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惡貫滿盈金絲袍,天地不報時不到,世間道理幾人曉,因果昭昭不可道
我們上回書說道了羅示將一名男子捆住,並從其口袋裏搜出了U盤*1。
這U盤的文件名是‘徐某’,這個稱呼很奇怪。很多人使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自己的U盤,但用的都是全名,沒有拿‘張某’或者‘王氏’來命名的。
那按照正常的思路,這U盤應當是一個標籤,面前這人就姓徐,而這U盤裏裝的內容應該是他的某些信息。
再特工電影的尿性進行推論,打開U盤之後將會出現一張類似於工作證的掃描件,然後銜接一個寫有生平事迹的文字檔案。
沒承想,這兩種東西都沒有,U盤裏裝的是滿滿的視頻文件……
是不是有些人的思想齷齪了?
不過這些人的思想,也不算錯,因為這些視頻里,確實有些不宜的成分,但這些成分並不是核心內容。視頻里記錄的是面前這位‘徐某’的各種所作所為,有暗箱操作、有行賄受賄、有威逼利誘、有殺人放火、有強買強賣、有群毆強拆。羅示從這些視頻的旁人口中也確定,面前的這位大哥就是徐某,或者按照視頻中大多數人對他的稱呼——徐老大。而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脫罪過程。
這些脫罪過程記錄著很多有意思的過程,這人每次違法亂紀,基本都不會有人舉報,就算舉報了也大概率不會查到他的頭上,就算查到他頭上……也會或是出人頂包、或是用錢運作。總而言之,這個人,起碼U盤裏視頻所呈現的這些罪行,還沒有付出相應的代價。
拍攝角度是全環繞的上帝視角,什麼叫全環繞的上帝視角?就是這鏡頭該拍哪,就拍哪,該給面部特寫就給面部特寫,該放全畫面就放全畫面。
羅示用10倍速把所有視頻都過了一遍。
通常來講,一次性看了這麼多負能量的信息,反應應當是憤慨、冷漠、或者……可能有一部分人是嚮往。
但是這些情緒羅示統統沒有,‘嘶’吸了一口涼茶,‘呸’啐了一丁漂在茶水面上的韭菜花,羅示陷入了沉思。
‘這信息,顯然是把這人送過來的‘人’給我的’
‘那麼……他的目的是什麼?
‘試試我的價值觀?看看我是否有資格加入他們的正義組織?
‘讓我下手處決這個‘罪人’?
‘或者……按天理來說,這人本來就應該是個死人了,讓我不要客氣直接使用?
‘找個伴兒陪我,讓我不要老想着從這逃出去?那總應該給我找個妹子吧。’
思索了許久之後,羅示決定,‘不想了,愛咋地咋地吧’。本來嘛,現在想這個東西沒啥意義,這徐某都已經被‘空間鎖’了,自己抽他一耳光都手疼。不過之前需要演算的東西基本上也就是這樣了,閑着也是閑着,不如準備一些實驗器材。如果這徐某回不來了,那也該着手拿自己做實驗了,若是這徐某能回來,那也好第一時間把他給‘使用’起來。
羅示盤腿兒一坐,開始衛宮侍郎。
具現化的過程就不說了,直接給大家透一透羅示這波的收穫。
電鑽套裝*1,75酒精*N,碘伏*N,棉球紗布*N,青霉素*N;
各種尺寸顱內記錄電極*N;
各種尺寸同心圓刺激電極*N;
頭皮電極*N;
電信號前置放大器*1;
電信號數碼訊號數模轉換器*1;
BNC導線*N;
BNC接頭*N;
光纖*N;
光纖陶瓷接頭*N;
顱內超微內窺顯微鏡頭*N;
雙光子顯微鏡*1;
集束激光定位發射器;
AAV-hSyn-ChR2(E123A)-EYFP,10^13,100uL;
AAV-hSyn1-GCaMP6s-dTomato,10^13,100uL;
人工腦脊液,5L;
Picrotoxin,20g;
TTX,5g,
以上。
這些東西,除了導線,任何一種東西單拎出來,都是科技含量極高的。
