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惡大善(二)
風雨悄然襲來。
屋外,雨水將平日裏沾滿塵土的客棧招牌洗刷地鋥亮。
屋內,煤油燈芯被從門縫裏透過來的風使喚着,忽左忽右。店主在賬台前玩着填數遊戲,不遠處的圓桌前坐着個光頭,旁邊板凳上擺放着一卷草席。
一名頭髮花白、個頭不高的中年男子扶着樓梯走了下來。他沖光頭無奈地聳了聳肩,接着用帶有濃重北方口音的通用語對店主說:“切一份熟牛肉,溫一罐牛奶,裝飯盒,放在樓上官人房間門口就行。給我一瓶麥腐、兩個酒杯,再來份抓肉配爐餅,一鍋煮蝸牛帶湯。”
他們一行共三人,是前天晚上入住的,自稱是暮國的商人。從通關文件上看,中年男子叫樂正林下;光頭男子叫墨達;還有名長相秀氣的書生,叫唐田,背了一個蓋着油布的竹筐,一直窩在房間裏沒下過樓。他們出手很闊綽,付了兩枚通用金幣,要求清走所有客人,包下客棧,說是最多只住四天。
樂正林下是三人中個頭最矮的,十分瘦弱,單手握着酒瓶都有些吃力,走路時還微微有點駝背。墨達比他高了兩頭,眼大如牛,膀寬腰圓,此刻他正用一把短刀在木桌上漫無目的地划著道子。樂正林下為他倒上酒,他迫不及待地一飲而盡。
“他娘的,閹狗還自以為高老子一等。”墨達憤憤道。
“罵歸罵,聲音不要大。”樂正林下小聲說道,接着又為他滿上酒,“畢竟是宮裏的人,講究,不想和咱們大老粗同桌也能理解。再說,上峰要他片刻不離包裹,他自然不敢怠慢。”
“想當年你我也是右近軍中響噹噹的人物,他個禁中侍司輔官算個什麼東西。”墨達被提醒過後明顯降低了音量。
“被寫在生死簿上的人就別爭什麼威風咯,最多也就再忍一天,等下家把他們接走,咱們收下花紅就自在了。”樂正林下嘆了口氣,“話說這雨下的有點大啊,不曉得下家路上會不會耽擱。”他故意岔開話題。
“他和你說過下家是什麼來頭嗎?”墨達問。
樂正林下搖搖頭說:“估計他也不曉得,上峰做事風格一向如此。”
“和約定的時間晚了近半日,不會出了什麼岔子吧。”
樂正林下沒吱聲,輕輕用食指指節敲了下桌子。墨達方才注意到,店主和他兒子已經從后廚走來,他兒子提着飯盒上了樓,店主端着托盤走向二人。
“慢用。”店主放下菜碟正轉身要走,卻被墨達抓住手腕。
碩大的牛眼盯着他說,“我們要多住一晚,再找兩個女人來。”
店主面露苦澀道:“外面這鬼天氣,哪還有人做生意啊。”
“不急,等我吃飽喝足,雨也該停了,你那時再去也行。”墨達說著從褲子口袋裏取出三枚銀幣丟在桌上。
“大哥,和你說實話吧,昨天晚上你把那兩個女人搞得半死,這事傳的很快。我們小地方出來賣的原本就沒幾個,被你這麼一弄,怕是以後都沒人敢來我這家店出活了。”店主不住搖頭。
墨達又丟來五枚銀幣,“風騷的寡婦,貧農家的大姑娘,賭徒或者藥罐子的老婆。。。總有缺錢用,而我聽人開玩笑說,你們青岩人只要價格合適連親媽都會賣。”說完他衝著對面的樂正林下使了眼色,二人幾乎同時會心一笑。
店主敢怒不敢言,橫財一筆也確讓人心動,就硬着頭皮收下銀幣,陪笑的同時心中暗自怒罵了一通這兩個“蠻子”。他本打算快步走回后廚,忽聞大門“咣咣”巨響。
“沒空房,去別家吧。”店主大聲說。
大雨像是稀釋了聲音,門外的人還在使勁敲門。
“去別家吧。。。”
話音未落,只聽“轟”一聲巨響,兩塊門板被人同時踹開,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門栓折斷落在地上,冷風夾帶着雨水吹滅了不遠處的兩盞煤油燈。
一隻沾滿泥巴的麂皮直筒翻邊皮靴率先踏了進來,雷電之下現出了雙冷峻的棕色眼睛。當他的另一隻腳也跨過門檻,藉著搖擺不定的光線,人們才能看清他臉上斑白的絡腮鬍。他頭頂臟辮,裹着暗紅色頭巾,眉毛很粗,五官深邃,中等身材,身上黑色粗布夾克早已濕透,腰間寬大的皮帶上掛着彎刀、匕首和氣銃。緊隨其後的四名挺胸凸肚的彪形大漢,個個凶神惡煞的模樣,身上也都掛滿了武器。
“對不住各位,我們這幾天歇業,請移步別家。”店主儘力擠出假笑,小心翼翼地說。
“討口酒,等雨停就走。”絡腮鬍用不太標準的通用語道,順手搬來把椅子坐下。他身後一名大漢則用長條凳抵住了大門。
店主見狀不知該如何是好,望向樂正林下。只見樂正林下輕輕擺擺手說:“去忙你的吧。”
“酒,有,本地釀的,不曉得你們紅脖子喝不喝得慣。”樂正林下說著,酒瓶走了過來。絡腮鬍身後的大漢們聽到“紅脖子”三個字立刻怒上眉梢,伸手就要掏傢伙。
絡腮鬍倒現得從容自若,從上衣口袋裏掏出小酒壺放在桌上,慢條斯理道:“海上的人,命賤,有什麼喝什麼,不挑。”
樂正林下為他滿上,瞅了眼他身後的大漢們說:“你們不來點?”
“他們就不必了。”絡腮鬍抿了口酒,撇了下嘴,“味道事不咋地,但我喝過更難喝的。”
“此地離海甚遠,為一口酒而來,未免太過周折。”樂正林下試探着說。
“我在接一位九州國來的公子,三十齣頭的年紀。鎮上的其他客棧,均未尋見,這是最後一家,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碰巧見過他。”絡腮鬍看着他,眼中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忽然間,房樑上傳來了桀桀怪笑,好似黑暗中伸出的一隻手,穿梭在眾人之間,從背後輕輕拍了下他們的肩膀,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不好意思,哈哈。”一個男人說,“你的通用語不是很溜,你是說公子?確定不是公公嗎?哈哈哈。”
樓下的眼球對準了傳來聲音的方位,在燈光觸不可及的昏暗腳落里,像是蹲着個人。
樂正林下箭步上樓,奔向唐田的房間。
墨達拿起草席,從草席中抽出一把環首刀,吼道:“什麼人!出來!”
“你應該就是那個左手刀客吧,旁邊的矮子應該是用拳刃的那位。”說話的人緩緩探出了腦袋,是個相貌普通的黑髮年輕男子。“1、2、3、4、5,你們幾位是啥情況?”他站了起來,指着絡腮鬍一夥問:“海寇?是打算把‘肉票’運出大陸嗎?”
“啪!”一聲悶響,鋼珠從氣銃中射出,正中年輕男子的胸口,只見他一個踉蹌,後仰墜下,重重摔在地板上。
絡腮鬍子放下手中的氣銃,說:“我猜他和你們不是一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