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七 記憶乍現

三百六十七 記憶乍現

若說周船靜屬於嬌蠻可愛,那麼桑美人則是嬌俏玲瓏,並且年紀頗小,而今不過也才二十有八。

這樣的尤物若是安置在別處,沒準也是獨房之寵的份。只不過當時跟着狗皇帝,一開始就受盡冷待。

她在地上跪的腰桿挺直,今兒一股子不卑不亢的模樣,聲音依舊清脆的像是在敲玻璃:“太後娘娘,妾身來拜見您,是為檢舉揭發一樁大案。”

蘇曉端坐上方的睥睨貌如常:“好,那你便詳細說來。”

桑美人牙齒一咬:“妾房內的小官婢慘死,宮正司各處嚴查,還押走了妾的乳母關嬤嬤來審問。但是娘娘,您想啊,那官婢年僅七歲,尚是個孩子,容易跟孩子說的上話兒的,必定年齡相仿。”

蘇曉挑眉:“哦?接著說。”

桑美人重重點頭:“十日前,大皇子李卅拿着只彈弓要打雀兒,追來了鶴羽宮。後來闖入了我房內,與那小官婢碰上了。興許是缺少玩伴,當即就一牽小官婢的手,倆孩子出門玩了。”

“五日前,那小官婢在凈房伺候妾,托着妾的裙擺跪在地上小眼睛亂提溜。妾一時好奇問她一句,你在想什麼呢?她說,大皇子帶她去瑞雪殿玩了。倆人趴在靜室外,偷偷看孔賢妃在玩一琉璃瓶子。那小孩兒童言童語的說,沒想到螢火蟲還能在白天出來呀。我說,螢火蟲啊,黃黃綠綠是挺好看。那孩子說,不是黃綠的,是紅的。”

桑美人叩頭在地:“娘娘,興許就是這孩子看到了這個才被滅了口!紅色的螢火蟲?那是什麼?妾細想了,這東西描述起來,怎麼跟玉公主所遭的火蛭那麼相似!所以,妾冒死前來檢舉,求娘娘明察,求娘娘放過關嬤嬤,她是妾在宮裏唯一的親人了,求娘娘開恩。”

蘇曉聽罷,快捏碎了鳳椅把手,即刻下令往瑞雪殿拿人。

孔香香被帶進延嘉殿的時候,李卅緊抓着她娘的衣角哭哭咧咧,拉着的鼻涕流到了衣襟上。

她的一張臉的到底生的溫柔,而今含淚委屈,跪在地上行禮問安,越看越叫人生憐。

蘇曉嘆口氣:“香兒,你雖不是中宮,但到底也算我的兒媳。現在母親傳你過來,你也該知道緣故吧?不妨自己招認,母親也好從輕發落。”

母親這個稱呼孔香香可擔不起。

她伏在地上啜泣道:“太後娘娘,此事絕對有詐。卅兒雖說和那小官婢玩過兩回,可沒準是被有心人看去,故意為卅兒和妾設下的圈套。您想啊,屍身丟哪裏不好,枯井裏或者埋了,都難以發現。可兇手偏偏把屍身丟入大水車,那勢必會被人發現。還把屍身容貌盡毀,弄的如此慘烈,背後之人的目的就是叫事態驚動到您這兒啊!”

蘇曉一勾唇角:“你的話也有三分道理,本宮也不會只聽一面之詞。死一個官婢事小,先說說火蛭的事兒吧。”

她倒吸了一口氣滿目恐懼的抬了抬眼,馬上撥浪鼓似的搖頭,聲淚俱下:“太後娘娘,妾有錯。妾幼時得了體寒之症,四處求醫問葯的,可總保不了多久。”

蘇曉說:“這個事兒為你請脈的太醫已經稟告過了,說你體質極寒,能孕育孩子實屬僥倖。”

孔香香抽搭着:“是,是。因為體寒之症,早先聽人說,若能得來幾枚火蛭子裝入瓶中,每日以此火光敷一敷五臟六腑,便會得治。所以,妾動過得來火蛭的念頭,也是剛剛得來這東西……”

蘇曉質疑:“剛剛得來?”

孔香香答:“沒錯,着實是剛剛得來,是陛下心疼妾,派人去漠南峽谷捉來的。畢竟當年運了舙蟲往漠南草原后,火蛭災害得以控制,這東西也是越來越難尋了。”

蘇曉更加質疑:“你就不怕火蛭從琉璃瓶中竄出鑽到你體內,步了玉公主後塵?”

孔香香一臉難色,不知該怎麼作答。她當然不怕了,半冰半人之身的雪女怎麼會怕火蛭。她除了能用意念操控落雪,而今更加精進,已經開始嘗試操縱柳葉了……

“說話!”蘇曉厲斥。

“太后,我……”

“還有,你既然如此了解火蛭,當時是不是你設計加害了本宮的菟兒,說!”

