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怎麼叫你出來奔走
也幸虧今晚是元宵節,再加上最近京城裏亂,宮禁格外鬆弛。
穆晉珩安排了輛青布車,把阿芙藏在車座下面,堂而皇之的走到了宮門口;只說想進宮探視穆妃,又多使了些銀錢,竟就被放進去了。
這順利的穆晉珩都有些替宮城裏的各位主子不安。
走在漫長的永巷裏,他的心一陣陣發寒:
大旻三省六部,三省之中,裴尚書丞身死,王李二相俱為奸佞。六部之中,工部尚書馬躍死於獄中,刑部尚書來俊逸為李丞相百般掩飾,禮部尚書向子寒遇事三緘其口,家中禍亂迭出,戶部尚書錢兆鵬是典型的牆頭草,籌謀糧草的態度取決於哪一派佔上風,唯有吏部尚書謝弈和兵部尚書裴叔裕像個樣子,可是裴叔裕如今又是身在邊疆,生死未卜......
至於主君,皇帝昏迷,太后臨朝,皇后與太子蠢蠢欲動......
穆晉珩不知道自己在為了怎樣的未來而奮鬥。他讀了半輩子的儒學禮制,學了半輩子如何當個能臣忠臣,到了這樣需要殺伐果斷需要他來決定歷史走向的時候,他的手,實在是有些抖。
穆妃和穆淑媛見了穆晉珩和阿芙,怎一個涕淚縱橫可以概括的了的。
自兩位穆娘娘六七年前入宮至今,除了穆晉珩考取功名那年遙遙見過一面,姐弟竟再沒有促膝長談的功夫。
當然,今夜也沒有。
因為喬貴妃如今住在皇帝宮中,日常起居都與昏迷的皇帝一起,是以無法在南池宮見她。
穆晉珩便請穆妃想辦法把阿芙帶進去,無論如何要見皇帝一面。
穆妃擦了把眼淚,立刻起身更衣。
阿芙扮成她的貼身宮婢,走在她的步輦之下,急急往乾坤宮去。
外頭的內侍說皇上與貴妃早已安寢,但禁不住穆妃再三央求,加上使了不少銀錢,進去傳報了。
不久,就出來說,喬貴妃請穆妃進去。
穆妃和阿芙進去一看,果然是已換了寢衣。想來她與皇帝每日每夜困在這裏,外界的什麼節日,也都無足輕重了。
她坐在廳里,寢殿裏的簾幕低垂,看不見皇帝的身影。
喬貴妃看到這幅打扮的阿芙很是驚奇,睡意頓時全消。
“娘娘,您可知今晚太后着帝王服制登南城樓了?”
喬貴妃輕笑:“我也略有耳聞。也不知太後娘娘吃了什麼迷魂藥,一心要奪自己兒子的皇位——便是普通人家的母親,也做不出這樣的事。”
阿芙附耳道:“娘娘,您的小皇子乃是王丞相使李丞相秘密殺之,估計是為了皇后及皇后之子的地位。他兩人亦是當年南紹之戰的罪魁禍首。”
“娘娘,那年南紹之戰戰死的裴大將軍與喬峰將軍俱不是阿芙的血脈親人,可是通過夫君的午夜夢回,阿芙尚可以體會那般錐心泣血之痛,不必說貴妃您了。”
“眼下,阿芙打算不惜一切代價,賠上我這條性命也罷,定然要報這份血海深仇。只是皇上一日不能康復,一日主政的就是太后或是皇后的皇子,不管哪一位當朝,王丞相和李丞相都不能被徹底打.倒。”
“今日阿芙冒着如此之風險披星戴月而來,就是想娘娘跟妾身交個底,皇帝,到底是怎麼想的。”
喬貴妃聽完了第一句話,兩隻眸子就含滿了淚水。
那年皇子暴斃,她身邊的人要麼是姑母李丞相夫人送來的,要麼是皇帝賜的。
她想來想去,不願意相信唯一血脈相連的姑母會這樣傷害自己,是以認定了皇帝不願她生下喬家血脈的孩子,害怕這個孩子將來會為死去的外祖父喬峰將軍報仇。
她的性子又剛烈,為此,幾乎與皇帝決裂。
現在回想那段日子,她還能感受到那股子絕望的痛苦;而對於無辜受責的皇上,心中的痛苦與憤懣,又豈能少於她。
若非皇帝對她是真的深情厚誼,縱然被她冤枉也一直遷就,兩人早就恩斷義絕了。
所以痛失愛子和懷疑皇帝的雙重痛苦,竟都是兩位丞相所贈。
至於當年喬峰將軍的死......
