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夢魘
言宸逸頷首笑道:“我與小諾興趣相投,一見如故,既是朋友,不必言謝。
“再說為民除害是我本職,小諾和何兄幫了我們這麼多,要說‘謝’字,還得是宸逸向二位道謝才是。”
風隨心似乎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笑得人畜無害:“咳咳咳咳……我說,咱們有賬還沒扒拉吧。我現在後腦勺還疼着呢,誰打的?”
“我打的。”何千雲坦坦蕩蕩。
風隨心被噎住了,不敢去找何千雲算賬,轉頭揪住言宸逸的袖子,道:“小逸逸~”
言宸逸笑吟吟地看着風隨心臟兮兮的手拽着他的袖子:“撒開。”
風隨心打了個哆嗦,撒開了手,委屈地看着他。
“加月俸,可行?”
風隨心嘟囔道:“我是那種人嘛我……是的……”
這時阮然諾眼角的餘光瞥到了言宸逸,才看清楚他現在狼狽的樣子。
為了給她包紮,他的衣服已經被撕的不成樣子了,斗篷也給了她,所以他現在的衣服……
阮然諾忍着疼抬手在袖子裏摸出了一支木簪遞給言宸:“抱歉,弄壞了你衣服,我身上也沒什麼好東西了,只能拿這個賠禮道歉了。”
木簪上刻的是梅花,說不上多精緻,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然諾覺得這簪子很襯言宸逸。
那是她自己刻的,她身上除了符咒之類的最值錢的就這個了。
那時的阮然諾還不理解,簪子是情人或至親之間才能送的東西。
言宸逸挑挑眉,還是點頭收下了,風隨心意味深長地看了言宸逸一眼,沒說什麼。
後來,然諾走後,獨留言宸逸一個人在漫長的時光里反覆品嘖那些回憶,他才明白,大概,第一絲情愫,便是由木簪而起吧
事情處理地差不多了,四人一起回了官驛。
言宸逸悄悄將一瓶藥膏遞給何千雲,說抹了它阮然諾身上就不會留疤了,何千雲猶豫了下還是收下了。
阮然諾折騰了一宿,又受了傷,累的不輕,在馬車上就趴何千雲懷裏睡著了。
這一睡,就是三天。
阮然諾睡着的這三天一直高燒不退,時不時地哭鬧,何千雲快心疼死了。
為了照顧她,何千雲直接搬到了她屋裏,十二個時辰盯着,覺都沒睡好。
何千雲和阮然諾從小一起長大,不是兄妹,勝似兄妹。
他們彼此了解,彼此體諒,感情早已超過友情愛情親情。
看着阮然諾被夢魘折磨,何千雲也不好受。
阮然諾是個很愛笑的孩子。
從小到大,何千雲只見過她哭過三次。
第一次,是師父在冰天雪地里剛撿到她,何千雲用一顆糖哄好了她。
第二次,是那件事以後,他用一個擁抱哄好了她。
第三次,是風凌白羞辱了她一番后,她把自己關在屋裏關了三天三夜,出來后,她又變回了那個愛笑的然諾。
其實很多次,何千雲晚上都能聽到阮然諾在被窩裏壓抑着的哭聲。
他就隔着堵牆給她講故事,逗她笑。
如今看着阮然諾陷在夢魘里,他只能握着她的手,默默地陪她,一遍遍地給她熬退熱的葯。
阮然諾做了個很長的夢。
她夢到了那年的事。
那年她四歲,那時她和師父師兄還不住在山上。
她自幼體弱多病,師父帶她和師兄來到姑蘇定居。
江南水鄉養人,這樣她身體會好一些。
師父還說:“都說江南的女子柔情似水,入鄉隨俗,你是不是也不會這麼丑了。”
幼時的她很不服氣:“系(師)虎(父)才瞅(丑)!”
