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因為我是姨娘生的?
裴家平反的消息下來,阿芙就準備回長安了。
她是裴氏的未亡人,不好總留在穆家。
銘晏因此也沒有在漁陽多留,又陪着阿芙往長安來。
“裴家想來是一團亂,要我陪你過去主持么?”
“我不回去住了。家裏如今剩下一團姨娘,我實在是不想見她們。”
“也好。那你回安仁坊?”銘晏想起銘則還沒處理,正好同阿芙一塊回去,把那小子教訓一頓。
阿芙搖搖頭:“我想帶澄遠去慈恩寺住一段日子。”
銘晏大驚:“你去慈恩寺作甚?那寺里清冷,你又帶着孩子,身邊就一個櫻櫻....”
阿芙握住銘晏的手:“二哥,你別擔心我了。我之前在那住過,景和師太待我很好。你現在叫我迴向家、裴家,我都心裏不安生。叫我去佛祖面前住一段日子,說不定就好過多了。”
銘晏看着阿芙眼下的烏青,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半晌,他把妹妹攬到肩上:“你不要做什麼傻事。缺什麼就派人來說,不要凍病了。裴將軍他一定是希望你過的開心,更何況你帶着澄遠,須得有精神一點。”
阿芙乖乖點頭。
“裴將軍的信,你拿到沒?”
“嗯,歡年姐姐給我了。”
“.......寫的什麼?”
“還沒看。”
自知道裴叔裕下落不明以來,阿芙表現的非常理性。
別說崩潰,銘晏連她一滴眼淚都沒見過。
可是他又知道她很難過,因為有一次他看到她攥着一個茶几角,渾身剋制不住的發抖。
他衝過去把她抱在懷裏,發現她額角青筋都起了,可就是不落淚。
銘晏擔心的很,只盼着她能跟小時候似的,有什麼難過的哭一場,睡醒了就都過去了。
阿芙從懷裏掏出那個信封,厚厚的,還有些軟。
因為穆歡年長久帶在身邊,信封有些磨損了,不過還是能看出是很精緻的暗花宣紙。
阿芙愛惜地摸摸邊邊角角:“不知道他哪裏找來的這樣好看的紙。”
銘晏低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手攥成拳又鬆開,不知道去哪裏發泄這一腔悶氣。
......
他很快就找到發泄口了。
安頓下阿芙,他便往安仁坊向府來。
剛過了二門,就被聞訊趕來的向夫人抱着大哭起來。
銘晏安慰了一陣子父母雙親,便道找銘則有事。
向夫人不高興道:“你找他有什麼事?那不成器的混球小子。”
往日裏銘晏可能勸上一句,今天只嫌向夫人罵得太輕。
向老爺道:“這幾日你弟弟有些萎靡,你去勸勸他,也好。”
向銘晏應了,往後院來,順手拿了慈順堂的擋門棍。
路過向銘君的院子,他正在院子裏練劍,一眼看見殺氣騰騰的向銘晏,喜出望外迎出來道:“二弟?你回來了?”
銘晏拿那一米多長的擋門棍做配劍,行了一禮便往前走。
銘君提着那把真劍跟上:“你去哪啊?什麼時候回來的?見過爹娘沒有?見過阿純沒?”
銘晏腳步一頓:“大姐姐回來了?”
“嗯,還好李葳那個沒良心的把阿純的名字從家譜上除了,寫上了阿煙的。李氏的嫡妻都斬了,女眷沒入宮中。前些日子阿爹花錢把阿純贖回來了,還在靜樓養着。哎,你回來幾天了?”
銘晏一晃神,答的有些敷衍,銘君皺眉道:“你怎麼還那個樣,哥哥跟你說話你也不理,你這不叫不理庶務,你這叫沒教養......”
銘晏由着他數落,直到到了韓姨娘的院子,他剎住腳,冷冷道:“哥哥,銘晏的確不愛管庶務,總覺得無甚意義。不過,”銘晏抬頭看向這座二層小樓,“如今是不管不行了。”
銘君被他這股子氣勢嚇得一愣,看他頭也不回往裏走,急忙跟上。
走了幾步,想想不對,又把手裏劍放到院門外,這才忙不迭跟進去。
向銘晏對請安的婢子視若不見,甚至無視慌張的韓姨娘,如入無人之地般走到了坐在牆角作畫的向銘則面前。
他看看畫,畫的是蘭花。
銘晏道:“我記得三弟從小就喜歡水墨丹青,尤擅花之君子蘭草,只是不知這蘭草的君子之性,三弟學到了幾分呢?”
