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上 老馬喧賓奪主 桂英怒揪往事

7上 老馬喧賓奪主 桂英怒揪往事

一年四季活在鄉野田間,基本上是背着二十四個節氣一個一個地踏過來,如今老頭不在田間不知節氣,不知節氣豈知歲月?

早上六點,老馬在陽台上抽着煙欣賞早霞。昨晚睡得不錯,早上心情也好。看他們一個一個出了門,耳根清凈了不少。他來深圳已經好多天了,細細回顧,除了看病這些天他什麼也沒做。日子過得無知無覺,老馬驟起三分虛慌。

老馬覺得自己特別需要一個日曆,由此他才能掌控時間,掌控自己。

“喂?”等不及致遠買早點回來,他先撥通了致遠的電話。

“喂,爸!怎麼啦?”

“你現在在哪裏?”

“在買早點!”

“那你回來給我捎個老黃曆、黃曆,那種天天撕掉一張的老黃曆!趕緊,燃眉之急呀!”

“哦哦哦,那我回來會晚一點!”

“晚多久也沒事!今天得買回來!”說完老馬掛了電話,在家坐等黃曆。

一個七十歲的老頭,沒有多少歲月可供他蹉跎了!致遠也許不懂一個老人對於無法掌控時間的惶恐有多激烈——特別是在這樣一個陌生的、被動的迷城裏。

叮叮叮……電話響了。老馬從腰帶的小包里取出手機一看,是個陌生號碼。

“喂?誰呀?”

“建國哥,是我呀!”一個半生不熟的聲音傳來。

“你是誰呀?”

“我是馬行俠!你沒聽出來?”

“哎呀是你啊!我聽成另一個人了!”

“鍾能說你來深圳了,我要了你的號碼,咱們好多年沒見了!”

“是,好多年沒見了!稀罕稀罕!”老馬一臉笑顏。

“我聽說你腳傷了,嚴重不嚴重?”

“我……昨個前個去醫院跑了兩天,累得我拄拐杖的手有點抖咧!腳恢復得不好,現在不敢動彈!”

“老哥啊,我今天去你家裏看看你怎麼樣啊?咱們哥倆好好聊一聊!”

“今天早上我女婿說有高溫警報,三十六度高溫,這麼曬你要來嗎?”

“我只有中午有空,早上下午要接送孩子,沒辦法!”

“沒事兒!不着急過來!今天太熱了,你個小老頭大中午地出來中暑了怎麼辦?過兩天我腳好點,叫上鍾能,咱兒一塊聚聚!”

“那更好嘛!”

“嗯,到時候選個不熱的天!”

“行,你是家裏的號嗎?”

“是!”

“那我給你打電話算長途呀!你讓你女婿給你弄個微信號,微信通話不花錢的,人跟人還能瞧着臉聊天!我們在深圳的還有微信群呢,你也趕緊弄個微信,大家聯絡方便!”

“微信啊!我知道了。”

“吶……建國哥我就先掛了,我存你號碼了,你把我號碼也存下來。”

“好好好!”掛了電話,老馬隨即把行俠的電話存了起來。

上一次見馬行俠,依稀是十年前了——瘦削的身子皮包骨頭,喜歡騎着自行車去地里,常叼着煙咧嘴笑,老端着泡着茉莉花茶的大缸子,也愛聽秦腔愛唱秦腔,愛湊熱鬧愛八卦,常被老婆指着腦門大罵……那時候他五十多歲吧!

老馬和行俠他們兩一出生是前巷後巷,小時候行俠常跟着自己放羊放牛,像個跟班小弟似的天天玩在一起;後來各自成家立業,你家有事我幫忙,我家有事你出力,談不上親如兄弟,卻也是和諧街坊;後來步入晚年,一個進了城幫襯兒女,一個守着村子直到現在。緣分吶,在這個離家千里的地方,哥倆又碰頭了!

老馬回首行俠在村裏的光景,又過了好些時間。

回憶是一件特別消磨光陰的事情,對所有的耄耋老人來說,回憶幾乎佔到了他們晚年生活的一半之多。沒錯,他們的日子一半在現在,一半在過去。追憶過去,對老馬來說,是從他來到他女兒家才有的新事項。也許,他早該有的。

九點半的時候,致遠才回來。老馬餓得不行,大步挪到餐桌去吃早餐。

“爸,你看看這是不是你要的那種黃曆?”

“嗯,差不多!你待會把這個掛在陽台上,撕掉今天以前的,以後我每天早上起來去那兒撕一張。”

“好的!”