就拿一根普普通通的記錄電極來說,各處的電容電阻、尖端角度、簇電極端的位置分佈、各通道的接線點排列,都是上講究的,你想聽一個神經元說話怎麼調整、你想聽一群神經元合唱又該怎麼調整,這些東西若是從頭做起……毫不誇張地說,夠一個團隊研究數十年。
但羅示有書,俗話說得好,‘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各種各樣的知識點以及其來源+用途’。前文說道‘這些書的內容與羅示腦子裏的內容相比,至少落後了200年’,那麼使用書中知識製造的這些東西,在羅示看來當然都算是古董了,但也沒辦法,他腦子裏的東西並沒有太多技術上的內容,都是一些理論知識,沒辦法運用到工具製作中。不過即便是些古董,對付眼下的這個實驗內容,嘿你別說,還真就夠用了。
饒是腦子裏有充足的知識、手裏有具體的參數,這堆東西,羅示還是搞了大半年。其中雙光子顯微鏡就搞了5個月。
這半年裏,徐某又醒了三次。每次清醒的間隔時間和持續時間……均很不同,用我老闆的話說,就是“你這個數據variation很大啊”。
同樣是這半年裏,除了徐某之外,又來了幾個人,這些人長相各異,高矮胖瘦都有,綁法也是略有不同。相同的是,這些人的身上,都帶着U盤。且這U盤中,都記錄了罪大惡極之處。羅示也就進一步認定‘這些人就是送過來給我用的’這一想法。
被試既然多了起來,實驗的進度也就與日俱增了。
那也是時候說一說羅示到底在做些啥了。
之前我們就借徐老大之口,說過一個題目,‘自主模擬海馬尖波漣漪(sharp-waveripple)進行神經元高速運算的可行性分析’。
諸位,我可要開始侃了。
今天你要去菜市場買菜:去之前,你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路線;去的過程中,腦子控制你的腿把路線走了一遍,相當於你又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路線;回來之後,你再回想一下,你的腦子過了第三遍路線。
所以你的腦子總共走了三遍這條路。
然,這第一遍和第三遍只需要花幾秒鐘,而第二遍卻要花半個小時。這就叫‘時間維度壓縮的回放’,換句話說就是……快進。而這個‘快進’,依賴的就是海馬腦區的尖波漣漪。
拋開具體腦區、神經元、離子通道等因素,用類比的方法看這‘快進’的原理,倒也簡單。只要你明白我們腦子的大體運作原理,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我們的大腦處理信息的主體是神經細胞,也叫神經元,這些神經元通過動作電位的發放來對外發聲、互相交流。雖然具體原理沒辦法在億字以內解釋清楚,但是我可以偷換個概念——諸位都知道摩斯電碼吧?大家可以把‘動作電位’想像成摩斯電碼里的‘噠’。
摩斯電碼通過敲擊間隔的長短進行信息的區分(也可以通過敲擊的持續時間判斷,道理是一樣的),那麼決定其單位時間內信息承載量上限的東西就是‘每次敲擊聲音的持續時間’,只要電碼中兩次敲擊時間的最短間隔比‘噠’的持續時間長,那電碼在獲取的時候就不會出現重疊。反之,如果‘噠’這個聲音持續1秒,那你‘噠’與‘噠’的間隔就不能小於1秒,不然前後兩個‘噠’就會發生重疊,造成丟幀。
那我們回過頭來看看這個神經元的‘噠’一次持續多久,神經元的種類各異,動作電位的持續時間也都不同,但是基本上都在1毫秒左右。配合人腦中近乎10億個神經元,每個神經元又會產生數以百計甚至千計的突觸連接,再加上即便動作電位有重疊也可以進行信息辨識的強大能力(神經元的動作電位並非高中課本所言的0或1)……
