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聚散 第四十三章 鎩羽而歸
時間轉眼就來到了十月底,吳道到了不得不為未來做出選擇的時刻,因為如果要考博士,就必須在十一月完成報名,把審核材料郵寄到報考的學校。就在吳道為此而煩惱的時候,有一天司百芳對他說:
“吳道,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訴你。”
“什麼事情?”吳道說。
“我聽說咱們學校的研究生有很多都在研二的時候出國去教對外漢語了,我也想報名。這樣一來可以增長見識,二來還可以攢下不少錢,寄給老家。”
吳道對司百芳說的項目並不陌生,事實上他也曾經非常想報名參加,只是他為了司百芳而選擇了放棄。然而他不能把這些話告訴司百芳,只能說:
“百芳,我覺得你報名參加那個項目很好,我支持你的決定。能到國外生活一年,對你創作詩歌也有好處。”
“吳道,你有什麼打算呢?明年你就畢業了,我出國了,就不能再陪你,你是工作還是考博士?”
司百芳的話讓吳道感到很傷感,但他支持司百芳的決定,無論司百芳想要做什麼,他這個心靈的朋友都會幫她去完成。在傷感之餘,他也看清了自己的方向,既然司百芳要離開濟州,他也應該去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對司百芳說:
“百芳,我想好了,要考博士,將來做一個學者。”
“我支持你的決定。”
十一月初,吳道把自己決定考博的事情告訴了田莫問。田莫問一直都是支持並且希望吳道考博士的,因為他覺得吳道很適合做研究工作。吳道當初選擇田莫問做導師,田莫問的心裏是高興的,因為這個研究生讓他暫時保住了研究生導師的資格,但一開始他並沒有對吳道抱有多麼大的期望。第一次見面之後,田莫問發現吳道和年輕時的自己竟然有些相像,都有一股衝勁。後來,吳道的勤奮也讓田莫問感到驚訝,短短兩年時間,這個幾乎沒有一點法語基礎的學生竟然完全依靠自學就可以運用法文資料,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吳道到了最後的關頭才決定考博,田莫問雖然覺得時間有些晚了,但仍然感到很高興,他對吳道說,他有一個同學在北京的一所大學擔任博導,吳道可以報考那裏。想到好朋友荊立科就在北京,吳道欣然接受了田莫問的建議。田莫問當即聯繫了自己的同學,向其推薦了吳道,之後吳道通過電子郵件和這個博導也取得了聯繫,考博的事情正式提上了日程。
吳道報考的學校,博士招考初試採取審核制,報名的考生只需要把自己的兩篇論文連同三位教授或副教授的推薦信寄到學校即可,學校的博導會根據這些材料確定進入複試的人員名單。吳道從自己的畢業論文初稿中節選了兩個章節,修改成了論文,之後又找田莫問和另外兩名導師寫了推薦信,然後一起寄到了報考的學校。
外國文學專業的七個研究生,有五個打算畢業以後參加工作,兩個考博士。除了吳道之外,另一個考博的人是呂茜茜,她考的學校和吳道是同一個,但不是同一個研究方向,也就不存在競爭關係。
十二月初,吳道收到了報考學校的電話回復,他通過了審核,進入複試。
到了冬天,司百芳給吳道做了第三雙棉鞋。吳道想到,自己即將和司百芳分開,未來的生活難以預料,這也許是司百芳為他做的最後一雙鞋了。於是,他沒有穿那雙鞋,而是裝在一個盒子裏放了起來,他要永遠地珍藏着這雙鞋。
寒假回到齊城縣,吳道把自己考博士和已經通過初審的事情告訴了家人。儘管他一再強調通過初審並不等於錄取,但人們還是以為他已經考上博士了。尤其是吳河,他到處對別人說:
“我的孫子小道考上北京的博士了,到九月就去北京。”
聽說了吳河對村裡人說的話,吳道對吳河說:
“爺爺,我還沒錄取呢,還有複試。過了複試,才能錄取。”
“這不是已經過了審核了嗎,錄取也是早晚的事。從小到大,你哪次考試也沒有考不好的時候。爺爺相信你一定能考上。”吳河說。
吳道不好再說什麼。
吳家幾乎所有的親戚都從吳河那裏聽說了吳道考上博士的消息。吳道走親戚時,親戚們都問他這件事情。吳道一再解釋,無比尷尬。
時間來到三月份,吳道和呂茜茜要去北京參加博士招生考試的複試。複試分兩項,先是外文翻譯考試,現場翻譯專業性很強的外文文獻,之後是導師面試,考生陳述自己未來讀博時打算研究的課題和思路。
呂茜茜在讀研一時就已經想好了未來要考博士,也一直為這個目標做着準備,英語通過了托福考試,研究課題也在導師指導下做得非常成熟。相比之下,吳道的準備就差很多。首先,外語考試對吳道而言就是兩難的選擇,開始自學法語之後,他就放棄了學習英語,雖然還時常會閱讀英文論文,但他掌握的詞彙量很少,法語雖然一直在學,但畢竟學習時間尚短,詞彙量同樣很少。不藉助外文字典,無論英語還是法語的專業論文,他都只能理解個皮毛。二者相比,吳道覺得自己的英語比法語還要稍好一些,因為畢竟英語已經學了十幾年,所以在報名選擇考試語種時便選擇了英語。至於研究課題,吳道則是到了決定考博的時候才臨時想的,是把盧梭當作研究對象。盧梭的主要著作他都已經讀過,相關的研究成果也閱讀了不少。根據這些知識積累,吳道梳理出了一個研究思路。複試之前,田莫問曾經問吳道準備得怎樣了,吳道自以為已經做好了準備,也就沒有求助於自己的導師,讓他做一些指導。