“今天的早餐怎麼樣?”致遠問老丈人。

“還行,湊合!”三分鐘老馬竟吃了七分飽。

“哎啥是微信?”

“一個聊天的軟件,在智能手機上,我二哥也有,他不太用!”

“剛才,在深圳的一個老鄉黨——桂英她行俠叔給我打電話,讓你給我弄個微信!”

“那個需要智能手機,您那個老式手機用不了!”

“咋的?還得換手機?”

“要換,必須是我們現在用的這種智能手機才能用微信!”

“噝……我見很多人在用蘋果、小米啥的,可我不會用那種手機!完全不會!”老馬擺擺手,表示放棄了。

“可以學呀!我可以教你,仔仔也可以教你!”

“嗨!我奔八十的人了,學啥學!算了算了,不用了!”老馬放下那個數字八的手勢,也放下了用微信的念頭。過去,他曾是村裡第一個開手扶四輪車、第一個買犁地機、第一個用收割機的人,也是村裡第一個買傳呼機、第一個裝電話的人,如今不得不服老,雖然他自認為自己是一個較為頑皮且熱衷新玩意的老頭子。

飯後坐在陽台邊曬得沒意思,屋裏又憋得慌,老馬只得去客廳待着。他點起一鍋煙,在煙霧中欣賞着他在深圳最豪華的落腳點——桂英家的大客廳。客廳里有一套特別大的沙發,與其說是沙發,不如說是東、南、西各擺着一張大床。城裏人的沙發太佔地了,他很不中意。三面沙發圍着個長條茶几,茶几靠北一米半遠是個兩米高三米長的架子,上面擺着各種書、小玩意。老馬忽地納悶:怎麼他們家沒電視機?難怪他近來悶悶不樂、度日如年。沒電視機意味着看不了新聞,看不了新聞如何度日?這是個大問題。

客廳那邊的餐廳,總共十來平米,桌椅板凳、柜子架子全佔滿了,他吃個飯跟過山洞似的,得左扭右扭地鑽進去,這對一個高齡且略微肥胖的老年人來說——不公平!

還有仔仔屋裏,籃球、足球、結他、滑板、球拍、好幾個包包、一摞一摞的書、一堆一堆的衣服,從小到大的玩具……亂七八糟的東西堆了個滿,老馬轉個身還得看地面上有沒有東西,對一個性格急躁、大腦靈敏但行動遲緩的老人來說——不安全!

再有,陽台邊的大椅子靠背太陡,他一抬腳窩得慌;坐沙發上不窩火,可沙發全是棉的,棉沙發上雖鋪着層薄涼席,可哪能禁得住老馬一身又一身的臭汗;床上有涼席也不窩火,可他還沒瘸到需要整日卧床的地步!他需要一個和馬家屯自己家一模一樣的竹躺椅——這也是個問題,並且解決這個問題對於現在他的傷口恢復十分迫切。

短短半鍋煙的功夫,他竟發現了這麼多不合理的存在,且各個問題無不針對着他。無奈,只能叫來致遠了。

“致遠,你來一下!”老馬輕喊一聲。

“來了!”致遠收回剛剛放在鍵盤上的兩隻手,轉身出屋。

“來來來,你先坐,有幾個問題我得跟你反應一下。”

“您說!”致遠猶疑地坐下來,雙手放在大腿上,心裏苦笑。

“第一個問題,是白天我坐哪裏?”

“呃……”致遠在沙發上東張西望,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麼。

“你瞅一瞅哈:現在陽台那兒太熱了坐不了;我坐沙發上可以,但我這人汗多,你這涼席兩三天就會生出白畫和汗臭了;你家裏的椅子我全看了,背陡——抬腳坐着窩氣!不適合我這樣的老年人!”

“呣……爸,你是不是……要買個椅子?”致遠跟猜謎語似的,有點費解。

“哎呀你這人聰明!反應快!呵呵呵……我正要買個椅子!”老馬用煙嘴指着致遠誇讚,接著說:“老家的躺椅你記得不?我只要那種!”

“這個可以,周末我和英英去買!還有什麼?”

“事有點多,你先去拿個本子和筆,得記着!”

“呵呵!”致遠噗嗤笑了,轉身去拿筆。

“第一個是買躺椅,第二個咧?”致遠邊記邊問。

“我先問你個問題?你們家怎麼沒電視?我這幾天老覺着不對勁,又不知道哪不對勁,今天坐這兒一看——原來你們家沒電視!”

