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幫我解開。”
銘晏不置可否,只道:“田園生活也不是想像的那般美好,你們能過慣嗎?”他當年剛去福安的時候,第一天晚上就颳風暴,把郡守府的屋頂刮掉了一塊。
當時年僅二十的向銘晏哪裏見過這個陣仗,也是有過退縮之意的;更別提去體察民情的時候一腳踏進半米深的堆肥里時滿心的崩潰。
阿芙還真不知道,看向叔裕。那意思很明顯:看你了。
叔裕驕傲道:“我們也是在溫州鄉村過過一段日子的。”
季珩插嘴道:“二哥哥二嫂嫂放心,盤纏管夠。有錢能使鬼推磨呢!”
阿芙突然想起在溫州時候叔裕身邊是跟着周和的,一時驚道:“夫君,周和呢?”
叔裕淡淡道:“我與季珩會和之前,周和就戰死了。”
阿芙恍惚道:“戰死了?”
“嗯。”
叔裕溫聲道:“他不治前對我說,與婉婉不曾圓房,希望她以未嫁的身份再找。”
阿芙喃喃:“......也好,兩人泉下可以相遇了。”
叔裕一頓:“婉婉?”
穆晉珩道:“李氏抓捕芙妹未得,婉婉被拷打而死,葬在南山。周侍衛可有屍骨?合葬也是好的。”
悲戚瀰漫了叔裕的全身。他勉強笑道:“沒有屍骨。當時一路急行軍,連收斂也來不及,是射落了山頂積雪安葬的。”
一時屋中沒人做聲。這一段日子,着實還是太慘了。
良久,銘晏道:“當日我與楊緲渠長談,我說大旻的戰士大多是北地人。死在福安這塊兒地上,家裏人連衣冠冢都得不到一個。”
叔裕道:“周和是孤兒。說起來,也就婉婉一個親人。”
阿芙突然想起裴府中叔裕從前的兩位通房。
自叔裕走後,她對裴府最後的一點耐心也無,竟從來不曾過去看過,也不知清雁明鶯母子四人是否一切都好。
從前叔裕跟她說因為韓拘的死,是以對韓拘妹妹明鴛格外寬容。
當時阿芙以為自己懂了,但這個世界上又哪裏有什麼感同身受呢?
親歷了婉婉和周和的死,她才知道,當你想為了他們做什麼卻無從下手的時候,該有多麼難過。
阿芙道:“夫君,我許久沒回去裴府過了,不知明鴛母子如何了。”
叔裕彷彿已深思熟慮過一般:“咱們不回去了。我已與季珩交代過,一切由他回府後處置。”
他是不想再將通房引入他與阿芙之間。一點也不想。
看阿芙還有些猶豫,他打趣道:“長平忠武侯這個謚號我也很滿意,就當裴叔裕這個人就這樣死了吧,挺圓滿的結局。”
把阿芙氣的“呸呸呸”好幾聲,然後怒道:“但我對我玉台夫人的稱號很不滿意!”
眾人都忍俊不禁,叔裕朗聲笑道:“那你也拋了這個浮名吧,叫什麼?叫三娘如何?”
阿芙更氣,一把推開他:“不叫!裴二郎裴三娘,不知道的以為我是你三妹妹!”
眾人更是大笑,尤以阿芙真正的二哥哥向銘晏笑得最開懷。
說話間一個小身影撲進叔裕懷裏:“阿爹!”
原來是隔壁澄遠被他們吵醒了,小小的人兒膽子倒是大,竟然自己一路摸了過來。
叔裕驚喜得很,半年不見,小傢伙兒居然還認得他。
他將澄遠提到膝上,笑道:“讓阿爹看看長了幾顆牙了?”
阿芙笑道:“我們長了六顆牙啦!”
澄遠完全不受兩人的影響,摟了叔裕的脖子道:“阿爹,真想你。”
一句話說的裴叔裕眼圈都紅了,在場諸男無不殷羨。
季珩在心裏暗嘆:石頭一樣的二哥哥竟然能生出這樣善解人意的兒子,怎麼裴柔每次見了我都像見了仇人一樣,抓着我的頭髮又薅又拽?
