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4 永無寧日
獅子號靜靜地漂浮在距離綠島群島大約兩公里遠的海面,風帆盡收,燈火皆無,像一隻遊盪在夜色中的幽靈。
她的狀況很糟糕。
離港時缷掉的船錨讓她失去了在淺海區緊急制動的能力,三發集中而緊湊的直擊又拆掉了半座艉樓,不僅讓船的外形變得殘破,還傷及了舵的傳動。
她的舵桿本來就被博尼特的斧子砍得傷痕纍纍,現如今又傷上加傷,影響操作,哪怕交給貝爾這種水準的舵手來掌舵,她也很難再熬過一次轉向。
如果這是在大洋上,現在的獅子號其實已經與棺材無異。
但馬薩諸塞灣勉強算是近海與北大西洋的結合海域,她還有自救的機會,至於代價,就是船員們必須面對比在大洋多上無數倍的風險。
冰山、礁石、多變而散碎的風帶,就連被島嶼劈開的洋流都可以變成她的牢籠,把她永永遠遠地困在海上。
即便如此,沙克還是把最後一次舵轉向的機會用在了近島的行動上。
近島對現在的獅子號來說很危險,接近像綠島群島這樣擁有天然避風港的環型群島更危險,夜航是提升風險的第三則要素。
為了把船放到現在這個安全的位置,洛林小心又小心地進行了將近一個小時的航向校正,把航速從2節一直降到不足0.5節。
幸運的是洛林成功地完成了這輩子最細膩的一次航行操作,不僅把船送到了正確的位置,還成功地保住了船舵,沒有讓脆弱的舵桿在轉舵途中碎掉。
現在……是分別的時候了。
黑燈瞎火的,水兵們小心翼翼地把滿載着食物、淡水、繩纜和其他工具的衝鋒艇降到海上。
海娜第一個跳上去,接着是卡門、諾雅。
安.德雷克懷抱着萊斯,眼圈通紅地站在她的丈夫面前。
沙克溫柔地撫摸着她的臉,笑着說:“安,這一次回航很危險,塔維斯托克的繼承人不能和現任的家主一起冒險。”
“洛林會照顧好你們,會帶着你們安全登上北美大陸,如果我回到錢納爾-巴斯克,會第一時間聯繫你們,把你們重新接回我的身邊。”
安重重地點頭,咬着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沙克,我可以期待么?”
“誰也不知道上帝會在什麼時候召喚自己。”沙克看着安的眼睛,“我只能告訴你我會努力到最後一刻,絕不會放棄活下去的機會。”
“我信你!”
沙克開心地笑了。
他輕輕揉着萊斯的頭髮,揉了一會,近前半步抱住妻子輕輕一吻。
“我愛你,安。”
“我也愛你,沙克。”
“無論結局如何,照顧好萊斯。”
“誰也不能傷害他。”安鄭重承諾,“我和萊斯一起等你回來。”
“我會回來,上艇吧。”
送走了妻子,沙克默默地打量自己的鐵杆近臣阿曼尼。
阿曼尼的嘴唇啜動了幾下:“將軍閣下,我能不能申請留在船上?”
“很遺憾,不能。”沙克一如既往地強勢,“阿曼尼,憑心而論,你的才華、能力甚至是交際的本領都不適合成為皇家海軍的將校。你唯一的長處是忠誠,然而那偏偏是一次性的東西。”
“去保護你的主母。如果我們能夠重逢,你會在倫敦完成上校到將軍的遷躍。如果今晚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退伍吧。塔維斯托克老宅里的人都已經老了,萊斯還太小,需要能陪伴他長大的忠誠管家。”
“是……閣下!”
這樣,準備下船的人就只剩下洛林了。
沙克站在洛林面前,細細打量着自己愛了一輩子,卻從十幾年前就再也沒能交上一次心的弟弟。
“雙刀很襯你,一貫如此。”
“其實你的刀和我一點也不襯。”洛林嫌棄地搖頭,“太短,也太輕了。”
沙克無奈地聳聳肩:“我訂做過和你那套一樣的刀,很可惜,它們不是我能揮動的。”
“你知道我們可以輕鬆逃進波士頓吧?”洛林突然問,“所有人都能得救,美國人也不會把你當成俘虜。”
“但美國人會獲得獅子號,然後掌握製造戰列艦的機密技術。我不會冒這個險。”沙克理所當然地拒絕。
“那就讓所有人都棄船登島。綠島離這兒只有兩公里,而我們卻有一整個晚上。”洛林絞盡腦汁,“要是你擔心獅子號會成為對手的戰利品,你還可以在棄船前鑿沉她,或是炸碎她。”
“你是說,讓船上總共550個膀大腰圓的水兵一塊躲到一片兩公裡外就可以同時觀測到東西兩角的海島叢林去?”
“或許你也可以跟我一起上島。”洛林的語速飛快,“你是白旗海軍上將,王國世襲男爵,整個大不列顛比你尊貴的軍人用一隻手就數得過來。而在這一隻手裏,我保證絕不會有第二個人親自帶領這種危險的任務!”
“但獅子號怎麼辦?”
“一艘一十三年船齡,造價55000英鎊的破船?你可以試着讓克里斯.埃蒙斯帶她回港去,他是少將,就算與船同沉也不會辱沒這艘船的威名!”
“他會投降的。”沙克確信地說,“他的身體裏藏着毒蛇,在我身邊時可以比世上最忠貞的戰士更忠貞,可一旦離開我的束縛,背叛並不是難以啟齒的決定。”
洛林恨不得直接把沙克敲暈。
“沙克.弗朗西斯.德雷克,尊貴的塔維斯托克男爵老爺,請問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決定么?”
“你正打算把自己尊貴的性命放到轉盤上去賭那1/36的成功率,如果你失敗了,百年德雷克家族的下一個家長就是那個只會在陌生人褲腿上擦口水,瞪眼睛就能嚇哭的小傢伙!”
“和那對可憐的孤兒寡母比起來,一艘破船難道就這麼重要?”
“她很重要!”沙克咬着詞根說,“她不僅是陛下的船,還是德雷克的船!艾利亞.德雷克的英靈就依附在這艘船的某個地方,哪怕註定會死,我都不會讓她蒙受不必要的侮辱!”
兩個德雷克粗重地喘着氣,在深沉的夜裏,爆發出遲來十多年的正面衝突。
沙克突然笑起來,放棄爭辯,抬腳轉身。
洛林的聲音從身後追上來,冷若寒冰:“如果你死了,利物浦的兩個舅舅不會讓萊斯活到成年,這是他們拿到爵位和塔維斯托克的唯一辦法。”
“如果……”沙克學着洛林的腔調,“你答應過等我死了,你會回塔維斯托克去。”
“我不會去的。”
“是么?真可憐,我的兒子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