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回憶
洪雙喜緩緩地將從前的畫卷鋪開,故事講到這裏,其實已經非常漫長,似乎已經鋪到了盡頭,再無可說。
他看大床旁邊的水杯裏面還有點喝剩的牛奶,也不嫌棄,喝完一抹嘴,末了就問她:“那麼現在,你想起來了嗎?”
王佩瓏並不說話,愣愣的,視線只從面前的被子轉移到了自己的指甲——十根手指根根都在,不過指甲卻是被啃的七零八碎,丑的要死。
不過她還是看,看的很入神。
原本這麼要漂亮的人,修指甲也算是她生活中的一樁事業,一雙手伸出去多少人上趕着親啊,現在倒好,就這麼白白糟-蹋了。
洪雙喜旁觀着,就很想嘆氣,可他偏又嘆不出來,怕嘆氣都像在竊喜,他知道自己是沒救了,皮囊已是不能討人喜愛,偏偏性格又被炮製地如此變-態——他感覺自己是個毫無指摘的小人,或者說,奸人。
自那天被萬顯山自車站帶回來后,佩瓏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大眼睛還是大,只是眼中的光少了很多,他方才跟她講了那麼多話,也不過是在某些時候看到她那眼睛有一絲流螢閃過,多數時間她都跟死人一樣,漂亮,但是沒有生氣,閉上眼就可以充作一具艷-屍。
洪雙喜看了又看,就忍不住湊過去,朝她眼皮子上親了一下,同時又嗅了一口佩瓏的發香,那感覺——用句廢話來形容:真是不錯極了。
或許是情不自禁,也有可能他就是存心的,活人的便宜都佔了,艷-屍的便宜當然也可以占,他可以隨便地親隨便地抱,平常佩瓏的心智是偏于堅定的,但也架不住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她被陳鳳年那個小白臉陰了一把,受了莫大的刺激,或許一年半載才能好,或許十年如一日,她都沒的好了。
一筆爛賬,好時候和壞時候交織在一起,也就看不出什麼好壞,就只剩了一筆爛賬。
洪雙喜占夠了便宜,便就此撤退,他現在還是萬顯山身邊的近人,不過老闆一來,他還是要迴避,因為萬顯山說話不算話,都不嫌她是陳鳳年扔回來的破鞋,拾掇拾掇,他還是要,是破鞋也撿。
萬顯山這個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洪雙喜沒能見到他所期望看見的,甚至萬顯山幾次三番地攥起巴掌,最後也都沒招呼上去,他看在眼裏,納悶在心裏,覺得這簡直就是沒天理。
萬顯山不揍她,還給好吃好喝好睡,他看在眼裏覺得是沒天理,反過來他對着佩瓏東摸摸西碰碰,這就有理了。
洪雙喜現在不怕嚇到她,面目可憎在佩瓏這裏不起作用,他也不用遷就她了,她現在很少會有反應——萬顯山等於是大費周章地,從姓陳的那小子手裏搶回衣一個廢人,養的再好也就是玩-物之流,當家做主是不行了,玩一玩卻是很夠用,真是美的他。
而且廢人自己不會動,要洗澡要方便都得額外叫人伺候,洪雙喜想萬顯山這就是閑的,早把她給自己不就好了,他對佩瓏倒是一直一心一意,照顧她倒也順理成章。
可惜,萬顯山就是不給。
洪雙喜重新給她倒了杯牛奶,擱在床頭:“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
他得不到回應,卻也不在意,只是又在她臉上親-了一口,便宜能佔一點是一點:“姓萬的現在還是我的頂頭上司,我暫時得罪不起他,你先好好養着,養好了我再把你接過來,放心,他對你不好,我對你好,你這兩天就乖乖的,萬顯山最近跟南-京那邊沒有談攏,怕是不多久就會倒台的,到時候你就跟我,我不欺負你.......”諸如此類,窸窸窣窣,在萬顯山回來之前,他總是嫌時間不夠用,一定是嘰里呱啦,說個沒完。
王佩瓏不理他。
她剛剛看完左手的指甲,現在要看右手了。
洪雙喜摸摸鼻子,覺得剛才那些話通通都是白說了。
他走後,房間裏頓時清凈,王佩瓏都覺得清凈。
她要不是累了,累的手都舉不動了,剛才直接就一巴掌揮上去了,打就打,打的還得狠,她知道哥哥一直習慣於外表裝的人模狗樣,可內心裏卻是偏於犯賤的,越是擠兌他,越是無視他,他反倒越來勁,連耳光都可以隨便打。
她只是累了。
可是總有人不讓她歇,明明已經很疲憊,她想為什麼萬顯山沒有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要當時就氣急了給自己一槍,那她也不用這麼累了。
花盡心思就為一個鳳年,結果戒指沒留住,鳳年也沒留住。
王佩瓏原本還不承認,但現在她認了,自己就是個傻瓜,天底下最大的大傻瓜,明明就是不缺腦子和手段,然而殊途同歸,不管是曾經的萬顯山還是如今的陳鳳年,她永遠是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
平心靜氣地把自己罵成了一個大廢物,王佩瓏有看着自己那幾根手指頭,指甲都啃得坑坑窪窪。
她看了半天,順手就給了自己一耳光,打的夠重,臉皮子立馬就紅了,還腫了,上面有三道紅印子。
王佩瓏干躺着,在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中得到了相對的安寧——可惜剪子刀叉之類的物件被萬顯山全盤沒收了,不然她能抬手就往身上扎個洞,扎就扎了,又不是沒瘋過。
可惜,送走一個洪雙喜,又來一個萬顯山。
一直想找個男人可以依靠,結果看上的不要她了,當初鐵了心要一刀兩斷的,反倒變好了。作
好,也沒多好,無非就是她一直奢望的終於都成了真,現在不是他不要她,是她不愛他了。
迷迷糊糊中,王佩瓏察覺到有雙大手在自己的臉上來回磨蹭,手掌很熱,而且指腹有老繭。
她把眼睛眯開一條縫,看清楚是萬顯山後,就又閉了回去。
萬顯山臉上都結霜了,顯見是心情不好,連日奔波奔的夠嗆,自然休息的也很差勁,下巴上胡茬都冒了一層,可見洪雙喜說的沒錯,他現在正處於輿-論中央,並不是個好處境。
王佩瓏不管那個,但架不住萬顯山得寸進尺,看她醒了,那手剛才還在臉上流連,這下倒是一把推開了:“睡睡睡,你他嗎的除了睡還知道什麼,往邊上滾點,讓我也躺會兒!”