就在臨近考試的時候,司百芳突然生病住進了醫院。吳道每天在醫院照顧司百芳,他甚至一度打算留下來,放棄考博。在司百芳的要求下,他才沒有放棄。
吳道原本計劃考試前一天和呂茜茜一起乘坐上午的火車去北京,到了之後呂茜茜住賓館,他去找荊立科,如果他那裏有地方住就在那裏住下,如果沒有就在外面找一家旅館。司百芳生病讓吳道改變了計劃,因為那天上午司百芳還不能出院。吳道讓呂茜茜按原計劃上午去北京,他坐晚上的卧鋪車去,並且提前買好了票。
司百芳聽說吳道改變了行程,就對他說:
“吳道,你不用管我的,我已經好了,馬上就可以出院。考博是大事,你還是要早去才好。”
“百芳,我也不全是為了照顧你。我如果白天去北京,到了那裏還要找住處。要是住在荊立科那裏的話,又得給他添麻煩,而且北京大學距離我報考的學校很遠,要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也並不方便。再說現在也不是節假日,荊立科那裏也不一定有地方住。我坐晚上的火車去,在卧鋪車廂,晚上就睡在火車上,也不用到北京再找住處了。”吳道說。
“那你還能趕上複試嗎?”
“能趕上。我坐的火車是晚上九點半出發,早上六點半到達北京站。到站之後,我再坐公交車,到我報考的大學大約需要半個小時,外語考試開始的時間是上午九點,完全來得及。說起來,還要比住到北京大學更方便一些。”
“那我就放心了。”
吳道對司百芳說的話也是真的,他不想給荊立科增添麻煩了。如果坐白天的火車,到北京時已經是晚上甚至是深夜,他知道,時間越晚,荊立科就越會到車站接他,即使沒有住處,也會想盡辦法給他安排一個好住處。
中午,司百芳辦了出院手續。
晚上九點半,吳道再次登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車。他以為自己可以在卧鋪上好好睡一夜,第二天精神飽滿地去參加複試。然而當他走進火車車廂的那一刻,就感覺不太好,因為車廂里太嘈雜了。
看着窗外無邊的黑夜,吳道後悔沒有乘坐上午的火車去北京。
同一個車廂里有不少人是去北京參加博士考試的,但他們報考的都是別的學校,考試也不是明天,而是後天、大後天,專業也多是理工科。聽着車廂里的人說自己在某央企、某國企、某大醫院實習,一個月掙六七千,他們還覺得不滿意,吳道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因為對於文科研究生來說,那樣的工作幾乎是不可能的。吳道忽然明白了,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並不是全部書生,而是單指文科生,尤其是學文學的,文學專業畢業生除了寫寫文章之外,對於社會毫無用處。
那一夜,車廂里噪音太大,火車的哐當聲加上人說話的聲音,讓吳道難以入睡。再加上複試在即,他心裏裝着事,睡眠也就更差。
火車六點半準時到達北京站,走出火車站,吳道直奔公交站牌。他的計劃再次破滅,因為整個城市被籠罩在一片霧霾之中,讓人看不清方向。
吳道用二十分多分鐘才找到站牌,坐上了公交車,但因為霧霾嚴重,又加上早高峰,路上車輛很多,原本半個多小時的路程公交車行駛了一個半小時才到。下車時,時間已經到了八點半,吳道顧不得吃飯,就直接跑到了外文翻譯考試的考場,此時距離考試開始只剩二十分鐘。
早已在考場裏等候的呂茜茜看到氣喘吁吁的吳道,對他說:
“吳哥,你總算是來了,外語筆試馬上就開始了。”
“別提了,我六點多就到北京了。一出站,外面就是大霧,又趕上早高峰堵車,我還能趕上外語考試,就已經是萬幸了。”吳道說。
“幸虧我是昨天來的。”
“甭管早晚了,沒遲到就行,好好考吧。”
“好好考吧,希望我們兩個人都能錄取。”
“希望如此吧。”
外語筆試開始,一看到試卷,吳道的頭腦就有些發矇了,因為試卷上的英文文獻遠比他平時看的文獻要難得多,有太多的單詞是他從來沒見過的。他通篇看下來,也就只能理解個十之一二,想要根據語境來推理,也因為不認識關鍵的單詞而難以展開。再加上腹內空空,非常飢餓,肚子時不時地響兩聲,最終的結果也就可想而知。
走出外語筆試考場的時候,吳道就意識到,此次考博士,錄取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中午和呂茜茜一起吃飯,兩個人說了外語筆試的情況,呂茜茜考得很好,她對吳道說:
“吳哥,你的研究能力比我強,現在還不是放棄的時候,把握好下午的面試,也還是可以反敗為勝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面試的時候再搏一搏。”吳道說。
面試是安排在下午兩點開始。呂茜茜順序排在前面,三點的時候就已經面試完,她來到走廊里對吳道說:
“吳哥,面試很簡單,不出意外的話,我應該可以錄取。現在就等你了。”
“好,我儘力吧。”吳道說。
“吳哥,你考完了有什麼打算嗎?”