她噗通通叩頭在地:“太后,真的沒有,真的沒有呀……”

李卅看見她娘這樣,一張嘴哇哇的哭。

這時候李讓進來了,他吁着氣坐到了太後身旁:“阿娘,您別審她了。那琉璃瓶中的火蛭,確實是我悄悄派人給她逮來的。既然能做葯,便心想着憑她試試罷了。”

蘇曉轉眸側目,李讓抿抿嘴接著說道:“孩兒在西突厥之時若沒有香香在,您也見不着我了。她對我有大恩,而今還為我誕下孩兒,旁的一點點小錯就算了吧?”

蘇曉一咬牙:“旁的一點點小錯?她現在涉嫌害死菟兒,菟兒到底是你妹妹!”

李讓一拍腿:“阿娘!菟兒身中火蛭的案子當年可是沒少查,把那幫近侍審了足足月余也沒得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最後才將他們一一杖殺。當年香香還在晉王府,只是我的一個側妃,她怎麼可能如此手眼通天!至於小官婢慘死,兒子覺得另有其人。香香沒有必要將她虐殺了之後再丟進大水車故意給人發現。”

他起身給大后恭恭敬敬施了一禮,“兒子就先帶香香走了,我親自問問她,問出什麼立馬給您回話。”

蘇曉冷哼,“行,你只管帶她去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本宮會接着查下去,若真是她主使害死菟兒,本宮饒不了他。”

“是,孩兒謹遵懿旨。”

李讓躬身,卻了三步拉着孔香香退下了。

這一場紛鬧被小樂姬躲在屏風后看了個一清二楚。

人走了,樂姬溜達達來到蘇曉面前,睜大了眼睛品着蘇曉的臉色。

“阿娘,彆氣呼呼的,樂姬想看阿娘笑。”

蘇曉撫上她的腦瓜,“小乖乖,你最聰明,你一旁聽着,覺得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她故意問她,想考量一下這孩子。

樂姬一歪脖子,轉了轉眼睛,湊到耳邊小聲說道:“我覺得呀,是香香害了小菟姐姐。”

蘇曉吃了一驚:“為什麼?”

樂姬一臉可愛的小神秘:“因為我聽說小菟姐姐做過皇帝。”

蘇曉問:“那為什麼是香香呢?”

樂姬扭扭小屁股:“因為香香愛慕哥哥。她想讓哥哥做皇帝。”

蘇曉猛吸着氣:“你怎麼看出來的?”

樂姬嘟起小臉蛋:“感覺~~~”

蘇曉撲哧一笑,點了點她的鼻尖,“還感覺呢!感覺可不算數,得有真憑實據。”

樂姬一動眼睛:“那我為小玉菟姐姐找找證據。”

玫姨在旁邊嘆口氣,“娘娘啊,樂兒這麼一說我覺得還真有幾分道理。您想啊,當初是在菟兒離京之後,您才和一眾密談讓她退位的事。可在此之前,這想法您只是揣在心裏的,沒準真的有人等不及,來了個雙管齊下!只不過那廂更狠啊,直接來了個釜底抽薪。”

蘇曉聽罷默默,樂姬瞪圓了兩隻眼睛,她不可思議的看着阿娘和玫姨,簡直不敢相信耳朵聽見的!

天吶,不管是哥哥還是姐姐,不都是阿娘的孩子嗎?阿娘怎麼會幫着哥哥讓姐姐退位呢?

小小的她有着大大的驚恐,心兒遭了重重的一擊。但只是默然的去消化着這一切,巨大的沉重之感讓這個六歲的娃娃安靜了良久。

但孩子終歸是孩子,很快便歡脫了起來。

這一日她又馬兒撒蹄,滿宮裏亂跑。顏阿秋和乳母在後頭跟着,“慢點,慢點,這小瘋丫頭。”

噹噹當,跑的真快!只把後頭的人攆的氣喘吁吁。

在月池旁的一個舊院子前,小樂姬一個猛子嘭的去推那扇斑駁的大門。

門鎖上纏着鐵鏈進不去,可樂姬非要進去,顏阿秋齜牙咧嘴的拉着她頭上的小粽子,“走了,走了。”

樂姬不依,眼看要倒地打滾,“我要進去看看嘛,進去看看!”

