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軟糖
七天時間,汪宜阮帶着寧楓在她從小長大的大街小巷走了個遍。
他從未想過,她的口味,她的喜好,會與他如此相合。
吃米線麵條時,加醋加辣加蔥加香菜,他們吃得痛快淋漓。
吃包漿豆腐時,折耳根請多放,沒有人在耳邊嘀嘀咕咕這是奇怪的東西。
吃炸洋芋時,她不知道他的口味,生脆、焦軟都點了一份,他們幾乎是一秒一塊的吃完了焦軟加辣的那份。
她喜歡的所有東西,他都喜歡,小到攤子上的炸串烤韭菜,大到她從小就常去的書店、她無數次停留的爬山虎牆,他都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而此刻,他坐在她家的沙發上,看着她家的電視,耳邊是她的奶奶和外公在說家長里短。
汪宜阮從樓上飛快地跑下來,“對不起啊,我過年前有個約,答應人家明天要幫忙做妝造,不能陪你去玩了,你有別的想去的地方嗎?”
他哪有什麼別的想去的地方。
寧楓搖搖頭,“沒有什麼了,做妝造是什麼?化妝造型嗎?”
汪宜阮解釋道:“我不是喜歡漢服嘛,我是日常穿的,但是他們有些人就買了以後回來也要拍一些比較好看的照片放起來,前幾年花朝節一起聚會的時候,有小姐姐覺得我妝造做得好,就請我幫她做,後來有點小名聲了,陸陸續續的就會接一些活兒。”
“有償的嗎?還是免費的啊?”
他看着汪宜阮提着個化妝包下來的,下意識便問了這句話,但說完忽然有些擔心,她會不會覺得他這個人過於市儈?
汪宜阮倒沒注意到他的緊張,打開化妝包翻了翻,這套是她買來專門接活的,一個學期沒用過了,眼線筆也不知道乾沒干。
“當然是有償的,雖然都是同袍小姐姐,可我這些瓶瓶罐罐也很貴的。”
“去哪裏拍啊?你是去她家裏幫她弄嗎?”
“在一個寺里,她要拍兩套,要換,所以我也要跟一天,那邊建築維護得很好,還有櫻花,很多人在那邊拍寫真的。”
寧楓揉了揉手指,問道:“這麼美,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奶奶插了一句:“雲華寺該?是挺好看呢,小楓一起去看看也行嘛,么阮阮你挨那些姑娘塗塗抹抹呢,也不消一直跟着嘛。”
“這······”汪宜阮有些遲疑,明天請她的是個小妹妹,不知道有男生在她會不會介意。“我問一下好不好?看她那邊介意不。”
“好。”寧楓正襟危坐,剛剛攤開的腿收回來閉攏,雙手放在膝上,靜靜等着她詢問的結果。
“她說沒關係的,她本來就是要和男朋友一起拍,她說原來還怕我不自在呢。”
寧楓動了動手指,要給男的化妝啊,會離很近的是吧?
但是他預想過會離很近,沒想到會這麼近!
出來拍照化妝,都不興自己修個眉的嗎?就他們出的那百來塊錢勞務費,又要人自負車費,又要人出化妝品,尤其是那女生的頭髮又複雜,一個妝下來一個多小時。
結果原以為會很輕鬆的那個男的,反而複雜很多,眉毛又多又亂,皮膚狀況也很糟糕,滿額頭的痘痘,鼻翼毛孔粗大,遮也遮不住。
浪費了她不知道多少粉底和遮瑕,寧楓看得直皺眉,汪宜阮自己心裏也直嘆息。
這還是她第一次遇到皮膚狀態這麼糟糕的人,而且這個男生很不配合,動來動去的,還老想伸手撓臉,嘀嘀咕咕陰陽怪氣懷疑她用了不好的化妝品。
偏又不敢大聲說,說兩句還要瞥一眼人高馬大抱胸靠在一邊柱子上的寧楓,顯然很擔心挨打。
對他的視線,和他那些自以為別人聽不到的話,寧楓全都沒錯過。
又慫又丑還特么逼事多。
那些東西,他基本認識,在姐姐的多年灌輸下,各個美妝牌子他都知道一些,阮阮用的雖然不是什麼大牌,但也都是叫得上名字的。
就一個百來塊的費用,能有這樣的東西用,能有阮阮這麼好的技術,居然還挑挑揀揀?
好在那個女孩子不是這麼沒眼力見的人,在汪宜阮側身整理襆頭的時候,她扯了扯男朋友的衣服,低聲道:“軟糖用的東西是大家公認的好,她用的有些東西我自己都買不起呢,你少說兩句。”
軟糖······這是阮阮的圈名嗎?
寧楓動了動身子,不再看那對糟心的情侶,轉而盯着汪宜阮,她今天也是穿了漢服來的,但因為是要幫化妝,所以是一件很日常的粉色圓領袍,長發在頭頂挽了個丸子,插着一支玉石簪子。
她低頭的時候,能看到幾縷不安分的碎發在她白白的后脖頸上被風拂動着。
“那曲宴,你們拍着照,我就和朋友去逛逛了,需要補妝的話,你給我打電話好吧?”
