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進城

(第一卷) 第二章 進城

壯士抱拳道:“我叫唐明胤,幽州人,多謝各位恩公。”牧青翰也抱拳還禮,這時顧小葳端着飯菜過來,味道勾的唐胤的肚子又開始叫,眾人一聽,不免心中一笑。顧老三說人老了不餓,先去了後院。眾人遂一起吃飯,可這次借來的糧食本就沒有多少,不過唐明胤與這一家人聊得甚是投機,王大娘也是女中豪傑,吃一半便將之前抓的野雞讓顧小葳去煮了來。就這還引得顧谷不快:“阿娘不是說過這隻雞留到過年吃嗎?”

王大娘望望客人,不禁訕笑說:“你不是要跟你大哥去打野豬嗎,想吃自己打啊!”牧青翰聽着也笑眯眯的附和,少年的牧青翰體格健壯,但十六歲的年紀讓他的臉上也有些稚嫩的模樣。尤其是他笑起來眼睛會眯成一條縫,雖然他眼睛很大。

唐明胤這個自來熟的主兒便打趣道:“小兄弟莫要慌,這頓算我借你家的,回頭我還你一個金色的閣樓,裏面都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東西!你看好不好?”顧谷聽他這話,心說這是吹牛,便說:“你行嗎,有這還用餓倒在我家門口?”

王大娘隨即給了一個惡狠狠的眼色。“怎麼跟客人說話呢?”

唐明胤則說:“無妨無妨,也是實話嘛。不過叔叔說話一向言出必行,這個事一直算數哦。”牧青翰精準的把握了其實中信息,轉頭一臉疑惑道:“叔叔?”因為眼前這位身材魁梧的漢子,雖然面蓄虯髯聲音渾厚,但聲音樣貌怎麼看也就是二十齣頭,而顧谷雖然是半大小子,也有十二歲。在這鄉野之地,再過幾年也是可以娶親生娃的了。唐明胤說:“兄弟今年二十三,這孩子望着不過十歲出頭,叫一聲叔叔也行吧。”說白了就是看顧老三不在想佔個便宜。牧青翰也只得心中感嘆這手便宜佔得好。

但牧青翰也堅持認為他們之間是同輩人。不過這個遠鄉客引起了牧青翰足夠興趣,問了許多各地風俗。又問道:“唐大哥所去的地方,你覺得哪兒是印象最深的地方?”

“長安,我雖然曾在洛陽久居,但長安的落雪,是我見過最沁人心魄是景色。”

“雪?是什麼樣的?”牧青翰久居南巡,確實沒有見過。

唐明胤沒有感到奇怪,只是說:“那是讓人能安靜下來的寶物,一顆一顆的很渺小,匯聚起來卻能改變整個城。”牧青翰被這話聽得不明就裏,便轉移話題,“那,唐大哥之後有何打算呢?”

唐明胤笑道:“來這裏投奔老朋友。”見牧青翰疑惑,唐明胤接著說:“是洛陽的一位老師。”說到,這裏他好像想到了什麼,接著說:“牧兄弟你認字嗎?”雖說這話聽着像罵人,不過在那個亂世,識字的的確不多。牧青翰回答:“認得,早年間有一個窮書生在我家賒酒吃,欠得多了還不上賬,我阿爹便讓他叫我們幾個孩子讀書認字。”

“那就好。”說著在懷中摸索摸索,抽出一個小冊子,遞給牧青翰,上面寫着《大鄭兵勇槍棍圖冊》,“這是先帝時期,鄭朝兵勇訓練槍棍的圖冊,我早年在洛陽當兵拿到的,別看是給普通槍兵學的,但是有洛陽太學十位武術名家和前大鄭殿前都點檢大人共同編纂而成。雖然不是很精深的武功,卻很實用。我聽之前你與顧老闆說話,靠弓箭柴刀就能打退十幾個山賊,資質不錯,那這個練練手,以後打山賊就更順手了。”

牧青翰趕緊接過,連忙稱謝,又說:“唐大哥以前是當過兵嗎?”唐明胤點點頭:“不僅當過,還打過仗呢!”

“唉,我聽是西越城一直在募兵,看大哥你這能耐,去混個將官校官應該不成問題啊。”牧青翰一邊翻着書一邊說著。

聽到這,唐明胤笑道:“淳于氏兄弟暴虐無端,胸無大志,固守南巡一隅,豈可投效啊。”

牧青翰趕緊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慎重。又左顧右盼,他這一番老鼠聽見貓叫的樣子,倒是有些喜感。逗的唐明胤只得笑笑。

夜逐漸深了,可顧谷這個小子精力還很旺盛。一直纏着唐明胤說故事。這唐明胤畢竟吃了人嘴短,也不厭其煩的說些逸聞趣事。牧青翰得了空,便到茅廁方便,完事後看到院子裏,顧老三坐在石磨旁發獃,便走過去。顧老三一見他過去,收了收神情,說:“今天又用那個了?”

