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臨戰場(含入V公告)
()戰場距離濱門並不遠,兩天便可趕到。。
任封疆需鎮守濱門,指派了幾個親兵換裝成百姓陪同任刃和林澤生上路,並沒有軍隊護送。雖然戰事暫時停歇,但若是因軍隊的裝束引起水寇的注意反而麻煩,所以乾脆扮成普通百姓。
踏上去景元鎮的道路,任刃才愕然發覺官道居然已經被鋪上了石板,雖並不十分平整,但也較之過去有了極大的改善。“這是怎麼回事?”任刃問身後騎馬同行的張力。他只不過是在濱門卧床半個月,這路怎麼就被修起來了?
張力一掃平時憨直的形象,端坐在馬上隨時保持着警戒,暗自觀察着與他們一行擦肩而過的行人們,回答道:“自從二少率人修葺了澤州城至濱門的道路,各縣鎮的官府衙門都從中看到了好處,應澤州州守李大人之命,發動百姓開始修路。現在較近的縣鎮幾乎都已經修好了至濱州和至澤州城的道路了。”
“這才半個月……”任刃咂舌,果然百姓們的力量是偉大的,從打造石板到鋪設地基,再覆蓋路面,居然這麼繁複的工程僅在半個月內都完成了。
“因為百姓們也知道怕是要開戰了,自然晝夜不停地加快進度。”張力解釋道。
“這次也多虧了道路暢通,援軍趕到的十分及時,才能將入侵的水寇一網打盡。”林澤生暗暗嘆了口氣,雖然消滅了入侵的敵人,但自己人傷亡也是慘重的,這讓人根本開心不起來。
“沒想到這次的水寇更加狡猾。”張力提起敵人便周身泛起冷冽的殺氣,咬牙道,“秋收將至時各縣鎮都加強了門禁,入城門時更是嚴加防守,但萬沒想到水寇居然早在幾個月前就派人潛入,化作我國百姓埋伏於各地,待水寇前來搶奪糧食時,裏應外合打開城門,駐軍死傷無數!”
“他們為何執意要攻城?散落各地的農戶也是不少的。”任刃怕張力繼續激動下去會被人看透偽裝,忙轉移話題。
“那些零散的農戶水寇是看不上的。”林澤生搖搖頭,目光望向遠方,低聲道,“水寇要搶奪大量的糧食,目標都是各縣鎮新徵收的糧食,直指糧倉。”
握住韁繩的手一緊,任刃皺眉罵道:“真是貪婪!”水寇若是零星的打劫那散居的農戶,搶完便跑怕是根本很難逮到的,但偏不自量力的去縣鎮大舉掠奪,入侵的水寇幾乎全滅也是他們自找的。
由於路況改善了許多,幾人策馬一路飛奔,僅用一天時間便到達了景元鎮。
剛剛走到景元鎮外圍,任刃已經被眼前的慘狀震在當場。
這是怎樣殘酷的場景啊。滿目的瘡痍和死氣瀰漫的哀號充斥在空氣中,在凹陷的地面形成了一小灘一小灘的水窪,鮮紅的血液與殘留的雨水混合在一起,盈滿凹地,觸目驚心。。地面上零零碎碎散落着斷肢殘骸,或雪白或黝黑的**與紅的刺眼的液體摻雜在一起,交織出殘酷的色彩。
任刃動作有些緩慢的翻身下馬,牽着馬匹從戰後收拾出的一條窄路緩步走過,視線無法控制的在地面逡巡,一堆堆混亂的屍體交疊,根本無從分別誰是國人誰是敵人,扭曲的身體,猙獰的面容,無一不在訴說著臨死時的痛苦與不甘。
腳下一軟,任刃怔怔的低頭,抬起還未落實的腳掌,卻看到腳下竟是一截流露出的腸子,白白軟軟的流淌出粘膩泛黃的汁液,被任刃一踩四處噴濺,卻尋不到它原本的主人。
別開目光,任刃屏住呼吸,努力忍住食道中翻湧的嘔吐感,疾步走向景元鎮的城門。他雖然也曾幫蕭天弘殺人無數,但那畢竟只是零星的謀殺,而且出手的人都是乾淨利落的,哪會有現在這種殘酷噁心的景象。而他身後的林澤生等人卻面不改色,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
剛剛經歷了戰爭,景元鎮城門大開,倖存的士兵和百姓正將傷員向鎮內轉移着,見到任刃一行人,守門的士兵驗過幾人身份文書便放行了。
“你們進去,小刃跟我來。”林澤生將手中的韁繩遞給身後的士兵,任刃也同樣做了,便隨着林澤生反身向來路走去。
“有些傷勢較重的傷員不能擅自移動,你我分兩路先去幫忙止血,能救一個是一個。”林澤生拎着手中的包裹對任刃道。
任刃背着自己的包裹,點點頭。自從和林澤生認識,他已陸陸續續幫任刃準備了與自己相同的醫者器具,瓶瓶罐罐的各種傷葯以及銀針匕首等,如今終於派上了用場。
兩人一東一西分開行走,各自在遍地的屍體中尋找着一線生機。
身邊陸陸續續有搬運屍體的士兵和百姓走過,任刃與他們擦肩而過,卻沒人說話,戰爭的餘韻還未消散,心情沉重的如同天邊陰霾的烏雲,透不出半點暖意。
