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好根骨
自那兩位分家的顧家小姐像是鬥勝的公雞一樣離開后，而谷樂也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時間。
只是她在屋子裏轉了一圈，也沒找到幾個可以搭上話的人。也許是現在的造型太過嚇人，被幾個女傭當成了從地獄裏滾過一圈的瘋子，一見到她就避如蛇蠍地裝聾作啞。
安慰着自己沒了可能露餡的危機，谷樂按照記憶中的指引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前世的她從小便過着顛沛流離，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後來被師傅撿到，這才有了家的雛形形態，乃至於成年期的她格外像是一隻弱小可憐的蝸牛。
一進門，心裏那股飄起來的勁就踏實地落回了肚子裏。
屋裏的擺設整整齊齊的，牆壁被刷成了讓人舒心的暖黃色。唯一的敗筆就是在門周圍貼了一圈亂七八糟的黃紙，隨着開門關門帶動的氣流還在隨風而動，仔細看去，這些貼滿牆壁的黃皮紙都是顧樂請來的平安符、鎮宅符一類。
隨手摘了一塊符籙握在手裏，谷樂有點哭笑不得。
這坑爹的道士太過吝嗇了，三毛一沓的黃紙，再配上兌水的紅顏料，能驅邪陣鬼那還真是撞了邪了。
清了一塊乾淨的區域，谷樂盤腿坐在地上，從陶瓷罐里挑挑揀揀幾塊乾淨的銅錢握在手裏慢慢的搖着。
這是最普及的銅錢卦，連外行人都可以簡單預測凶吉。原本自卦是天師一派的忌諱，不但費神耗力，道法淺的擅自窺探天機，還會抗不過天譴反噬的危機。但顧樂靈魂已消失，也就等於鑽了天道的空子，谷樂不由對這嬌貴小姐的命脈線產生了幾分好奇。
只是她現在心緒不寧，腦袋裏亂糟糟的，如果被師父看到了，恐怕又要被挨一記“心不誠”的打。
三枚銅錢簡單落在地面上，在半空中滾動了幾圈之後漸漸落地。谷樂的視線死死盯着在地上轉圈的銅錢，不料其中一枚咕嚕嚕的地滾到了床縫底下，轉眼間就消失得不見了蹤跡。
占卜之人最信命，遇到這樣的情形多半會以“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而止。
谷樂神情一肅，好奇心像貓爪一樣抓心撓肺的痒痒，還想着要不要去挪桌子看看第一次為自己占卜卦象。
就在這時，放在床頭的手機突然震動了幾下。
看到上面閃爍不停的“陳衍”名字，谷樂捧了一個定時-炸-彈一樣，差點一個手抖把手機給砸出去。
這人和顧樂從小到大一起長大，在她的眼裏，這個像哥哥一樣溫柔體貼青年是她平凡生命中唯一的依靠。不出所料，這次顧樂裝病逃婚也是陳衍的主意，他的目的更多在於白家豐厚的財富和價值。只可惜，這個衍哥哥沒能預估出來顧樂對鬼的心裏承受力，在被救出去之前活生生地被嚇死了。
谷樂猶豫了一會，還是接通了手機。
“樂樂，你還好嗎？”陳衍聲音溫和平穩，話語之中含着濃濃的關切之意。
陳衍在這個時候打電話試探，不是為了愧疚，便是顧樂身上還有榨取的價值。
谷樂猶豫了一會，才慢吞吞地開口：“對不起，這次是我太沒有用了。”
那邊沉默一會，陳衍這次的語氣變得格外艱澀：“對不起樂樂，這次是我沒有考慮周道。這事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恐怕……很難。”
話留一半，容易給聽眾遐想的空間。陳衍根本不會幫她，就算之前哄着谷樂逃婚也只是凹人設的權宜之計。而這一次，在計謀被拆穿前，還得到了白家明裡暗裏威脅的一把筆封口費，他自然樂得旁觀。
谷樂根本沒對他抱有什麼悔改的希望，也只是想噁心這個兩面三刀的小人而已。
她的聲音變得顫抖起來：“可是，我害怕啊……”
果不其然，陳衍雖然心思縝密，卻是個憐香惜玉又帶點優柔寡斷的性格，被谷樂這哭腔一擾，心裏也不是那麼堅定了。
她的絕望和痛苦像是開閘的洪水一樣兜頭潑來，扼得人喉嚨被悔恨塞得喘不過氣來。
陳衍閉了閉眼睛，轉過頭看到放在床頭的銀行卡，還有白家給出的承諾——如果他再猶豫不決，他的前途，他的事業，都完了！
他咬着后槽牙，語氣卻緩和地輕哄道：“你別急，先在白家待一陣子，過些時候等我這邊事情處理完了，我就幫你買了機票送你出國，好不好？”
顧樂是個像個從小被養在深閨的大小姐一樣，根本不暗世事，也不懂得白家一手遮天的道理。
何況陳衍知道，無論他說什麼，顧樂都會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果不其然，聽到了谷樂輕輕嗯了一聲，陳衍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和自得。