牧青翰知道,這指的是胎記,他七歲出門打獵,無意間觸發了這個胎記的力量。有時候就時常發作,家裏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顧老三就只說可能與他親生父親有關。

“今天感覺怎麼樣?”

“只是有些疲勞,跟以往一樣,差不多一個時辰便能恢復正常。”牧青翰望着手中的胎記說道。

顧老三也瞥了一眼,低聲咕嚕着:“這是更熟練了啊。”

牧青翰沒聽清,反問剛剛說了什麼,顧老三隻說“那就好”也沒多提,只是又想到剛剛客人給了牧青翰一本書,便說:“外面的客人給了一個冊子?”

“嗯”說罷,便把圖冊給了顧老三。

顧老三翻了翻:“果然是實在的東西。”突然看到幾頁,突然眼前一亮,藉著月光往書上湊了湊,希望能看清楚一點。“這不是......”話還沒說完,想到兒子還在身邊,只說:“這本冊子不難,的確適合你練練。”說完又想了想之前唐明胤介紹這本冊子時的話,好像明白了,也就不說話,接着望着夜色發獃。

牧青翰應了一聲,看顧老三再沒接茬,也就回到外面。很快也結束了,唐明胤這就要走,牧青翰挽留道:“現在摸着已經過了亥時,不如在我們這裏休息一晚,我看大哥您還沒個落腳,不如在我這裏留幾天,到了城裏問清楚情況再趕路。”

唐明胤則抱拳說:“兄弟啊,好意我領了,不過已經叨擾許久,再不好勞煩。”牧青翰說:“此時城門早已關閉,即使着急,也等明天出發不遲嘛!”這才把唐明胤留下來,顧谷給唐明胤收拾了一間房。

一夜無話。

次日艷陽高起,地上早已經看不出下雨的痕迹。昨夜睡得晚,酒樓一家都起的晚了一些,直到有老主顧到門口打門,才發現已然不早。本來顧小葳從櫃枱去了百十來文銅錢,準備去城裏買糧,卻被牧青翰叫住,說:“小葳,最近外面不太平,老有十來歲的小姑娘被抓走,你今天就不要出去,我去城裏買,唐大哥昨晚說也要去城裏,我去送送他。”

顧小葳聽到,知是青翰關心她,沒來由的心裏一甜。卻臉上裝作質疑:“你?你一老爺們兒上街買菜知道買什麼?知道小谷喜歡吃什麼?”

牧青翰一聽這,感覺自己被質疑,馬上要找回場子:“我還能不知道買菜?小谷......他不就喜歡吃肉。”

顧小葳繼續問:“那他喜歡吃什麼肉?除了肉還有什麼?”牧青翰就說:“什麼肉......”說實話他真不太知道,不是因為不夠細心,是因為顧谷這個小子對於吃真的是不挑。“不,他有不喜歡吃什麼嗎,再說小夥子吃啥不行?”

顧小葳笑着搖搖頭,看着牧青翰由於早上起得急而沒怎麼翻好的衣領,上手幫他翻,還說:“而且你買東西都不講價,但凡你去城裏收東西,你看哪個賣東西的不說牧少爺來了!”

牧青翰嘿嘿的笑,他也無法反駁,這些年雖然日子清苦,但在官道上開酒樓總強過一般人家,他好結交朋友,有時候看到熟人的鋪子不太好意思講價。聽到這話也只能用諂媚的語氣說:“這不是還得靠我們家好妹妹從中指點嘛!”再配上一個眯成縫的笑臉,竟然有些可愛,畢竟這“牧少爺”也是周圍十村八店有名的模樣俊,清秀內斂,卻又跟那些戲檯子上塗脂抹粉小白臉兒不一樣,這乾淨的眉眼五官卻總透着一股十足的爺們兒勁。這幾年來不知道多少家年齡到了的小家閨女、富家小姐想要撬顧老三的牆角。看他這幅樣子,顧小葳佯裝嗔怒:“我哪能指點你啊,哥哥你不去惹桃花回來就不錯了。”說罷,走回櫃枱,拿起筆寫着說給他寫張條兒,把要買的東西,該什麼價格都寫在上面遞給他。

這時唐明胤走出來和兄妹倆打了個照面,寒暄幾句,牧青翰告訴他要與同行進城,唐明胤欣然同意,二人隨便吃了些粥。便踏上了進城的路。牧青翰帶上前日從山裏撿拾的木料用帶子綁好背在背上,唐明胤本欲為其分擔一點,牧青翰則以總共也沒多少婉拒了。要說這顧家酒樓開在西越城南十里官道處,進城即使靠走也就一個時辰多點,兩人進城還未到晌午。

這二人一路走一路聊,這枯燥路途也沒那麼難過。進了城門,唐明胤問:“那個,兄弟你知道城裏有什麼私塾學堂之類的嗎?”牧青翰答道:“有啊,唐大哥你問這個幹嘛?”