“等等,別動他!”任刃出聲攔住眼前想要搬動一個胸口插着箭羽的傷員的幾人,快步走過去,表明身份,“我是大夫。”
幾人對看一眼,便立刻讓開了位置,轉身去尋找其他倖存的人,沒人再來打擾任刃,卻被任刃叫住,留下兩人為他幫忙。
兩個士兵打扮的人靜立一旁,看着任刃蹲在這人身邊,先摸了摸他的額頭,翻開眼瞼查看一番,並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試圖喚醒他,卻不見他有反應。
見人已經陷入昏迷,任刃將包袱在身旁的地麵攤開,取出一個淺紅色的瓷瓶,扒開瓶塞,用小剪刀剪開插着箭羽處的衣服,將瓶口對準箭羽周圍緩慢均勻的鋪撒上去,白色粉末瞬間與流淌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任刃指尖一轉將銀針捏住,辨認了一下便對着胸口周圍的幾個大穴扎去。
轉眼間,這人從胸口直腹部都被參差的插上幾根銀針,任刃這才抬頭叫過一人,指着傷者道:“我施最後一針的同時,你將他身上的箭□,可做得到?”
這人嚇了一跳,不甚信任的忐忑道:“就這麼拔?會失血過多的……”
任刃對別人質疑他的醫術很是不滿,不悅的指着傷者的傷口道:“你沒發現他的血已經流的慢了許多?若不快點拔出箭羽,我沒法將他的創面完全閉合,才是更容易失血而死。”
這人一看果然血流已經從剛才的成股流出變成了一點點的滲出,便信了幾分,咬牙點了點頭,將手掌攤開,置於箭羽旁邊。
任刃右手執針,看了那人一眼,沉聲道:“準備,拔!”
吐字的同時手中的銀針分毫無誤的嵌入眉心的大穴,與此同步的是箭羽被“噗”的一聲從血肉中拽出,帶起的血珠不可避免的飛濺起來,任刃離得極近,卻不躲不避,溫熱的液體滴落到臉上,甚至臉眼睛都沒有眨一下,迅速的將之前的淺紅瓷瓶中的粉末再次倒在傷處,然後食指與拇指捏住銀針,從眉心的穴道開始一點點的旋轉,同時觀察着傷者的臉色和創口情況。
過了片刻,直到看到傷者胸口不再滲血,任刃才鬆了口氣,從下至上將銀針緩緩拔出收進隨身的針囊中,才示意一直等在身邊的兩人可以將傷員轉移到鎮中了,鎮中的大夫應該可以應付了。並囑咐道:“用擔架讓他平躺,注意不能讓他身體折到傷口,一定要平起平放。”
“是!”兩人觀看了任刃急救的全過程,早已信服。他們也是士兵當然知道這種直中胸口的傷勢是多麼致命,卻在這個大夫手下短時間內便將人救了回來,心中早已將眼前的少年當做了神醫。
任刃緩緩站起身,敲了敲蹲久有些不過血的雙腿,收拾好包袱繼續搜索,不多時又發現了斷肢的傷者,便立刻過去止血急救。不到一個時辰,任刃已經連續急救了四五人。又將一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任刃站直身子,仰起頭緩緩吐了口氣,吸入的卻是滿腔的腥臭之氣,心裏更顯疲憊。
這就是戰爭啊……
邁開步伐,任刃雖然疲勞但也不想現在回去休息,只想着能多救幾個人。任刃揉捏着腦側,覺得自己變了。曾經的任家二少高高在上,總是以優越的目光俯視着平民百姓,不屑於與身份低微的人交談,更何況還主動幫助他們?
但重生一次,也許最初的義診只是為了檢驗自己醫術的突發奇想,但也許真的是在那段時間裏漸漸有了身為醫者的自覺,見到傷者已經無法控制的就想去盡能力去幫助治療。
任刃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善人,自私自利、齷齪陰險才是他的行事風格,但現在的舉動,究竟是出於對醫術的喜愛,還是對傷痛中的百姓生了憐憫之心?任刃有些分不清了……
心狠手辣、殺戮成性的任家二少竟然變成了善良的大夫?任刃嗤笑。
腳踝突然被扣住。任刃低頭,看到一個男子正趴伏在地,他似乎是從幾步遠開外爬過來的,他的身後有着長長的血跡,鮮紅的曲線蜿蜒出求生的**。
任刃蹲下身,不悅的將男子血肉模糊地手掌從腳踝處掰開,仔細打量男子的裝束,是水寇呢。
任刃將男子的身體翻過來,看到他還在勉力支撐着混沌的意識,呼吸間從口鼻出溢出的已是血沫,卻大大的睜着眼死死盯着任刃,斷斷續續的發出聲音:“救、救我……”
任刃打量着男子,挑了挑眉,蹲在地上撐着下巴道:“我是華國人,為何要救你?”
