層,他略帶欣慰地道:“還擊倒還用不着,先讓他們鬧吧,看能鬧出啥來。”

“省長還是太仁慈,我就怕仁慈下去,別人會得寸進尺。”曹小安說。曹小安的話里其實是暗藏着殺機的,他的確拿到了有關路波妻子秦素貞通過大河集團瘋狂撈錢的諸多證據,津安新路不過是諸多掠錢案中的一例,可氣的是,秦素貞到現在都不放過他老同學楊雪梅。他找到楊雪梅時,楊雪梅藏在丈夫王銀河的妹妹家,門都不敢出,自從王銀河進了監獄,楊雪梅先後遭遇了三次離奇車禍,只要一出門,就有車跟着,楊雪梅怕極了。曹小安生怕這個關鍵證人被滅了口,暗中已將她轉移到絕對安全處。楊雪梅跟王銀河夫婦的遭遇告訴曹小安,當權力想迫害某個人時,這個人是躲不過的,除非再遇到權力的保護。曹小安已讓王銀河夫婦逼到了另一條路上,路波夫婦只要聽到一星半點的消息,他這個副秘書長也做不成了,普天成根本就保不了他,除非……

普天成沒再多說什麼,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毫無意義,關鍵要看做什麼。

車子很快到了南懷,普天成沒驚動任何人,南懷這邊也想不到他會不聲不響地到來。普天成沒在南懷停步,讓司機直接將車開到南懷下面的一個縣,住進縣裏一家賓館后,他才告訴曹小安,這次下來是見一個人,海東中科公路橋樑建設集團公司董事長魯中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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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班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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