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一顆茶蛋
不，才沒有。
那收銀員根本就不關心別人的事情，也不關心什麼限制，和他們說的什麼話。
有人要買，拿錢，交貨，就是他的工作。
他對此之外毫不關心。
而之所以他沉默了這麼久，還在三人身上看來看去的原因………………
則是因為那傢伙沒說要什麼牌子的。
“你們要哪種？”
誠然，破綻百出的三人雖然演技高明，但那番說辭根本就毫無可信之處。
眾所周知，大學，是沒有校霸的。
也不會有什麼留級轉學生……
但是！
文憑只有高中畢業的收銀員，完全相信了這一套。
他還在心裏碎碎念着些……（真可怕啊，校霸可真是不得了。）
呼~
三人徹底鬆了口氣，看樣子總算是矇混過關了。
“那你們都有什麼牌子的？”
收銀員點了點頭，又很隨意的解釋道：“有硬的，軟的，香的，苦的……最近教廷那邊傳來的電子煙也不錯，還有水果口味兒的，就是貴點。”
整整半面牆的香煙盒子讓三人看花了眼，彷彿新世界的香煙大門正豎立在眼前。
“那……還有嗎？”
嗯…………
收銀員支支吾吾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我們還有更多。”
“更多？什麼更多？”
他挪了一步，指了指身後那個小盒子——
“就是那個牌子，那個寫着更多的牌子。”
“還有別的嗎？”
“嗯……沒了。”
……一段沉默過去，為不存在的‘校霸’苦不堪言的三人面面相覷，終於拿定了主意。
“那，來盒華子。”
叮鈴鈴————————
如願以償的三人趕緊走出店門，顫抖的拿出一根又一根煙，掏出那塑料製成的半透明打火機，啪嚓，啪嚓的點着了火…………
咳咳——！
咳咳——————！
真不明白他們抽煙圖個啥，就擱那一直咳嗽，嗆得不行不說，還花錢遭罪。
“唉？大豪？你抽過煙嗎？”
“沒有啊，咋了？”
看到路邊這三個沒啥出息的街溜子，與他們擦身而過的二人中，其中一個問了問題，另一個給出了回答。
他們就是老三，和老五。
他們就是在列車上和鑒銘纏鬥的二人。
那個力氣很大的老三，和一直都夢想着坐飛機的老五。
而這被叫做大豪，皮膚有些黝黑的年輕人……就是老五了。
“我突然想起來……牛是吃草的，對吧？”
“對啊。”
老三和老五就這樣在路上走着，邊走邊聊，不亦樂乎。
“那吃牛就代表了同時吃了草和肉。”
“拿走了錢包的話！”
“就代表同時拿走了錢和包啊！”
啪。
拍了拍老三的後腦勺，老五當場給他來了一下。
“我打了你，是不是代表我是你老子？”
“嗯……有道理？”
哎呀…………
老五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把話直說。
“那你聽我說，咱今天是去食雜店進貨的，不是去給你想這些有用沒用的。”
說完，老五見老三滿眼發光的看着自己。
“幹啥……？”
只見他緊緊的握住了老五的手，感慨道：“一下就記住了嗎！？大哥，你腦子真好用啊。”
“你撒開我！”
趕緊甩開老三的手，老五又把自己的手往那條破舊牛仔褲上蹭了蹭。
可見一斑，他對老三是有多麼無奈了…………
老三，在這夥人中排行老三的他，其本名叫做————
劉寶強。
那時的劉寶強，他聽了發小的話，辭掉了老家開公交車的工作，想要去九州追逐自己的夢想。
來到這個城市后，茶葉蛋是他從火車上下來買到的第一個食物，大城市的茶葉蛋真的好貴，要一塊五一個，卻也是最便宜的食物了。
劉寶強這個人悶聲寡言，但是要強。
那時，他為了面試跑到一個服裝批發城買行頭。那裏的一樓都是賣鞋的，劉寶強給自己挑了一雙黑皮鞋，那雙鞋的盒子上全是他看不懂的文字，洋氣的很，還貼了個一千五百塊的價簽，但是老闆娘只跟他要了兩百塊錢。
然後他又跑到批發城樓上買了一件白襯衫的假領子和一套西裝，劉寶強臉皮薄，討價還價的時候總忍不住憋紅臉，老闆一看到這樣的就知道好欺負，硬是多賺了他五十塊。
花的錢太多了，回出租屋的路上，劉寶強猶豫着買了兩個茶葉蛋，就算是晚餐了。晚上夜黑了，他就把鞋盒子拿出來，枱燈照着亮兒，用手機搜上面的洋字兒都是啥意思。
轉眼過去幾個星期，終於又有面試了，劉寶強找了塊布，把皮鞋裹起來裝進了書包，把假領子往外套裏面又藏了藏，從鏡子裏看，好像裏面真的穿了件白襯衫一樣。
他拿起抹布擦了擦鏡子，感覺自己的臉看起來也更亮堂了，然後心滿意足地蹬着他那雙破運動鞋出門了。
