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人間難得是有情
叔裕衣衫半散,透出胸前麥色的一小塊肌膚。
他微笑着凝視阿芙,眸中星點亮光如同攢聚了整條銀河。
阿芙被他看的臉紅心跳,沒頭沒腦道:“先前,我想着你是不是去了月亮上住。會和天蓬元帥搶嫦娥。”
叔裕先是一愣,然後忍俊不禁,摸摸阿芙的臉:“嫦娥有什麼稀罕的。快,一會兒澄遠該醒了。”
不是驗傷嗎??阿芙給他說的浮想聯翩,暈頭暈腦地就開始乖乖動手。
最後一層中衣掀開,赫然一塊猙獰的淡紅色新疤橫在叔裕的左腹。
顯而易見傷勢反覆過,那疤痕並不平整,且看起來只是將將長好,叫人只擔憂某一瞬就會再次破開。
阿芙頓了頓,將他右肩衣衫脫去,長跪在他兩腿中間,從上而下俯視他肩上的傷痕。
傷口很細,應是刀劍一類的利器。也並不長,看起來反而不如左腹的嚴重。
叔裕輕聲道:“扶安的大夫說沒傷到筋骨,只是毀了肌腱,須得慢慢恢復。”
阿芙緩緩伸出手,輕輕摩挲着那處傷痕。
她道:“你不願回朝,究竟是為何?”
阿芙根本不信叔裕那一套歸隱田園的說辭。
他從小到大從未有過莊戶的經驗,在溫州的時候對着那些農活也是硬着頭皮下手。
至於他是受了什麼優美的田園詩的啟發——鬼也不信。
裴叔裕從小做皇帝的伴讀,就算這些年的遭遇將二人兒時的深情厚誼消磨殆盡,忠君報國之訓,還是深深埋在叔裕骨子裏的。
阿芙不是覺得她在叔裕心中不重要,只是愛她和報國從來都不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日頭漸漸亮起來了,叔裕的側臉鍍了一層光暈,阿芙看着他的睫毛一動。
她柔聲道:“你同我說實話,咱們才好商量着來。再哄我瞞我,我可要生氣了。”
叔裕抬起頭來,阿芙溫軟的身體就在他面前數寸。
鼻端是她溫馨的體香,那柔嫩的唇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幾縷髮絲垂落,她的眼睛像淺淺的小溪。
叔裕低聲道:“的確是還有一層原因。”
他微微抬了抬手臂,唇角勾起無奈而自嘲的笑:“我拖着這樣一副殘軀,回朝,尸位素餐么?”
阿芙神色驟變,電光火石間抬起手,竟給了叔裕一掌。
叔裕全無預料,被她打得歪過頭去,一時愣在那兒。
阿芙打完,一下子抱住了叔裕的腰。
她本跪在床上,高出叔裕半頭,這麼一縮,立時整個人都埋進了叔裕懷裏。
她用氣聲,說的又急又快:“我不許你這樣說!”
接着又把叔裕推開,拉了他的胳臂,氣道:“哪裏是殘軀了?能伸能縮,哪裏是殘軀了?”
視線落到叔裕的胸膛上,原先那樣結實的肌肉都不見了,幾乎能見到幾根肋骨;方才推的那一下,觸感也與以往完全不同,她不禁沉默。
叔裕緩緩坐正,伸手把她拉回懷裏。
他用的是右手,力氣不大,卻夠堅定。
阿芙只聽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平淡而舒緩:“你放心。”
“我不是為國忘我的人——我也有為自己盤算呢。”
“我若回朝,皇上和吏部都難做。我這樣回去了,自然還是要我做兵部尚書,又或者加些虛銜,升個位子。可我要養傷,要復健,我還想多陪你和孩子,又如何能全心履職呢?”
“在其位而不能謀其政,是對社稷的大不敬。可假如皇上體諒我,叫我在京城閑雲野鶴,百姓又會怎麼想呢?”
叔裕兩死復生,又被皇帝苛待,市井中自然會流言四起,憑空捏造出許多陰謀。
傳的人多了,皇上又怎會姑息呢?
阿芙漸漸冷靜下來。
方才她只想到他為了不空占高位,放棄了回京的醫治機會,是以心焦氣躁。轉念一想,就算不回京,季珩凝之等人在京中,又豈會不挂念他的身體。
叔裕輕笑道:“你為我抱屈,我很高興。”他一頓,“會想過去,我常常想,是真的有神明吧?”