可以說,大腦的理論潛力,遠超我們所能想像。
而羅示,正打算用這個潛力,將本來只用於回憶和前瞻的‘快放’功能,在不發生癲癇的情況下,擴散到全腦。如果成功,這就可以直接讓禁錮自己的‘系統’死機。
……
神殿,
姜簿正坐在外殿發獃,王四從遠處小跑着過來。
“誒,不朽,干哈呢?”王四依舊是一身道袍,抖着腿、晃着肩,甚是沒6兒的跟姜簿打了個招呼。
“……祭祀,怎麼說你也是個出家人,這樣真的好么……”
“誒,無妨無妨,道,就是要隨心所欲無所依,你不懂。”
“……我確實不太想懂……”
“不扯這些高深的,用不用我給你算一卦?不收錢。”王四大手一揮。
“別鬧,被你算過的人,現在還有好好活着的么……”
姜簿這話說的,還真是一屎中的,一針見血。王四,信徒名曰‘祭祀’,最善擺弄因果,我們書中所說的徐老大,能變成如今這個狗樣子,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拜他所賜,當然了,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後文書中再表。
這麼想想,徐好像也是個受害者。然而這世間道理幾人知,惡人終歸是惡人。
“怎麼沒有!怎麼沒有!王五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就我徒弟王五,五十多年前你不是剛見過么?”王四面有慍色,彷彿被戳到破腚,接着道:“而且,這是命數,懂不懂,我不給他們算,他們也是那個命數,懂不懂?”
“我信了……”姜簿揮揮手,制止了王四繼續自取其辱的行為(出自《蓋世雙諧》),“神主在等你呢,你先忙你的吧。”
要說這王四其實也就是跟姜簿開個玩笑,多年的老交情了,坑是一定要坑的,但是不能真坑。擺了擺拂塵,王四這就往內殿裏走去。
這神殿,似有邊界,似沒有邊界。是啥趕腳呢?你可以想像一下,身處一個地板、牆皮、天花板都塗滿了吸光材料的房間中,而放在房間正中央的那個光源又不太亮。四周彷彿是有邊界的,但你又不確定有沒有,也根本無從知道邊界在哪。
就這,王四依然是無比精準的推開了一扇無痕鑲嵌於邊牆上的小門兒,走進了神殿的內室。內室站着倆人。
這裏我得多說一句,咱們這書中多用到‘人’這個名詞,但是‘人’指的可不一定是人。之前提到的,在羅示夢裏那些打傘的‘人’,和現在王四面前的這兩個‘人’,如果按照嚴格的要求去界定,可都不能算是人。就連王四自己也有待商榷。
王四面前的這兩個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所處的位置都很高,比王四站的位置高出了五六米,座前引出了一系階梯,直擺至進進內殿的這小門位置。
這坐着的人,白髮如雪,此時跟王四手裏的拂塵恰有一些撞衫。身着一件寬鬆的巨大外袍,裏面長啥樣咱也不知道。這人叫什無名。
而這站着的人,國字臉、鼻直口方、濃眉大眼,身穿運動T恤、運動長褲、運動鞋,儼然一位‘忠厚老實’的代名詞。這人叫譚古。
王四進門的時候,這倆人正在交頭接耳,坐着的聽、站着的講,聲音很小,王四是一個字也聽不見。
“神主……”王四很是虔誠的朝什無名欠了欠身,然後又跟譚古打了個招呼:“蠱惑。”
“神主,我有幾個消息需要向您彙報。”王四接着就向坐着的男子說道。
什無名沒有說話,抬眼看了譚古一眼。譚古立即領命,匆匆出離了內殿。然後什無名才又抬了抬手,示意王四繼續講。
“夢魘,叛了。”王四說完這四個字就停下了,似是覺得在講下一件事之前應該先聽聽對方的反應。
什無名神色未變,也沒說話,點了點頭示意王四接着往下嘮。
“第十三個信徒,找到了……”王四又頓了頓,“但是因為還沒被‘賦名’,所以抵抗不了夢魘的能力,被夢魘困住了。”