“以前有的,後來壞了,趕上仔仔中考所以沒買!現在家裏每人一個Ipad,三個大人還每人一個手機,漾漾自己有一個電話手錶,我和英英各有一台電腦——東西太多了,沒必要買電視了!”

“哎!吶……你們不買電視,給我買個收音機吧!我要聽戲!沒得聽沒得看,你說我整天坐家裏發獃,那跟老年痴獃有什麼區別?”

“嘿嘿嘿!我懂了我懂了!”致遠笑着應承:“收音機可以買,沒問題,但是……得有人賣呀,這東西早退出市場了!爸你看這樣行不,周末我出去專門找一找,有的話給你買一個!”

“那沒有的話呢……”老馬掏出煙嘴張着嘴問。

“沒有的話給您買個智能手機,手機有收音機的功能,還能用微信!”

“哎,我用不慣那個!貴得很吶!那是你們年輕人用的!”老馬對智能手機有一種莫名的排斥。

“那我把收音機記下來,先找找看,這是第二個。第三個是什麼?”

“我想想……哦對!這客廳的擺設,得挪一挪!為什麼呢?你每次走過來坐在沙發上是不是得扭一下腰?”

“噝……是!”

“因為茶几和沙發挨得太緊了,誰過來都要扭一下,那你們扭一下擱我身上就是轉一圈,我腳底下得倒騰好幾步才能坐下來!對不對?”

“爸你想說什麼?”

“把沙發一字擺開,把這個茶几挪到陽台上去,這樣客廳多敞亮,來了就坐!”

“這個……客廳是英英擺的!她設計了很久才決定這樣擺的!”

“甭管誰擺的,待會你只負責挪!”

“呃好吧!這是第三個,第四個嘞?”

“第四個是餐廳,地方太緊張了,我每次去那兒繞來繞去的——難受啊!你把餐廳的那個木架子擱其他地方,餐桌別東西放,你南北放!這樣多方便!”

“啊……行。第五個呢?”

“第五個是仔仔房間,他床邊放着的、靠着的、掛着的東西太多了,我早上下床落地先得瞧地上有沒有東西,平時進個門、轉個身還得防着摔了!你說安全不?待會你把他的東西全部收一收,規制規制!別搞得跟野草土疙瘩似的遍地都是!實在不行拿個箱子塞進去!”

“啊,我知道了!還有嗎?”

“別的沒了!就這些,你去弄吧,待會我檢查!”

“呵呵呵!”致遠尬笑不止,收了筆,心想今天不知要惹火幾個人!意欲反駁老馬,又覺他說的不無道理。對於一個老年人來說,他們家的擺設確實有些不周。桂英當初設計、裝修時,從未考慮家裏有一天會來一位古稀老人。

致遠開始行動了,先從客廳開始。老馬坐在客廳中央,時不時提起拐杖指點指點。半個小時后,沙發靠南牆一字擺開,客廳果然騰出了一塊二三十多平米大的空地來。接着致遠又去挪騰餐廳和仔仔屋,忙完已過了中午的飯點,他趕緊打電話定外賣。等外賣的時候致遠在屋裏來回走動,發現家裏果然大了很多,直來直去也方便。

轉眼到了晚上,老馬坐在陽台邊,不是玩弄拐杖摺扇,即是發獃發愣。無聊兩字已經無法形容老馬的心情了。他站起來挪到陽台欄杆上,趴着欄杆俯視遠方。

城市的車聲代替了風聲,霓虹遮住了星月,施工隊徹底趕走了夜的寧靜……聽着刺耳的機械聲,望着朝九晚五的人流,老馬沉思,人們為什麼湧入這裏生活,為什麼鄉野大地給人的一切抵不上城裏的那份薪水。他看不懂城市的美,只曉得在大城市生活得越久越難離開。村裏的大好青年起初只是去城裏賺錢,可是後來他們再也沒有回來。馬家屯的繁榮時期已經過去了,這一點他最清楚不過了。老馬曾經憎恨過城市,因為城市消解了他對馬家屯的貢獻和犧牲,可此刻他站在中國最繁榮的城市裏,沒有憎恨,只是憂懼。許是累了,許是思鄉。

“天呢!我的媽呀!何致遠!何致遠!”晚上八點半,桂英一進門大喊大叫。

“怎麼了?”致遠從屋裏出來,老馬也回過頭湊熱鬧。

“家裏怎麼了?餐廳的桌子為什麼這樣擺?”桂英邊走邊指。

“爸……說家裏不方便……”致遠支支吾吾地。

“哪裏不方便?”桂英伸出的胳膊像機關槍一樣,一會指這兒一會指那兒。

“挪個桌椅板凳怎麼啦?大呼小叫的!”老馬走進客廳來。

“天呢!我花重金買的紅木茶几你們放在那犄角旮旯的地方!”