男子不肯放棄,眼中是執拗的懇求:“醫聖……針……”
任刃從他的隻言片語中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逗着他,“你的意思是,看到我施針,便認定了我是醫聖谷的人?”醫聖谷的標誌就是一手銀針用的出神入化,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醫聖谷的銀針並不普通,是用秘銀打造而成,然後浸在醫聖谷獨有的續命葯中一年方算煉成。
但除了醫聖谷之人,外人並不知道,銀針可以救人,也可以取人性命。醫聖谷後人都會在指縫中秘密存入一根銀針,與骨相依,若是到了生命危急關頭可用特殊手法彈出或自救或自盡。
這是醫聖谷後人用來自保的秘密武器,也正是因為秦太醫為他保留的這根銀針,讓他躲過了死刑前的檢查,讓上一世的他能保留最後的尊嚴。只是,今生他並沒有機會植入銀針,還算不得醫聖谷的後人呢。
任刃低頭看着一臉污漬的水寇,夠聰明,知道向醫聖谷的人求助。醫聖谷的訊條是不分敵我、醫澤天下。若是尋求到了醫聖谷的庇護,即使這是在華國境內,在敵人的地盤,他的性命也是能保住的。
可是……任刃嘴角輕扯,低喃道:“你猜錯了哦。”與他話語中尾音同時上揚的,是男子的喉間的鮮血噴濺出的線條。
任刃將手中匕首上的血漬在男子身上抹凈,才站起身,俯視着倒地抽搐了兩下便再無聲息的屍體,嗤笑:“自尋死路。”
“小刃!”突如其來的呼喚讓任刃有些慌亂的回首。
“你做了什麼?”林澤生大步走到他身邊,臉色森然的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剛剛死去的屍體,霍然起身,茶色的眼眸中的冷然讓任刃有些陌生。
面對着這樣的質問任刃心裏有些微微的泛疼,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竟被林澤生看到了,便將掩藏於袖口處的匕首乾脆拿到手中把玩,嘴角劃出諷刺的弧度,斜睨着眼前的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你不是看到了?我殺了他。”
“為什麼?”林澤生心口發涼,盯着眼前的少年要一個解釋。
“為什麼……”任刃將他的問題在口舌間迴轉一圈,冷笑一聲,食指指向腳下的屍體,“因為他是水寇。”
“那又如何?”林澤生一貫和煦的笑容早已消失無蹤,雙眼中隱含怒氣和失望,聲音也冷了下來:“你忘了醫聖谷的谷訓了嗎?”
任刃狀似懶散的活動了下臂膀,不甚在意的樣子與林澤生的嚴肅形成鮮明的對比,挑眉反問:“你忘了我說過我不是醫聖谷的人嗎?”
“小刃!”林澤生目光愈發陰冷,語調加重了幾分:“即便你不肯歸於醫聖谷,那麼兩軍交戰不殺俘虜你可知道?”
“俘虜?”任刃搖頭失笑,“他不是俘虜,只是個殘、兵、敗、將!”一字一頓,少年澄澈的眼逼視着他。
“你知道你對我提了怎樣的要求嗎?不僅不殺敵人,我還要救他?然後放虎歸山再來騷擾我國?也許下次交戰,就是我救的這個敵人,會一劍刺穿我爹或者我大哥的胸口?”任刃步步緊逼,鎖住林澤生的雙眸質問道。
“我……”林澤生突然詞窮,他從小接受的教育便將“不分敵我”的觀念深植於心,他也歷來是這麼做的。即使跟着任家軍這幾年,在戰場上他也是不分敵我的進行救治,並沒有人因此站出來指責他什麼。
他不是沒有想過,也許他治療的水寇,在某日會殺死軍中的戰士,在某日會繼續屠殺華國的百姓。但水寇即便被治好也大都成為了俘虜,所以他才沒了後顧之憂。可他顯然遺忘了,任刃和他是不同的,他的至親還在沙場浴血奮戰,出生入死。多放過一個敵人,就等於讓親人多了一分危險。
“不要把你的處事原則套在我的身上。”任刃最後淡淡瞟了他一眼,眼中哪裏還有平日的溫情,只餘一片冰冷轉身離去。
他討厭被人操縱,討厭被人控制。過夠了那種沒有自我的生活,重來一次的生命,任刃決不允許任何人勉強自己做出不願的事情,任何人。
挺直的脊背昂出高傲的高度,背負於身後的雙手交疊出漫不經心的姿態,不緊不慢的步伐宣誓着他的毫不在意。即便是拂袖離去時的憤怒,也堅守着他絕不肯低頭的驕傲。
重生的任家二少,絕不會允許任何人折辱他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