阿秋嘆口氣,這地方許多年都沒回來過了。其實,自己也有一點懷念。

於是在樂姬的鬧騰下,找來掌鑰的開了門。

大木門開啟的沉聲悶響穿透了兩個古老的靈魂,阿秋猛地落了淚,樂姬只覺渾身一激靈。

那株纏繞在女蘿草上的菟絲藤映入眼帘,而今已茂盛的不成樣子。

條條花絲盡蔓延,拖的滿地嫩綠。

小樂姬驚詫的往前挪了幾步,摸了摸菟絲藤。藤絲柔軟捲曲,恰似美人鬢角。她對這一切又好奇又熟悉。

舊時光影,溫暖如歸。

樂姬架起兩隻小膀子,伸着腦袋像紙鳶一般在院子裏飛跑了一圈。從南邊的玉蘭樹鑽進西廂外的游廊,繞到堂屋穿過海棠樹,又跑到了東廂門口。

她突然站住了。

哇——,我好像來過這裏。

小樂姬的這句話嚇了她們一跳,阿秋趕緊抱起樂姬,好了,看過了,可以走了吧?

不,還沒看完呢。

阿秋着實被這話嚇到了,為了早些催促她走,便打算嚇唬嚇唬她。於是一抬手,指着蘇曉曾經的書房說,“你要不聽話,可是要像小菟一樣挨打的。她曾經就在這間屋子裏被狠狠打了一頓,打的可狠了,屁股都打流血了,哭喊聲院子外都聽得見。你也想這樣嗎?”

一束白光從天而降,直入樂姬的眉心。

一剎那,樂姬彷彿憶起了前塵。

她,小菟,她是誰?我,我是誰?為什麼我記得我走進過這間屋子,我我我,我當時穿着一身兒新衣裳,衣裳是藍天白雲,是頭頂的藍天白雲。衣裳……我的衣裳呢……

我的衣裳被掀開,後來就是很疼很疼,再後來紅色的血點子濺了滿身……還有一個大姐姐……那個大姐姐說,衣裳被扔了,可又撿回來了……撿回來了,在哪兒?我放到哪兒了?

樂姬張大了嘴,一雙眼睛帶着隔世的憂傷,腦中的畫面如此真切,身臨其境!都是真的,都是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的……

哇的一聲,痛徹心扉的哭喊聲如山洪爆發,連帶着自己都被埋進淚海之下。

樂姬覺得自己如被牢牢的鎖在一個夢境中,她用歇斯底里的哭喊去衝破夢境,可是再努力也沖不破。她的意識無比混亂,混亂又充滿力量,衝擊得她小小腦瓜生疼生疼!

只剩泄洪一般的哭!她也只能哭!她什麼都做不了……

夢境是繭,包裹着自己不停的收小,要窒息了。

又是兩座大山,將自己緊緊的夾在當中。

胸口如壓了千金磨盤,要活活把一顆心壓爆了!

樂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延嘉殿的,她哭的忘記了自己在哪兒,忘記了現在是誰。

樂姬的長嚎聲從內廷以東拖到了內廷中央,像是一個行走的喇叭。

蘇曉聽聲跑出來的時候,看見阿秋慌張錯亂的抱着哭成淚人的孩子,心裏一揪。這孩子怎麼哭這麼痛,從沒哭這麼痛過呀!

怎麼了怎麼了?

蘇曉接過孩子瞪着怒眼責問,阿秋撲通跪到地上解釋:“沒事,沒事。只是剛才她跑到了月池院,非要進去看,便進去看了一回。就哭成這樣了。”

樂姬依稀聽見了談話,嚎哭道,“小菟,小菟,小菟渾身是血,小菟的衣裳呢,衣裳呢!”

蘇曉即刻迸出眼淚,抽了一隻手狂甩了阿秋一耳光:“你跟她講了什麼!”

阿秋也嗚的一聲哭了。

原本她只是想嚇唬嚇唬樂姬,雖說她這個人有時候缺心眼,有時候也有壞主意——想賣一賣小菟的賴,讓她死了也出出醜,可是她真沒想到樂姬能哭成這個樣子。

她聲淚俱下,“母親,我錯了,我不應該在樂姬面前提小菟,可我沒提過衣裳的話啊。”

這邊樂姬依舊是只大水泵,噴泉一般往外噴着淚雨。

蘇曉抱着她嗷嗷嗷個不停,抱到偏廳解開衣襟,將**塞到樂姬口中,“好乖乖好乖乖,不哭不哭,咱們吃奶奶,啊—。你再這樣哭,就要嚇壞娘了,不哭了啊。”

樂姬還是大張着嘴哭,也不含**。

一幫人站在旁邊直咂嘴嘆氣,“那院子這麼些年沒人氣兒了,不會是小菟回來被樂姬看見了吧。”

“是啊是啊,小孩子天眼未關,總能看見些咱們看不見的……”

說到這樂姬被口水鼻涕嗆了,狂咳嗽了兩聲。

哭了太久消耗太大,她小貓一般哼唧了幾聲,含緊了**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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