老馬坐在中間的沙發上,把腿翹起來,打開摺扇搖起來,看她撒潑。

“連仔仔屋都動了!好歹尊重一下孩子吧!”

“小聲點!漾漾在寫作業呢!”致遠跟在桂英後面提醒她。

“你說家裏不方便,哪不方便?”桂英走到老馬跟前質問。

“嘖!你看你進門後走來走去利索不?要沒挪開你現在還沒轉完呢?”老馬衝著桂英的腳雲淡風輕地說。

“我花了幾十萬裝修,人家專家辛辛苦苦設計出來的圖紙你說挪就挪?”

“他設計圖紙的時候知道我腳骨折嗎?”老馬搖着扇子不緊不慢地問。

“你在你家裏,世界是圍着你轉的,現在這是我家裏,我家裏!”

“我腳傷了在你家挪個桌椅板凳怎麼啦!”

“怎麼啦?你這輩子只知道你自己,你想沒想過這家裏還有其他人,你想沒想過人家仔仔的東西不能隨便亂動!”

“英英,沒多大事,別吵了!”致遠在一旁拉扯桂英。

“這不是事大事小的問題,是自私自利自高自大的問題!還有你,他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嗎?”

“爸沒什麼過分的要求,挪了個位置而已!”

“是,今天挪了個位置,明天呢!他的世界永遠是以他為中心,從來不會考慮別人!”致遠被頂得沒話說。

“哼!”老馬管她如何說,只扇扇子。

“你喜歡當領導去馬家屯當,這裏是深圳,這是人家致遠家、是我的家,你要改家裏的佈局先問問當家人!”

“致遠同意的!”

“致遠同意!你就會撿軟柿子捏!在家欺負我二哥,到這欺負致遠!”

“誰欺負他了!這幾天我跟他說過什麼難聽話了?你別在這沒事找事!”老馬心火頓起,合上扇子直指桂英。

“哇哇哇……”一旁偷偷觀戰的漾漾,頓時被老馬那一聲張飛吼嚇壞了,嘩啦啦地哭了起來。致遠轉身去哄孩子。

“我沒事找事?哼!你抽起煙來一鍋接一鍋,家裏天天烏煙瘴氣得跟火燒了似的,你知道這家裏有孩子嗎?你嫌衣服臟,大冬天的晚上十點讓我媽給你洗衣服,你知道我媽當時手上有傷疤嗎?家裏除了你其他人都愛吃白蘿蔔,你自己不喜歡吃白蘿蔔飯桌上就不能有白蘿蔔,我告訴你我這輩子最愛的吃的菜是白蘿蔔!你什麼時候替別人想過?哦!今天你覺着不方便你要挪,你想過別人樂意不樂意?”桂英指着老馬一股腦說出這些話來。

老馬有幾句沒聽懂,愣在那沒答話,像是在腦海里翻舊事,忽皺着眉用右手的扇子拍打左手的掌心道:“我挪個沙發桌椅,你扯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幹什麼!”

“幹什麼?我告訴你,這世界不是圍着你轉的!”

“二十多年了,我在你家總共住這幾天,你跟我吵幾回了?你不想讓我住明說,掰掰掰掰地煩不煩人!”老馬衝著桂英豎起兩根手指。

致遠見丈人火氣十足,大步出來對桂英喊:“英英,爸已經七十了,你別在這沒完沒了地吵!爸身體氣壞了怎麼辦?”又對老馬低聲說:“爸,英英脾氣臭,您別理她!你這一吼小孩子害怕!”

桂英氣得無話可說,干站了數秒,咽下一口氣,平靜且略帶諷刺地對老馬說:“馬村長,這麼多年了,你真是一點點沒變!”說完轉身回了自己屋。

回屋后,桂英躺在床上,往事湧來,淚流不止。

老馬坐在沙發上陰着臉,使勁回憶洗衣服的事情,竟一絲一毫也沒有印象。至於白蘿蔔,確有其事——他討厭飯桌上看見白蘿蔔。今天得知桂英最愛吃白蘿蔔,老馬心裏五味雜陳,追憶過去英英在家的十多年,好像家裏幾乎沒買過幾根白蘿蔔,他當初以為家裏人跟他一樣全不愛吃白蘿蔔的。

致遠哄好漾漾又去寬慰老馬,見老馬臉色好了幾分,趕緊溜進自己屋安慰妻子。桂英還在床上啜泣。十來年了,除了仔仔偶爾不聽話鮮少見她動過這麼大的氣,致遠躺在床上輕拍肩膀替她擦淚。

“親愛的別哭了!”他撫摸着桂英的頭髮。

“我知道你以前受了委屈,那早是以前的事情了,別揪着不放。現在爸過來住一段時間,一小段時間,你忍一忍不行嗎?”