唐明胤說:“我老師在洛陽的時候就是......”他頓了一下接著說:“教書先生。他是南巡人,我既然來這裏投奔他,應該學堂私塾可能更有機會打聽到消息。”

牧青翰想了想:“哦,西越城不是官府辦的私塾只有一家,在留塵醫館旁邊,那一片可是咱們西越的鬧市,賣什麼的都有,我這次買糧也要去那。”

唐明胤則詫異:“在醫館旁,還在鬧市?學堂怎麼能在鬧市。”牧青翰笑了,說:“那有什麼,這西越原不是南巡王都,這十年才遷過來的,本來很多樓啊房子集啊都是建在一起,現在怕是人多更亂。何況這個私塾是近一兩年一個大善人捐資建的,怕是城裏也不好找到其他的鋪子了。”

唐明胤聽着話,不禁心裏泛起嘀咕,這些年連連戰亂,即使南巡有山川阻隔,戰事較少。但是淳于氏兄弟橫徵暴斂,百姓哪有餘錢搶置房產,既然這學堂建立時西越早已是南巡王都,完全可以再尋一幽靜之處,不用在老城鬧市之中。越想越奇怪,便問:“這家私塾叫什麼?”

牧青翰想了想:“好像叫尚禮學堂。”

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麼讓唐明胤驚奇的。但牧青翰接下來的話卻讓他一激靈。牧青翰說:“據說以前不叫這名,叫崇義學堂,去年崇義軍打着‘尊王攘藩’的旗號在蜀中起義,私塾先生怕這因這名被官府查封,改的尚禮,就這還被王都的官衙問過好幾次話。得虧是捐這私塾的廖大官人跟郡守大人說得上話,使了些好處才得以繼續開下去。”

聽了這話唐明胤心中似乎解了惑,接着話茬說:“我在蜀州的時候也見過崇義軍啊,據說他們的統帥就是南巡人。”牧青翰說:“那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北邊山裡那片好像也有一支崇義軍,據說前一陣子還攻下了橫浦關呢。”兩人就就這這個話題你一言我一語走着。

集市在城東,這倆人一路說笑走到了城中,往北看去就能遠遠的窺見王宮,據說鄭閔帝三年,也就是十年前,淳于顯仲從他哥哥淳于先伯手中奪得王位,便將這王都從南巡城遷到了西越,修築了新的王宮。這王宮修建的相當氣派,平民百姓只能窺見宮門城樓,宮城城樓上旌旗飄動,整個城牆塗成黑色,遠遠的就有一種壓力感。可相比之下,城西的一處樓閣高聳入雲,早在牧青翰他們進城時就能遠遠瞧見。其氣派程度,遠非王宮可及,百姓從下而望,不知其有幾十層。若是陰雨天氣,樓頂上三層都在霧裏遮的嚴嚴實實。剛進城的時候,唐明胤還問過,這樓閣是什麼。牧青翰說:“這個是南巡王去年發動十萬勞役修建的,叫什麼望雲樓,為這個專門加的租,這城裏城外的漢子,沒幾個沒被抓去勞役。修了快一年的光景,兩月前剛完工。”唐明胤想問這淳于顯仲築此高樓是何意,牧青翰答:“這哪個知曉,據說前年來了紫袍人入王宮,不久被大王拜為國師,望雲樓的修建就是他主持的。”

他二人一轉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人聲鼎沸。唐明胤想起中原連連戰亂,不禁感嘆:“淳于顯仲避兵禍,南巡着實好地方啊。”這一片是西越城的蘭雅十三坊,有皓鑭酒樓、溫香軒、亨通貨行、瓦舍勾欄應有盡有,皆是富貴人家雲集尋樂覓歡之地。而穿過此地,再走三個路口,便是百貨集和唐明胤要找的尚禮學堂了。