諸葛羽朝她做了個鬼臉,抬腳邁出幾步再回頭看她:“你就丑,你最丑,略略略~小兔崽子你連話都說不明白還敢說師父丑,你就丑,略略略,來打我呀~”
於是乎然諾鍥而不捨地邁着着小短腿追了諸葛羽一條街,最後氣的一屁股坐了地上嘟囔着“獅虎最丑”。
何千雲看着笑的“花枝亂顫”的諸葛羽,無奈地學大人的樣子嘆口氣。拉起氣急敗壞地然諾,塞給她一顆糖。
他們就這樣在姑蘇住下了。
她雖然很喜歡出去玩,但是師父告訴她盡量不要出去,要不然可能會遇上壞人,所以她一直乖乖在家待着。
某天有個男娃娃從她家狗洞鑽了進來。
然諾看到那個髒兮兮男娃娃的震驚了,男娃看到肉嘟嘟的然諾也震驚了。
“你是誰!?”
“你是誰?!”
二人異口同聲。
“我……我叫什麼名字來着?”然諾先回答道,“師父好像說什麼三什麼杯來着呢,不記得了……”
然諾小時候腦子實在不怎麼靈光,用諸葛羽的話說,就是給凍傻的。
男娃長的粉雕玉琢,比然諾更像個女娃娃,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能氣死個人:“你怎麼傻傻的,我就叫你小憨貨吧。”
然諾反應了好一會沒反應過來“小憨貨”是什麼意思,但是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個好詞。
所以她抹了男娃娃一臉泥巴。
“小憨貨,你必須要嫁給我。”男娃娃叉雙手着腰理直氣壯地道。
“為什麼?”
“我娘說,除了娘,如果有女孩子摸了你的臉,那你就要娶她。”
因為剛才然諾冷靜下來,想起師父教她的禮儀,內心掙扎了一會又幫他把臉上的泥巴擦去了。
“娶是什麼?嫁是什麼?”然諾咬着手指頭道。
“就是……就是……就是兩個人永遠永遠地在一起。”男娃娃支支吾吾地給她解釋。
她想了一會還是不明白就跑去問諸葛羽。
諸葛羽聽到這個問題當場石化了。
我的無量仙尊……我的太上老君……我家徒兒她才四歲啊!
“小……小糯米,你告訴為師,這話是哪個混崽子對你說的?”諸葛羽有種去殺人滅口的衝動。
然諾思考了好一會不知道怎麼形容那個男娃娃,用手比劃道:“就是……就是一個……嗯,一個從狗洞裏鑽出來的小娃娃。”
諸葛羽放棄了去理解她的話,低頭掐指一算,更加震驚了,整個人自閉了。
後來,那個男娃娃常常從狗洞裏鑽出來。
男娃娃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有一次,男娃娃問她:“你為什麼不出去啊?”
“我是不會告訴你我是天煞孤星的。”她終於會說這個詞了。
不對……不是不能告訴他嗎?
“什麼是天煞孤星?”
“就是我不能嫁給你。”小小的然諾背着手,學着師父的樣子故作高深地道。
“那你嫁給誰?”
“不知道。”
“那你長大了還是嫁給我吧,我會對你好的。我把我的糖都給你。”
“那我想想。”
還沒等然諾想明白的那一天,男娃娃不見了,他們都說他死了,可是她不信,她不懂什麼是死。
然後就來了個道士,道士說她是“天煞孤星”,說她害死了男娃娃,還說她如果繼續呆在這的話,會害死其他人。
師父那時如果有鬍子的話,一定被氣的翹了起來。可是這一點也不好笑。
當時她師父是這麼說的:“你哪來個這麼個傻玩意在這信口雌黃!老子是道士界的鼻祖好不好!
“你污衊我徒弟!混小子你給爺爺等着!老子是你爺爺!知道我是誰不,諸葛羽!皇帝老兒的走狗!不配做道士!
“什麼出家人慈悲為懷被狗吃了?什麼道法自然被你吃到狗肚子裏去了?為了皇帝老兒你就這麼欺負一個小姑娘?”
他們不知道諸葛羽是誰,也聽不懂他的話,只知道這個小女孩馬上就要害死他們了。
她永遠記得她被一群人圍住扔菜葉子扔雞蛋還有一個大漢拿着刀要殺她時,她師父用劍氣掃開眾人,奔過來緊緊抱住她的樣子。
那是師父第一次發怒。
她纖塵不染的師父啊,為了她被百姓扔雞蛋扔菜葉子。
從此那個男孩成了他的夢魘。
每每午夜夢回,她總會被那個男娃娃的死狀嚇醒。
她第一次對生死有了概念。
她真的……如那個道士所說,會害死所有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