面試結果和之前沒有什麼不同，無外乎是回家等通知，然後就石沉大海再無音訊了。劉寶強從辦公樓里出來，和那些白領們擦肩而過，他盯着看他們的襯衫，那都是真的襯衫。
他忽然想起自己腳上還穿着那雙價值一千五的皮鞋，他要趕緊把鞋換下來，擦得黝亮再放回書包里。面前的路口剛好是紅燈，劉寶強站在那裏抬起腳來，西服褲子把腿和屁股綳得緊緊的，弄的他一副搖搖擺擺的樣子。
劉寶強明自，他這雙鞋脫得很狼狽。
窩囊。
回出租屋的路上，他決定晚餐還是吃茶吐蛋，最近一直沒有收入，就要減少支出，茶葉蛋這種東西，有滋味兒，能吃飽，就着白開水剛好下咽。
來到小吃攤，劉寶強看着冒着熱氣的茶什蛋從汁水中被撈起來，忽然覺得自己就是這顆蛋，脫離了過去，卻又被過去漬住的一顆蛋。
一直嚮往着大都會九州的他，若是被剝去那充滿龜裂的一層蛋殼……
就會露出裏面，已經不再潔白無暇的蛋白。
啊……回想起來就是在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電話響了。
手機中傳來的，是早就背井離鄉的，發小的聲音…………
“寶強啊？找到工作沒有啊？要不要來跟我干？”
“李火……？”
那時的劉寶強神色獃滯的，就和現在一模一樣…………
“誒！誒！獃著幹啥呢？咋了？”
老五大豪望着老三寶強的那一臉獃滯，冥思苦想也不知道他又抽的什麼風。
被大豪這麼一叫，寶強也總算是回過神來了。
他並不是在回憶和李火的再次相遇，自己在大都市中找不到工作的那段時候，而是在想…………
“我突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啥了？”
老五趕忙追問，生怕老三這記性回頭就給他忘了。
“我想明白了，昨天那部電視劇的大結局。”
“咋回事啊？”
老五不知道，老三又在看些什麼電視劇了。
但他冥冥之中總覺得……那些太深奧複雜的電視劇，他看不懂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些飄動的名字，原來是參演人員的啊！！！”
草。
大豪雖然覺得老三應該，八成不是在想些深奧的東西，但他實在沒想到……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他竟然才剛想明白。
這不由得讓他對寶強的未來十分擔心…………
“寶強啊，你有想過……你以後要做什麼嗎？有什麼出路嗎？夢想之類的？”
說到這個，劉寶強有些許害羞的撓了撓他那顆寸頭。
嘿嘿…………
之後一隻手在背後摸摸索索……終於掏出來一個小本子。
好像是自己的什麼寶貝一樣，顯擺給大豪看。
“我啊……最近在寫！我一直想當一個網文寫手！名楊萬里！”
哎呦？
大豪這下倒是對寶強刮目相看了，沒想到他長得這副德行，竟然還有那麼些許文人風骨。
在這筆上，下起了功夫…………
這不由得讓他對寶強更加好奇了起來…………
“來給我看看………………”
他接過寶強手中那紙業泛黃的小本子，翻開一篇，在那七扭八歪的字裏行間，選了一個自己喜歡的位置開始。
緊接着，他眉頭微皺。
只見，那上面如此寫道——————
【狗剩子從正面走來，他有着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紅蘋果一樣的臉蛋…………】
放下小本子，遞還給寶強，四目相對之間，大豪從寶強的眼中看出了期待和興奮。
這副樣子……絕對是在等着自己評價吧？
這……這怎麼說才好？
【狗剩子從正面走來，他有着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紅蘋果一樣的臉蛋…………】
又一次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看到的東西，這無論如何都是不能拿出去給別人看的字啊……
已經不是修辭手法和比喻不當程度的問題了……整個畫面看上去簡直不堪入目。
可是，大豪也是個老實人。
出於實在是不忍心騙他的同情心理。
他還是盡量選擇了一個委婉的說法………………
“寶強啊，你這文筆……好像不咋滴啊？”
劉寶強這個人悶聲寡言，但是要強。
聽了不太中肯的評價，他自然氣憤的向大豪反駁。
“文你媽了個筆！愛看看，不看滾！說的好像你花錢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