不過很快裴叔裕就不覺得裴澄遠貼心了。
一家三口回到廂房,這小小的人兒抱着裴叔裕的脖子衷腸述個不停。
叔裕一開始當然是感動的,可是後來看着歪在一邊睡的正香的阿芙,心裏就有點不是滋味。
他比較希望睡着的是澄遠,摟着他脖子的是阿芙啊....
記得走的時候澄遠還是個安靜的美男子,怎麼被阿芙帶了半年,話這樣多這樣密,半會兒也不帶停的?
一直熬到雄雞報曉,澄遠終於沉沉睡了過去,四仰八叉倒在阿芙身邊。
叔裕趕了半個多月的路都沒這麼累過,精疲力竭地靠在床邊,看着妻兒酣睡,唇角卻還不自覺勾着。
他的右臂使不上力,這樣靠了一會兒便有些撐不住,於是挪了挪身子。
床一動,阿芙就醒了。
她睜開眼的時候,正看到叔裕皺着眉用左手捶打右臂,慌忙撲上去,嗔道:“你幹什麼!”
叔裕忙撤開手:“我吵着你了?”
阿芙搖搖頭,緊緊盯着叔裕的眼睛:“你告訴我,你傷的到底怎麼樣?若是傷的重,咱們就回去,去長安請太醫來給你醫治。”
叔裕堅決道:“不回去。”
他太想和阿芙做一對平凡夫妻了。
在寒峰山腳下荒渺的野地里,他就是靠着這樣的指望才撐了下來。
阿芙抓着他兩隻手腕,輕而易舉就感覺到他兩隻手的力量不同。
左手很結實,就如從前一樣,她再使勁也紋絲不動。
而右手則微微抖着,還有些發涼。
這不過是右肩的傷,想起他說腹部和左腿還有,阿芙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伸手去解他的衣帶。
叔裕知道她擔心,便任她動作。
早春,大病初癒,疾行趕路,叔裕穿得多,一層一層的。
阿芙一開始什麼也沒想,伸手就解;解了半日沒解完,腦子先轉過來了。
她已經太久,太久,太久沒有這樣與叔裕相處過了。
她手停在那兒,又想哭又想笑,一頭拱進了叔裕懷裏。
叔裕被她撞的悶哼一聲,伸手摟住她,不由瞥了眼一邊睡着的澄遠。
還好這娃娃雖然話多,倒是識時務,仍舊是睡的呼哈的。
阿芙在他懷裏歪着,偷偷掉眼淚。
叔裕把她的臉兒扳過來,她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看着叔裕又覺得很幸福,不由紅着臉微笑起來。
叔裕輕柔地擦拭着她的臉頰,哄道:“好啦!又哭又笑,羞不羞?天都亮了,旁人看到還以為我怎麼你了。”
阿芙撒嬌:“你就怎麼我了。”
“我怎麼怎麼你了?”
“你那樣我了。”
這一句話說完,阿芙突然覺得叔裕有點點古怪。
她抬起頭看了看叔裕的神色,只覺溫柔中有些隱忍,隱忍中又有些痛楚,痛楚中又有幾分幸福。
阿芙麻利道:“不行。”
叔裕回了神,尷尬道:“胡思亂想什麼呢?澄遠還在呢。”
阿芙更乾脆道:“澄遠不在也不行。你不能近女色,身子不行。”
一句話把叔裕的眼睛都說圓了,一臉不可置信的盯着阿芙:“.....你說什麼?”
阿芙完全知道他在想什麼,她是故意逗他玩的。
不過正好借這個機會逼叔裕說真話,阿芙從他懷裏出來,兩手抱胸,義正言辭道:“你這右胳膊吃不住力,我怕你壓着我。你腹部又有傷,我也怕你一使力氣崩開了。總之就是不行。”
紅燭昏羅帳,娃娃睡的小豬一般,妻子鬢髮微亂,一副“高不可攀”的作態,為他哭紅的眼睛還未消腫,滿眼都是藏不住的關切。
叔裕扶着額角,低低笑起來。
“好吧,那就不碰你。”
說完他一轉身,竟有和衣而睡之意。
阿芙愣在當場,反應過來后撲過去從他背後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惡狠狠道:“那可不行!”人都回來了,光看不能動豈不是折麽?
叔裕握住她的手,轉過臉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不是要驗傷?”
“要驗。”
“幫我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