王佩瓏聽了,就往邊上拱了一下,半隻腳都要踩地上去了。
不讓位子他不高興,讓位子給他他還是不高興,萬顯山眼看她拱的那麼老遠,唯恐自己身上是不是生了什麼瘟-疫,手裏第無數次地抄起一個耳光,就想往她臉上扇去。
這一巴掌要是真扇了,佩瓏大概第二天就得去看牙。
正好此時王佩瓏回頭,兩隻眼睛全睜開了:“這回你想把我關在這裏多久?”
萬顯山惡狠狠地盯着她,同時惡聲惡氣地跟她耍無賴:“你不是恨我么,我現在還沒死呢,你這就放棄了,不咒我了?”
王佩瓏嘆口氣:“我沒力氣了,心裏那一口氣提不上來,要說恨,我連陳鳳年都恨不起來了,何況是你呢。”
萬顯山說不上來,一腔怒火也盡數蒸發成了雲煙,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也是跟佩瓏一樣的平靜:“就算現在我願意放你離開,你孤身一人,又能去哪?”
王佩瓏聞言,便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就算手筋沒有挑斷,單憑她現在這副不人不鬼的腔調,這戲也是不能再唱了。
面對跟前的這個男人,她無話可說,還是很想嘆氣:“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餓死是命,餓不死也是命,我都認了。”
萬顯山明知道她有錯,錯全是她的,可就是聽不得佩瓏這樣的口氣。
原來的本事呢?原來的骨氣呢?她怎麼變得跟死人一樣?!
於是他咬着牙把她搖晃起來,神情幾乎狠厲,彷彿是要吃人:“好、好,我看你是打定主意了,那你滾吧,現在就給我滾,就當老子千辛萬苦搶回來個廢物,你要自甘下賤,我這個做叔叔的也攔不住,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王佩瓏看他一眼,當真是翻身下地,用盡了力氣去收拾自己——下地已經很費勁了,穿衣裳更費勁。
她很累,並且雙手一直垂在身邊,腕上的兩道口子被劃得極其猙獰,十分明顯。
廢了天大力氣,她給自己披了件中衣,想再去找鞋,卻是遍尋不得,原因是她自被帶回來后就一直生活在萬顯山的這張大-床上,莫說鞋子,她連腳都不需要了。
她自以為動作是很快,卻不想自己這番動作落在萬顯山眼裏,跟幻燈片也差不了許多,慢的叫人來氣。
萬顯山一直看,直到佩瓏真打算開門出去,那步子是東倒西歪,能不能安全抵達樓梯口都是未知,便當機立斷,下去抓住了人,一把又將她扔了回來。
接着,他毫無預兆地朝佩瓏臉上扇了一巴掌,打的她頭一偏,兩個人都愣住了。
王佩瓏多少年沒被打過,並且每次打她的沒有別人,永遠都是萬顯山。
報應,都是報應。
她委屈了,眼圈逐漸地開始泛紅,然而消失的骨氣似乎在剛才的那一巴掌中又起來了一點,那滴淚終究是沒有流下來。
萬顯山也不知道剛才是受了什麼刺激,腦子裏哪根筋又搭的不對,眼睛像狼一樣地冒着紅光,她被他擺-弄的渾-身無一處不疼,卻也一聲沒吭。
王佩瓏一直都不吭聲,哪怕萬顯山事後習慣性地摸着她的頭髮,彷彿很依戀地輕撫她,她也是不吭聲。
姓萬的把我關在這裏,也就上來幾天有點壞,之後倒是一直都挺好的。
她想萬顯山如今對她時好時壞,這倒沒什麼,可他千不該萬不該,竟然還叫人把她手給挑斷了。
這讓她覺得很不可思議,同時認定了此地不可久留。
心累了,然而人總是得活着,活着才有將來。
她還是想走,還是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