向銘晏很少和銘則說話。
銘晏是嫡子,生的好,學問大,敢問這樣的少年郎,年少的時候有幾個不是眼高於頂的。
銘晏對銘君都頗為疏離,何況唯唯諾諾的銘則,銘晏自然也就把他當空氣。
印象中,這還是銘晏第一次跟銘則說正兒八經的,而不是“過年好”“生日快樂”“這個我不吃”之類的話。
銘則手一頓,這畫上蘭花的一片葉子就折了。
銘晏問:“銘則,你可有勾結李氏,出賣阿芙?”
旁邊的銘君驟然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銘則。
他是怯懦,他是嫉妒,可他從未因妒生恨過。在向銘君心裏,兄弟姐妹就是兄弟姐妹,再大的仇恨都不該反目成仇。
銘君道:“銘則,你出賣阿芙?”
韓姨娘“嗷”地一聲衝過來,連哭帶叫道:“公子啊公子,不要冤枉了你們的弟弟啊,皇上都不曾罰過的,您二位可不能聽風就是雨啊!我們母子一直老實本分,萬萬不會害三姑娘啊!”
吵得銘君腦仁都大了,正想說什麼,卻聽銘晏厲聲道:“不要胡攪蠻纏!”
立竿見影的,韓姨娘噤聲了。
銘君服氣,他發現銘晏只是不出手,出手的時候真是一把好手。
銘晏道:“銘則,你我兄弟開誠佈公,你究竟有沒有做下此事。”
一片咋咋唬唬中,銘則放下了筆。
二十多年的時光,他終於成為了人群的焦點。姨娘緘默,兄長凝視,所有人都在等他開口。
他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銘晏看他這樣子心中已有三分底細,怒道:“若是你做的,我便先打你一頓,再將你扭送官府!”
嚇得韓姨娘拉着銘則連連哭道:“快說你不是啊,你沒做啊!”
銘則曼聲道:“打我一頓,是尊的哪本古籍啊?”
銘晏道:“打你,是因為你欺負我妹妹。”
“那二哥可還記得我是你的三弟?”
銘晏面不改色:“在我心裏,你從來都不是我的什麼三弟。”
一句話說的銘則面如死灰。
是啊,他哪裏配做福安雙璧向銘晏的弟弟呢?
可他不死心,一雙眼睛盯住了向銘晏,恨道:“就因為我是姨娘生的?”
韓姨娘一抖。
銘晏的眸子定定地盯着他:“不是。是因為你會說出這樣的話。”
銘則恨道:“你別以為你是什麼人中龍鳳,行為世范,你又豈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夫人這樣想你,你還不是先去了漁陽穆家,你.....”
銘晏厭倦道:“你到底做了沒做?我沒這樣多家常同你嘮。”
銘則被他噎的一愣。
是啊,他一句話也不願意多說。
他本想狡辯,可是看到萎靡的姨娘,昏暗的畫室,還有常年不聞人聲的院落,他實在是受夠了這樣的生活了。
“是我做的。”
向銘晏一門杠就敲了過去。
銘則側身躲過,而那張畫桌聞聲裂成兩半,墨水濺了一地。
銘晏不習武,也沒有多少力氣,並沒想到這樣一棍也能敲爛木桌。一看那茬口處,凈是些爛木渣。
定然是向夫人做的好戲,搜羅些破爛送來噁心韓姨娘母子。
銘晏突然覺得好無力,他實在是討厭這些庶務。
冤冤相報,毫無意義。
銘晏扔下門棍,道:“你明日去自首吧,也算是揚眉吐氣一回。”
說完徑直往外頭去,聽見韓姨娘嚎啕道:“什麼揚眉吐氣啊,銘則你不能去,他那是害你啊.....”
銘君默不作聲跟在他身後,因為撿剛才丟掉的劍慢了幾步,只得小跑着趕上來。
他看着銘晏毫不知情的側臉,低聲道:“在你心裏,我也從來都不是你的什麼大哥吧。”
銘晏沒聽清,轉頭道:“大哥說什麼?”
銘君看着他光潔的面孔,和阿芙如出一轍的眼睛,搖了搖頭。
向家三子四女,只有阿芙和銘晏有這樣溫柔又多情,堅定而雪亮的眸子。
向雨和向煙也是美的,只是因這雙眼睛,一個偏魅一個偏俗。
銘君和銘則也是帥的,只是也因了這雙眼睛,一個庸俗一個怯懦。
其實不是因為這雙眼睛,銘君知道。
他嘆口氣,發現不經意間,他又落到了銘晏的身後。
個子高走得快是正常的,但是銘晏是個從來不會走慢點等等別人的人。
或者說,很少有人是他覺得值得等,願意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