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百花甜食坊
杜雲涼淡淡地笑了笑:“爺賞的東西，自然是怎樣都好”
曾居道感覺到了杜雲涼的隱隱抗拒，對這種示好，她並不是特別買賬。
那便直接切入正題吧。
曾居道清了清嗓子，在杜雲涼麵前他似乎始終不能自如地說話，動不動就會懷疑自己哪兒說錯了。
大概是因為杜雲涼對他的話反應都很小很小，幾乎可以等同於無。
“雲娘，我先這樣稱呼你吧！既然你願意做雲娘，那我就不提你以前的事情了”曾居道自覺這話說得一絲不亂:“但我知道你到底是誰，雖然我絕不會跟人說起你是誰”
熊管事已然聽糊塗了，自家三爺這是醉了？說什麼胡話呢？
杜雲涼麵上沒什麼波瀾，她早就料到曾居道要如此攤牌，這話旁人不懂，只是說給她的。
曾居道察顏觀色，沒發覺杜雲涼有什麼異常，就說了下去:“我也想了好多該如何安置你的主意，今日買你之時，本想把你放在內院裏，但想來想去，你還是不能呆在曾府中”
他要趕自己走？杜雲涼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出爾反爾，而且還如此振振有詞。
她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連半分血色也無。
“我知道了，多謝爺”杜雲涼說。
曾居道此時腦子轉得極其緩慢，他驚訝地張嘴道:“你知道什麼了？”
“您既然不肯收留我，我自然另謀出路，絕不敢在府上多耽擱”
他愣了片刻，哭笑不得:“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豈是那等言而無信的人！我的意思是你不能留在曾府里，但有個比曾府更好的地方可以去，保證不會有人發現你”
杜雲涼當下有些發懵，比曾府更好？那是什麼地方？
她要不要去呢？
曾居道看到杜雲涼的表情，心裏也並不好過。他今日左思右想，才驚覺自己這行為何等莽撞！且不說曾府里到底有多少熟悉十年前杜雲涼的人，最起碼楊老夫人和曾少塵是一下子就能認出她來的，這樣如何能瞞得住曾老爺？
他又不是不知道老爺子是什麼樣的人，到時候東窗事發，曾守業定然不容徇私，秉公辦理，以她私離流放地的罪名，怕是性命都難保。
說起曾守業大義滅親的事情，也不是一件兩件了。親人都可以不顧，何況一個本就毫無瓜葛的罪臣之後。杜雲涼不知道其中利害，但他卻不能買了她回來，又眼睜睜看着她自投羅網。
想起這些細節，他簡直冷汗涔涔，慶幸自己是暗暗交給熊管事看着，把杜雲涼的活動範圍圈在很小的一片地方，隔開了舊人，否則這事情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曾府的內院成分雖然並不複雜，但其中的利益爭奪也是盤根錯節，他連妻子袁氏都搞不定，更別提搞定楊老夫人了。
曾居道忽然覺得自己無比窩囊。
但窩囊歸窩囊，主意還得他拿。也是老天有眼，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旺升錢莊的祝掌柜忽然請他一起吃晚飯，就在飯桌上，祝掌柜告訴他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京城老字號百花甜食坊的景坊主，終於同意把百花甜食坊賣給他了！
這可是讓曾居道打心底里高興的一件好事。為了這件事，他茶飯不思，全心全意地奔走，可不管他提出的條件多麼豐厚，景坊主都不鬆口，一度讓他覺得山窮水盡疑無路。
百花甜食坊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老字號，由前朝御膳糕點大總管朱沉遠所創，歷時二百年而不倒，先後四次易主。任外界風雲變幻，百花坊都穩如磐石，不光是因為它口味經典，經久不衰，而且歷任坊主都能與時俱進，注重創新，這才在京城創下鐵打的口碑。
這一任坊主姓景，是老景坊主的兒子，而今正值壯年，按理說，正是該大幹一場，把百花坊翻然一新的時候。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景坊主忽然對外宣佈德薄才疏，要退位讓賢。百花坊總坊和所有分坊共有十三間，體量堪稱龐大，盈利也頗為可觀，在這麼如日中天的時候卻急流勇退，不禁讓人們疑惑不解，景坊主是要幹什麼？
況且人人都說景坊主是子承父業，揚父之志，如今這樣不管不顧，豈不是不孝？
流言漫天的同時，很多人在蠢蠢欲動。
一場不見血的爭奪戰拉開序幕……
戰爭的範圍不止在京城之內，就連外省的許多富商都虎視眈眈，畢竟這可是塊有生之年難遇一次的肥肉，若是能夠搶到自己碗裏，那便是造福子孫的事業。
於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在眾商哄抬之下，百花坊的價值水漲船高，讓許多人可望而不可得。