“我已經送了祭品們下去了,這些祭品,即可助其脫困,又可作為坐標,若是有什麼意外,他們就能引導我們去接引13。”
“不必等了……”什無名這才說了第一句話,然後又用同樣的音量和音調說道:“不朽、魅惑,你們兩個去接一下13。”雖然音量跟剛才無異,但這話顯然已經不是說給王四聽的了。身處各個地方的7個信徒,也都同時聽到了這個命令。
“下一件事……”什無名下完命令之後,王四繼續彙報。而神殿外面,譚古和姜簿已經聊上天了。
姜簿聽見命令的時候正坐在那兒發獃,人活得太久就是喜歡發獃。正待姜簿意欲起身幹活之時,譚古湊了過去,一臉正色道:“不朽,剛聽見神讓你和魅惑去接一下13啊。”語氣中透着誠懇。
“恩,我正打算過去。”
“先別著急,我認為……”譚古緩緩的湊近了一點:“接人這件事情其實不重要,那個人‘接回來’與‘不接回來’,區別並不大。”譚古停了停,好像是在讓姜簿充分的理解他的意思。
姜簿一直覺得譚古的長相實在是有辱他的名號,但是轉念又一想。一個成功的言者,長得確實得道貌岸然一些。
“我搞到了一些消息,明天,‘岩雀’要把‘那個東西’護送到雲南一帶。”
譚古之所以能夠成功的蠱惑別人,除去信徒這一身份帶來的‘能力’之外,還是因為他大多說實話,實話動搖人心的力量要強於謊言千百倍。他能讓別人相信他的想法是正確的,因為他的想法確確實實是正確的,只不過有的時候正確的東西不止一個,甚至兩種正確截然相反,而譚古擅長的就是,煽動一個,撲滅另一個。
他在這方面得心應手,據說他還是個記者的時候就已經非常善於且樂於玩弄人心了。從古至今,老百姓都是智高者與話語權的玩物,他們被限制與引導,在諸多‘被修飾過的事實’和‘沒有邏輯的肆無忌憚的推論’當中不亦樂乎的發揮着自己可憐而單調的想像力,輕易地受到‘主流思想’的灌輸與強暴,最終帶着他的‘被擊潰至體無完膚之後又按照主流思想卑躬屈膝的重塑過’的‘本心’,加入到時代的洪流中來。
而其中屹立不倒、傲然挺立的人……體無完膚的往往就不僅是思想了。
越是言論自由的時代,思想的引導就越容易發生,人們卻還越發覺得自己的思考是‘自由’的。‘爭辯是言論自由和思想開源的表現’是這個時代大背景下最強有力的謊言,而建立在這一謊言之上的,是‘面紅耳赤的爭論’、‘毫無邏輯的謾罵’、‘不擇手段但限制於自身能力的抨擊’與‘即便認識到錯誤也毫不退讓的堅持’,其衍生出的是過度的自尊與盲目的自信,以及一顆更易被人操控的心。
姜簿想的沒有這麼細緻,但他以前確實仔細思考過這類問題,畢竟他的資歷最老。他還在皇城司上班的時候,就要每天思考怎麼通過‘輿論’來引導時代的走勢,當然,那個時候還沒有‘輿論’這個詞兒。
姜簿把譚古的建議又反覆的考慮幾番,發現還真是這麼回事。這第十三個信徒,接回來與不接回來其實區別確實不大。
為什麼這麼說呢?這就要談及信徒的一大特點了。
普通生命體受到基因和環境的共同影響,而信徒則不然,信徒這一級別的存在,不僅不被環境所誘導,還能返過來誘導環境。每個信徒都有一個堪稱bug的異能,而這異能的背後是一種特質,這種特質就如同信徒的基因。這種基因過於強大,過於自信,所以他根本不會對周圍環境做出反應,甚至會反饋周圍環境使之發生潛移默化的改變。
舉個例子,假設一個信徒的本源是水,那麼如果他生活在一個沒有水的星球上,他也並不會被渴死。相反,任何生水的反應及其前體反應都會增熵減焓,導致任何反應都向著生水的方向緩慢而堅定地進行。
所以說,若是一切順利,這13沒出問題,那他作為信徒,早晚也會找來神殿,拜於神主座下。
更何況,錯失機會之後,不知何時才能把‘那東西’再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