曲染點點頭,笑着道:“好的,你去玩吧,有需要我再聯繫你,辛苦你了軟糖。”
“沒有沒有。”
她把化妝品都整齊放到了盒子裏,蓋上盒子,本來想就放在這邊的,但寧楓已經手快地提起來放蕩他包里了。
不等汪宜阮說什麼,寧楓便道:“走吧我們。”
“嗯。”
等他們倆走遠了,曲宴才生氣地甩開了男朋友的手,“你要是不想拍,一開始就不要答應我,既然答應了你還甩臉是什麼意思?人家欠你的怎麼著?你這樣很丟人知不知道,連那些牌子都沒聽過,在那裝什麼呢裝。”
“你以為要請軟糖很容易?要不是我師傅跟她關係好,你以為她會接我的活?你自己不長眼睛嗎?就人家這樣兒的白富美,會稀罕我那點錢?”
攝影是個妹子,也是曲宴很好的朋友,她是跟曲宴一路過來的,早就受不了她男朋友了,這會兒也忍不住插話道:“就是啊,軟糖可是很有名的妝娘,她可有錢了,看到那件圓領袍了嗎?就那一件,860,對了,伏安姐姐那個淘寶店能開起來,還是軟糖投資的呢。”
曲宴男朋友張了張嘴,很想懟一句他又不知道這些,但是曲宴已經氣得不行了,他抓了抓頭髮,小心的扯了扯曲宴的胳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習慣,我平時又沒有化過妝。”
曲宴很不想在別人面前和他吵架,但是剛剛她真的覺得臉都沒地兒放,如果有個洞,她一定會鑽進去。
“那我讓你護膚,你在那兒跟我爭什麼娘不娘的問題?娘不娘跟化不化妝有什麼關係?有沒有擔當有沒有氣度才是重點,你今日的行為真的,low爆了。”
“算了,也不能浪費大家時間,風清,拍吧,這身衣裳我等了大半年呢,不管他了,以後我都不和他一起拍了,愛怎麼樣怎麼樣吧。”
曲宴拿起桌子上的團扇甩了甩,提着裙子就下了階梯,往園子裏去了。
風清左右看了看,抱着相機也跟着她去了。
不遠處的月亮門后,汪宜阮扯了扯寧楓的胳膊,“等他走了我們再回去拿吧,這會兒過去可能不太好。”
汪宜阮的圍巾落在了那邊桌子上,結果折回來就聽到他們在吵架。
“你不生氣嗎?剛才他那樣。”
汪宜阮搖搖頭,“沒什麼好生氣的,收錢辦事,再者就像曲宴說的,我和她師傅伏安關係比較好,對我來說,曲宴就像個小妹妹一樣,她那個男朋友也才十七八歲,都是小孩子啦。”
寧楓抬手輕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這麼老氣橫秋的,你才幾歲,我剛剛聽她們說投資什麼網店?你還有這個興趣愛好呢。”
“當時以為只是鬧着玩玩的,曲宴她師傅,是研究古法制香的,但是你也知道,這個行當現在很少有人知道了,就算有人喜歡也很難找到渠道去買,所以就想開個網店,我當時正好手上有些錢,就借給她了。”
說到這裏,汪宜阮笑了笑,有些無奈地道:“但是這種店太難出名聲了,一直在虧損,後來就把我借的錢算成了投資,說要給我分紅,結果去年才開始有盈利。”
這件事,是汪宜阮人生最荒誕的一次經歷,認識伏安的時候,她才十四歲,剛接觸到漢服,什麼也不懂,是伏安教她怎麼分辨形制,告訴她哪些店家性價比高。
那個時候,漢服商家並不多,喜歡漢服,且穿上漢服上街的人更是鳳毛麟角,少有的她們這些人便自然成了極好的朋友。
說要辦作坊開網店那年,伏安應該是二十歲,她們認識才一年半,伏安剛提這個想法的時候,就有很多同袍應和要跟她一起,但他們沒有資金,汪宜阮說她有錢可以借,他們就真的敢打借條借錢。
這是她這些年所做的投資里收益最慢且最少的,但也是所有投資里最不擔心的,最令她開心的。
汪宜阮把那些年和伏安她們的所有交往與趣事都一一和他說了,說到興處時,眉眼間的輕鬆和愉悅,是她極少顯現的神態。
她分明是個愛笑的人,唇角總是帶着淺淺的笑意,可寧楓能感覺到,她其實有很大的負重,大多時候她的笑容像是帶着陰影,可這種感覺很微妙,他有時會覺得自己感知錯了。
直到那晚遇到她父親的時候,她說起往事也在笑,可那一次,她的笑帶着薄涼涼的寒意,就是那一晚,讓他明白了她的負重是什麼,她笑容里的陰影里藏了多少心思。
不過這都不重要,不管是什麼負重,他一定都會幫她卸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