阿芙茫然道:“什麼?”
“我的求禱,神明都聽見了。”
阿芙的疑慮,被盡數消弭在繾綣的吻中。
唇瓣相接,是魂牽夢縈的安心之感,長長久久的思念,好像都有了妥帖安放的地方。
漸漸的,阿芙攀上了叔裕的脖子,他的兩隻手臂交錯攬住她的後背,恨不能將她揉進身體裏。
晨光熹微,灑在兩人臉上、身上,披散的頭髮上,到處都是淋漓碎金。
讓他們戛然而止的,是澄遠純澈的聲音:“阿娘,你在幹嘛?”
————
帶着娃娃到底還是麻煩些,一家人收拾停當出門,發現穆晉珩和向銘晏早已整裝待發了。
銘晏道:“你們回長安吧,三將軍進京還要面稟聖上,別誤了事。”
叔裕道:“穆大人呢?”
穆晉珩眼底一圈烏青,雖然狀若無事,叔裕還是能從他眼底看到幾分焦灼:“我送銘晏到漁陽驛站再回吧,順便看看我阿娘和哥哥姐姐們。”
和年幼的阿芙、銘晏一樣,澄遠也喜歡穆家的院子,聽見“漁陽”二字便雀躍起來,好聲好氣道:“阿娘,我也想去漁陽。”
阿芙道:“阿爹趕着回京,不許你去。”
裴叔裕暗捏了把阿芙的腰,意思嫌她攪亂他們父子關係。
他慈眉善目抱起澄遠:“回!澄遠說回,咱們就回。”
季珩道:“二哥,我跟着回漁陽不太好吧?驛站估計都把我的行蹤報去宮裏了。”
叔裕點頭道:“不錯,你應當直接進京。你且去吧,待我與你嫂嫂回來,自會同你聯絡。”
叔裕這一通表現,澄遠對阿爹的好感更甚,一路上呱唧呱唧不住嘴,不停跟叔裕講他在漁陽的快活日子。
阿芙含笑看着窗外,耳朵里灌滿了澄遠的聲音,時不時有叔裕的一句:“哇!”“是嗎!”“真厲害!”“阿爹也喜歡!”
窗外路沿邊的小花開的更多了,這一回,她的夫君已經回來了。
銘晏坐在晉珩的馬車裏,外頭圍着一堆押送他的官兵,不知道的以為誰家的官老爺出行,還帶這樣多侍衛。
銘晏道:“你當真不去扶安尋她?”
晉珩無奈道:“你昨晚問了這麼多遍,我的回答你還不會背么?”
銘晏整理整理衣襟,無所謂道:“會背了,無非是她不叫你去尋,她是南紹人,你曾騙過她,你與她之間有血海深仇,你是戶部尚書......”
晉珩道:“嗯,向榜首果然記憶超群。”
銘晏一拱手:“多謝多謝,不敢不敢。”
晉珩看他不說話了,緊張道:“你到了扶安可別打着我的名號找她!”
銘晏悠悠道:“放心吧,不打你的名號。我向銘晏名滿京華,為何要打你的名號?”
晉珩吐血,氣道:“向銘晏!我哪裏有顏面見她,你別鬧了!”
晉珩一向是胸有成竹的樣子,難得被銘晏逼急一次,後者忍不住嘆道:“穆晉珩啊穆晉珩,英雄難過美人關吶,你看你衝冠一怒為紅顏,也不見你為了我這樣......”
穆晉珩氣的頭暈,閉上嘴不說話。
銘晏拍拍他的肩膀:“穆大人,你放心,交給我來辦,你絕對不會後悔。若是我當初沒把那杯鴆酒換下,且不說裴將軍是否能死裏逃生,午夜夢回,你何時才能放下當年的心痛?”
一句話說的穆晉珩白了臉,忍不住喃喃道:“可是......她是圖圖瓦啊......”
銘晏道:“圖圖瓦三個字又不是烙在了她臉上......晉珩,人間難得是有情,你千萬別因為些世俗凡塵之事浪費了這不知所起不知所終的情願,那可當真是讀書讀成腐儒了!”
晉珩看着銘晏輕盈瀟洒的笑意,一時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