喬貴妃猛然抬眸,兩行清淚震顫而下:“本宮覺得,你現在就可以見見皇上,同皇上親自談談。”
莫說被禁錮已久的皇帝渴望權位,便是為了父親和兒子,她也會力勸皇上對阿芙等人所籌謀的事情鼎力相助。
喬貴妃拉開重重簾幕,阿芙和穆妃看到床榻之上,躺着久不曾見的皇帝。
在三人的注視下,皇帝緩緩的,緩緩的,手扶着床頭帷帳,坐了起來,開口道:“這是裴夫人吧?”
他吐字有些許不清,可是被人聽懂是完全沒問題的。
阿芙喜出望外。
她完全不曾想過皇帝恢復的這樣好,除了白些,胖些,全然沒有那些常見的口歪眼斜的癥狀。
這樣的儀態形表,重掌大局,是完全鎮得住場子的。
她“撲通”一聲跪下:“皇上,李丞相為奉太后登基,在朝野上下剪除異己,屠.殺忠臣,還望皇上能夠重掌大局,伸張正義,為眾臣雪冤!”
“裴叔裕呢?”皇帝緩緩的問。他這三個月久居宮中,可是消息斷絕,只當外頭還是太平時候日復一日的上朝。
“朕記得你們剛成親的時候,他視你如珍似寶,怎麼如今竟捨得放你出來奔走....”
皇帝病了這麼久,經過日日夜夜的自我反省,揣摩,越發覺得一同長大的裴叔裕是徹徹底底的忠臣。
那些無端的猜疑,忌憚,才是將他越推越遠的始作俑者。
皇帝想起叔裕南下收糧時候的死訊傳來,他竟然還有幾分欣喜——終於,裴叔裕死了。不用皇帝親自動手的自覺死了。
現在想想,的確是為自己的冷血和極端慚愧。
如今大權旁落,冒險進宮關心自己的,竟然是裴叔裕的夫人,不由得讓皇帝對裴家燃起了熊熊好感,直待再次臨朝之後將他全家封賞一遍。
阿芙覺得很難回答皇帝的這個問題。
裴叔裕出去打仗了,音訊全無了,有人說他叛了,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覺得終有一日他會凱旋.....
阿芙覺得她現在可以把暗流涌動的朝廷抽絲剝繭看的清清楚楚,可是她看不出和裴叔裕相關的流言,哪一條真,哪一條假。
她知道她並沒有仔細去想,因為她害怕,她不敢。
她知道她在自欺欺人,可她始終覺得有一天她一覺醒來,裴叔裕就會躺在她身邊,笑眯眯地把她攬進懷裏,問她要不要起來吃早飯。
阿芙甚至想了很多次她該怎麼回復這個問題。
她會說,不,我想跟你再躺一會兒。
穆妃推推她:“裴夫人,皇上問你話呢。”
阿芙脫口而出:“他在對南紹作戰。”
皇帝一愣,嘆口氣道:“又去了?他啊,真是執着。是看着朕病了,攔不住他了么?朕啊,不是不想叫他打仗.....南紹每次不過是進犯福安而已,哪裏用得着這樣大動干戈....”
阿芙不做聲,喬貴妃不做聲,穆妃也不做聲。
沒有人接皇帝的話茬,他自己接着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阿芙的眼淚啪嗒掉到地板上,她飛快拿袖子擦去了。
可是皇帝、喬貴妃和穆妃都看在眼裏。
喬貴妃到底是軍旅世家的姑娘,雖不知細節,倒也能全然理解她的心情;過來攬攬她的肩膀:“好妹妹,這還不快嗎,等今年開春,裴將軍定然帶着好消息回來了。”
阿芙使勁點頭。
今年春天他不回來,那就等到明年春天。
總有一年會相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