然而景坊主在這天價面前依舊沉得住氣，一點都不見鬆動。
這就讓大家更加困惑了，說實話目前的價格已經封頂了，再高下去，反而會讓人們徹底放棄，價值不升反降，得不償失，他這是要幹什麼？
曾居道曾是茫茫加價大軍中的一員，也曾對景坊主到底要幹什麼百般猜測，不過還好他有個腦子比他好使的朋友，把他從死胡同里拉出來。
那位大仙級別的人物一語道破:“他不要利，擺明了就是要名啊！”
一直和錢袋死磕的曾居道忽然福至心靈，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抓住問題關鍵。
這個問題也不算十分難解，當然也有人想過，只是他們都徒有此心，卻沒有能力。
從古至今，三百六十行，行行相輕。但是商人地位不高卻是無可置疑的，能得功名的，就不會從商。
但如今此種情況已經開始變化了，雖然變化不是很大，但世人爭利之心已經隱約壓過了爭名之心，因此百花坊坊主的地位並不低賤，反而很得尊崇。
不管怎麼看，這筆買賣都不是很划算。
那他到底為什麼一定要以利換名呢？
對此，曾居道的狗頭軍師朋友也有猜測:“也許他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難處吧，這我可幫不了你，你自己去打聽吧”
東打聽西打聽一通后，他終於打聽到了。
原來是景坊主已經不久於人世，想為自己的獨子留個能承襲的爵位。
這要求讓曾居道唏噓不已。
景坊主其實一直不是個聰明能幹的人，但他只求安穩的做法卻充滿着平頭百姓的無奈。
新帝登基后，行事詭秘難測。先是查出京城官員們和鹽商勾結的大案，龍顏震怒，一舉砍了七個商賈和大臣的腦袋，京城眾商一時間風聲鶴唳。
但接着皇帝又嘉賞了許多平時老實經營的商家，其中就包括景坊主的百花坊。
今日是賞，明日可能就是殺。天家威嚴之下，景坊主嗅出一絲危險的意味。
百花坊的名聲太響了，就算他如何賣力，也無法討所有人的好。商家逐利是天性，他獨霸一方，便不經意間擋了別人的路。
更何況，新皇帝實在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
所以，在他舊疾複發，深知無救之後，萌生了退意，只要子孫安穩，不會處於風口浪尖，他便安心了。
只是要得個爵位，說起來容易，做起來簡直就是絕無可能。
好在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功夫不負有心人，果然讓曾居道找到一個沒有兒子，窮的要死，又急需世襲繼承人的忠勇伯。他從中拉線，把自帶良田千頃的景坊主兒子過到忠勇伯名下，不過名義上是乾兒子，日後這個乾兒子生了兒子可以有一個保留景姓，這樣景家不至於沒了後代。
景家得了世襲的爵位，忠勇伯得了豐厚的財產，簡直是皆大歡喜。
曾居道前前後後跑了幾個月的事情，終於在今天塵埃落定。曾居道和景坊主都在旺升錢莊放着銀子，剛好祝掌柜和兩方關係都不錯，他在這事情上幫了不少忙，第一時間聽到好消息，也為曾居道高興。
從小打小鬧的酒廠到一舉拿下百花坊，曾居道在京中後起之秀的名聲也許會越來越大。當然他這次的成功不過是佔了許多官場人脈的便宜，這些人脈不是他親爹的，就是他親哥的，比起大多數沒門路的普通商人們，他有先天之利。
這是曾居道耿耿於懷的一件事。
但是眼下，他只有滿腔的興奮和激動，顧不上其他。
當然，他還沒來得及把這個消息告訴那位一直在他背後指點的大仙人物，不過他覺得那人多半不會有什麼激動之情，反而會潑他冷水，說什麼福禍相依之類的話。
他現在還不想聽這些話，更不想看見那個人穿着青刀衛的制服，抱着那把破刀，倚在門框上，頂着滿臉風霜叫他曾大財主，然後開他的玩笑。
李至的嘴裏，從沒一句能聽的好話，但他一句話頂得上別人說一萬句話。
畢竟他們是交心的好朋友，一點不摻假。
曾居道嘆了一口氣，看着滿臉疑惑的杜雲涼，不知從何解釋起。
“雲娘，我一直覺得你敢想也敢做，是個很不一樣的女子”他斟酌着說:“你這樣的人，不該一輩子呆在曾府里，那是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的父親”
杜雲涼身子一凜，屏住了呼吸。
曾居道輕嘆:“我生怕自作主張，委屈了你，曾經杜……你的父親一直對我們很好，他是個真正的君子，我知道他對你一直有很大的希望，教你讀書寫字還有做人的道理，誰也及不上你……”
“別說了”杜雲涼把臉扭向門外，悄悄抬起手把眼角的一滴淚抹去。
等她扭回頭來，依舊是一張堅毅的臉，一絲淚痕都沒有。
她說:“三爺不妨直說，要讓我去哪兒？”
曾居道抿了抿嘴，下定決心，慢慢地說:“百花甜食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