“你從來不替我說話,我們一吵你老是替他說。”桂英邊哭邊說。

“哦!你們父女兩吵架我站在你背後不分青紅皂白替你罵戰,那還不如我直接把他打一頓趕回馬家屯得了!”致遠擺出一副滑稽動作,故意逗桂英:“這傳出去你讓人家怎麼說呢?況且家裏還有孩子——看着呢,你怎麼對老人他將來怎麼對你!”

“光會說大道理,他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你不先給我說一聲?”

“挪個傢具還要跟你彙報——請示你,你讓爸怎麼看我呢?況且他本來也看不上我!”

“除了他自己,他看上過誰呀!”

“親愛的,仔仔爺爺五十三歲得病走了,最後幾年患病的日子你不是不知道,家裏人各個讓着他寵着他,獨獨怕他一口氣上不來!現在咱爸已經七十歲了!身子骨再好也老了,經不得動氣,你噎得他一口氣要真上不來怎麼辦……”

“我忍不住!忍不住忍不住嘛!”桂英噘着嘴。

“你不是忍不住,你是替以前的不平喊冤吶!”

桂英無話可說,靠在致遠懷裏,夫妻兩擁抱着。誰想這邊剛剛熄火,那邊風波又起。

仔仔回來了,一進門見家裏不一樣了,一臉驚喜!去客廳參觀了一圈,去餐廳溜達了一番,等到回自己屋一看,大變了樣!頓時一身火星子亂竄。

“誰動了我的東西?”他咣當一聲甩開房門大喊。

“親愛的你去看漾漾,我去跟他說。”致遠親了一下桂英的額頭,立馬起身。

“你們誰動了我的東西?”仔仔用拳頭狠狠地敲着房門,敲完刻意巡視了老馬一番。老馬也張望着他,不動聲色,只躺在那兒琢磨白蘿蔔的事。

“你東西擺得一地,萬一把爺爺絆倒了怎麼辦?”

“什麼叫‘一地’?要真一地他這幾天怎麼進來出來的?飛的還是蹦的?”

“你把滑板籃球放床邊,離爺爺床頭一米遠,萬一他踩到了怎麼辦?”

“滑板的問題你挪滑板,為什麼把我其他的東西全倒騰了一遍?”

“家裏地方小,你的各種球啊、包包啊、衣服啊、書啊收一收,騰點地方!”

“為什麼偏偏是我屋裏?你們屋和漾漾屋怎麼不倒騰一遍?”

“尊老愛幼,尊敬老年人,以老年人的需求為先!”

“你只說尊老你幹嘛不說愛幼,為什麼不是他讓着我?”

“你還幼!你馬上成年了還幼!”致遠瞪着仔仔問。

仔仔見桂英走來忙問:“媽,這事你管不管?”

“我管得了嗎?”桂英惡狠狠地撂下一句,便往漾漾屋走,進屋前故意提示一句:“誰能管你找誰!別找我和你爸。”

“哼!”仔仔氣得無處發火,只握着拳頭干瞪了老馬幾眼。

老馬躺在沙發上,雖跟桂英的氣消了七八成,此刻又來仔仔咆哮,聒噪得很!他早到了睡覺的點,人困馬乏,只打開摺扇遮着光在沙發上迷瞪迷瞪。任他狗兒怎樣叫,不誤老馬走大道。

仔仔回屋后在床上坐了幾秒,蹭地一下起來,開始重新收拾屋子。最後按照原來的樣子擺了回去,弄完已經十點多了,然後衝著客廳說了一句:“以後我的東西誰也別動,誰動跟誰急!”

生氣費心神,吵架耗體力,老馬累得迷糊,見沒動靜了便回屋睡覺。任仔仔大小聲響、各種腔調地暗示不滿,他只當聽不見。一棵小豆芽,能拿他這棵老槐樹怎的。

這一晚他又睡得不怎麼好。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老馬的末段人生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老馬的末段人生
上一章下一章

7上 老馬喧賓奪主 桂英怒揪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