“考完就回濟州吧,在這兒也沒什麼事情。”
“我想在這裏等錄取結果出來,順便在北京玩上兩天。我有幾個同學在北京讀研究生,我去找他們玩。”
“我也有一個好朋友在北京,我再看看吧,等面試結束再告訴你。”
“等你的好消息。”
呂茜茜說完就去了校園裏面散步。
輪到吳道進入考場面試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半。在走廊里等候的那兩個多小時,他又梳理了一遍自己的研究思路,覺得沒什麼問題了。進入考場之後,吳道卻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導師們問的問題,他有一多半都沒有進行過深入思考甚至從來沒想過,回答結結巴巴,毫無邏輯性可言。提前聯繫過、打算報考的那名博導就坐在吳道的對面,兩個人不僅用電子郵件聯繫過,還打過電話,在此情此景之下,吳道羞愧難當,那名博導也連連搖頭,最後也是他提前叫停了面試,讓吳道到外面等候學校的電話通知。
面試被叫停的那一刻,吳道就知道自己考博徹底無望了。他勉強說了聲“謝謝各位導師”,之後就離開了考場。
吳道從未想過自己的博士考試竟會以如此的慘敗而告終,心煩意亂,也沒有了去見荊立科的想法。他給呂茜茜打了電話:
“茜茜,我的面試非常糟糕,鐵定錄取不了了。我就不在北京玩了,今天晚上就坐火車回濟州去。”
“吳哥,你也別太難過。今年沒考上,回去好好準備,明年可以再考。”呂茜茜說。
“考不考的,以後再說吧。你一個人在北京,要注意安全。”
“吳哥,我沒事的,這裏有好幾個同學。你回去的路上,也注意安全。”
“好。那咱們就回濟州再見吧。”
“回濟州見。”
田莫問曾經對吳道說,要他在複試一結束就打電話說一下結果。吳道覺得自己考的太差,愧對田莫問的推薦,也就沒有打電話,想等到回濟州見面之後再說。
吳道在學校里的商店買了一桶方便麵,之後便坐公交車去火車站。公交車行到一半的路程時,他接到了報考學校打來的電話,告訴他沒有被錄取,感謝他報考。吳道早已料到了這個結果,掛斷電話,只是獃獃地笑了一下。三分鐘之後,呂茜茜發來了短訊,告訴吳道,她被錄取了。吳道回復短訊說:“祝賀你。我未錄取,已啟程回濟州。”
到火車站以後,吳道買了晚上九點的火車票。因為買票的時間太晚,火車上已經沒有卧鋪,他就買了硬座。其實,就算是還能買到卧鋪票,吳道也不想買,因為他想懲罰自己。自上小學以來,這次博士考試是他經歷的最慘痛的一次失敗,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唯一的一次失敗。
在火車站等車的時候,司百芳給吳道打來了電話:
“吳道,你今天的複試怎麼樣?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百芳,我沒有考上。”吳道說。
“錄取結果已經出來了嗎?”
“已經出來了。”
“是外語筆試還是面試沒考好?”
“這兩項我都沒考好。我已經買好了回去的車票,坐晚上九點的火車,明天早上就到濟州了。我回去再和你細說吧。”
“那你晚上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們見面再說。別想太多了,路上注意安全。”
“好。”
司百芳的電話剛掛斷,僅過了兩分鐘,田莫問的電話又打來了,吳道吞吞吐吐地說了結果,田莫問說:
“你應該在考試一結束就給我打一個電話,那樣或許還有迴轉的餘地,現在結果已經出來了,再沒有更改的可能,也只能接受這個結果,沒有別的辦法了。”
吳道想到,考博失敗不僅是考生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也會讓自己的導師丟面子,導師費心費力去聯繫博導,寫推薦信,而最終的結果卻是慘敗,自己的導師再見到那名博導的時候,會是何等的尷尬!想到這些,他對田莫問說:
“田老師,我對不起你,辜負了你的推薦。”
“沒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沒考上就沒考上吧,回來再好好改一下畢業論文,準備最後的答辯。”
晚上八點,李梅給吳道打來了電話,還是問他複試的結果。吳道說:
“媽,我沒有考上。”
“博士不是那麼好考的,沒考上,那就找個工作干吧,實在不行,再回河城鎮政府也行啊。”李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