可是,畢竟是老城區,道路狹窄而行人有多,前方不知出了什麼事,只聽一聲“讓開!”一群人在那圍觀。反正時候尚早,牧青翰隨即探頭探腦去瞧上一眼。

走近了看,之間人群中一位富家少爺衣衫不整擋在一個黃衣公子面前,那富家少爺一看就是剛從溫香軒休息完出來,牧青翰不禁嘖一聲,心罵一句竟有人這麼早就開始流連於煙花之地。卻瞧一旁唐明胤捏着顎下虯髯,饒有興味的看着。牧青翰看他這幅樣子,卻是不解。回過頭,看那富少卻說:“小公子何必那麼大火氣,哥哥只想請你去溫香軒好好喝一杯。”說了還探過身,細細嗅了嗅那公子的脖子,一臉陶醉。

牧青翰卻感覺胸中一陣噁心。心說這有錢人都這麼玩的嗎。那黃衣公子見勸退無果,反倒抬起手指劃過那富少的下巴,輕輕抬起略帶調戲的語氣道:“酒?就怕你這酒入不了我的口。”那富少一臉奸笑,卻諂媚:“好說好說,您要什麼好酒,哥哥就是搬空這西越城也會滿足你的。”說完有時一陣噁心的笑聲。

說實話,牧青翰這個時候有點想打人了,不為別的,就是因為噁心。不過許多許多年後,牧青翰和唐明胤回憶起這一段時,就說當時就不該顧忌什麼,掄着拳頭打下去才算稱意,當然那時講的不是因為噁心,而是其他事情。回到此時,牧青翰還是很克制的,畢竟自己此時只是個圍觀路人。但他看着唐明胤那詭異的笑容,卻有一絲不寒而慄,又有一絲細思極恐,剩下都是疑問:“唐大哥,你在笑什麼?”

唐明胤還是摸着鬍子說:“那個小妞模樣美,身條正,看着怎麼能不笑呢?”

這一句更是讓牧青翰不知所謂:“小妞?哪來的小妞。”

唐明胤聽罷,用一臉看小男孩的表情,看着牧青翰,隨即搖搖頭,嘆道:“難怪你從小到大守着個媳婦卻只能叫人家妹妹。”說完抬起摸鬍鬚的手,輕輕指了指:“就那個穿黃衣服的,發如雲順,眸若桃花,唇紅齒白的哪裏像公子。再看那一步一抬手,都是女孩家的做派,還有那聲音明顯是端着說話。要說眼前這個紈絝子弟,肯定是流連煙花地的老堂客,必然是看出了這姑娘的身份,於是在街頭調戲。不過是不是有別的癖好,那我也不清楚。”

這話一聽,牧青翰趕忙一想,果然這人的舉手投足更像女子。不免敬佩起唐明胤的眼光來,卻聽那唐明胤接著說:“這看着美人被調戲,你這黃毛小子不上前表現表現,看兄弟的身手,打個紈絝不是問題吧。”

牧青翰皮笑肉不笑的呵了一聲:“罷了,罷了。”心說能不惹事就不惹事。卻看那姑娘探頭到富少的耳邊:“哥哥,喝酒不好的,要不我們干點別的事?”富少聞言不禁心花怒發,好啊好啊的直叫。姑娘一邊點頭,一邊猛的一腳踩在那富少的腳上。富少上一課還泡在憧憬里。此刻只覺得腳背疼痛,剛要大喊,卻不料腹中又中一拳,在被打翻滾了幾圈才停住。那姑娘說:“看來你喝不上溫香軒的酒了。”

富少邊喊疼邊罵道了:“臭丫頭不識抬舉,本少看的上你是你的福氣,我大哥是西越城尉,看我不叫人收拾你!”隨即左右家僕一擁而上。姑娘也不慫,取出懷中摺扇,自在扇風,好一幅瀟洒身姿。

那左右惡仆,掄起拳頭就照着面門打來。姑娘抬手一摺扇,先撇開了身前的,又飛起一腳踹中身後的。前後兩人都一踉蹌,剛想回頭卻被這姑娘用兩顆石子擊中小腿,一時疼痛難忍。姑娘一摺扇扔出,直接擊倒一個。憑着身法快,大踏步移至另一人身側一個手刀解決戰鬥,那人疼的都跪下了。姑娘便順勢坐在那人背上,那惡仆也嚇得不敢動,只能四肢着地弓着背讓她坐着。姑娘撿起摺扇翹起二郎腿,望着已經癱坐在地上的富少就說:“還當什麼達官貴人身邊高手,也真就不過如此。”那富少早已膽寒,趕忙顫顫巍巍爬起來,指着姑娘鼻子說:“你等着,看我叫人!”說罷,腳底抹油溜了。實話實說,打架不行,逃跑真快,連被撂倒的家僕都不管。那姑娘冷笑一聲,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眾人看熱鬧散了,方才各自尋各自的事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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