被人全身心的依賴和喜歡着，讓他整個人都飄飄然了起來，也沒能聽出谷樂後來敷衍了事的態度。
陳衍心裏有愧，又低聲囑咐了幾句話，實則話裏面明裡暗裏警告顧樂不要把他們籌劃的事情說出去，就急匆匆地掛了電話。
看到被果斷掛掉的手機，谷樂暗罵一聲“辣雞”，臉上的哭相一收，一揚手將它摔回了床上。
拿起旁邊的浴巾想洗個澡除除晦氣，一轉頭，正巧和窗外和一張臉打了個照面，一雙睜大的瞳仁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谷樂：“……”
那張臉也許沒有想到過會有人會直勾勾地和自己視線對上，它只是愣神了一秒之後，轉而齜牙咧嘴，努力做出一副兇惡的表情。
一頭亂成枯草的頭髮，皸裂的皮膚從中間開了一道裂口，成塊成塊散發著斑黑的鮮紅皮肉外翻，欲墜不墜地掛在臉上，再配上那眼角處滑下來的血淚，還真有幾分嚇人的陣勢。
即使谷樂見多了這種不照常理出牌的鬼魂，但見魂之前也開了天眼或者藉助法器法寶一類請神上身，多少有點心理準備。像這種隨時隨地看3D版恐怖片的待遇，看多了還真有點招架不住。
她隨手摘了一枚符籙握在手心裏面，心說三毛騙子也有三毛功效，總比手裏沒料強。
不料那女鬼像是早就看清了她的虛張聲勢，沒非但沒有被這陣勢嚇到，反而從窗戶口裏慢悠悠地飄了進來，悠閑自在地以360度角位在屋裏走了個秀，還得意地沖她露出了一個陰森森的笑容。
那雙手的指甲漸漸變長，烏黑的之間像是兩把鋒利的刀刃朝着谷樂伸了過去。
如果是凶神惡鬼，身為道家師傳的谷樂也樂得降妖除魔，除惡行善。可惜這女鬼雖然死狀慘烈，但眼神清明，身上也沒有戾氣，只是一個迷了心智的孤魂野鬼而已，谷樂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她淡淡開口道：“作威作福慣了，把這當成自己家了？”
那女鬼明顯愣了一下，還未收回的鬼臉僵硬在了臉上，扭曲成了一副十分詭異可怖的表情，但配上停滯在半空中張揚舞爪的僵硬動作來看，還顯得有些滑稽，如果不是她的模樣太過恐怖，反倒她是一副活見鬼的樣子。
“你你你你……”那女鬼卡殼了一瞬，又問：“你不怕我了？”
谷樂一回憶原主慫噠噠的性子，想到這具身體直通陰陽的眼睛，不禁對她產生了幾分同情。
谷樂：“看習慣了，有點想吐。”
女鬼：“……”
谷樂心念一動，將手中的符籙往前送了幾分。那女鬼原本還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待指甲尖碰到符籙上血跡之後，她突然哀嚎了一聲，像是被燙到了一樣，急忙把尖細的指尖收了回去，仔細看過去，那指尖處還冒着幾縷黑氣。
見驗證了心裏的猜想，谷樂心裏十分激動，她試着默念師父傳授的口訣，果然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靈力在體內沿着經脈中轉了一圈，連剛才頭昏腦漲的的鬱氣消了一圈。試着握了幾下手指，剛才虛握的張力也變得有勁了許多，更何況身體內部還隱隱有股的氣勁在支撐着。
怪不得原主在鬼魅橫行的環境之下還能毫髮無損，原來這具身體繼承了祖上的天師血脈，又是個適合修鍊的好根骨。這樣的人，就等於被仙家遞交了入場券的幸運兒，只是卻未曾接觸到修鍊的法子，血脈的力量太過稀薄，也只能嚇唬一下這些剛剛死去的孤魂邪靈罷了。
捉弄遊戲沒了陪玩的對象，女鬼有點頹喪地蹲在了角落裏面，垂着頭吹着被血液燒傷的手指，一蹙眉時淚眼盈盈，看上去還有幾分可憐。
只可惜谷樂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一臉冷漠不為所動的模樣：“你天天纏在我這裏，是為了什麼？”
女鬼才猶豫了一下，咕嚕嚕地轉着眼珠子就想逃跑，就見谷樂又面無表情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大把符紙。
“……”
它臉上露出驚駭的表情，扭動着漂浮不定的身體在整個小空間裏面到處打轉，嘴裏還在念念叨叨的討饒道：“大師不要見怪，我沒有害人的心思，只是想求助大師尋個回去的辦法而已。”
谷樂這才慢條斯理地收回了手中的符籙，看到那女鬼一臉防備地盯着手中黃紙，行動間又有退縮的意思。她的嘴唇張合幾下，兩指一捏，那黃紙片便在手中自燃了起來。只是那火焰與正常的暖黃色不同，它渾身透着一股冷淡的藍色，就像是黑夜中燃起的一點零星鬼火。
那鬼這才明顯像是舒了一口氣的樣子，和谷樂盤腿而坐，恭恭敬敬地一拜。
“小女只想尋回自己生前一物，事成之後，願任您差遣。”
谷樂仔細一想，這才捋清楚了這女鬼的套路。
所謂人死如燈滅，靈魂脫離軀殼后，附帶着生前的記憶也會消失的一乾二淨，此乃是道中“凈魂”一階。而那些對凡塵間俗物又執念的，多半是生前因此而喪命的。看來這鬼也是個聰明的，明顯想通過此查明自己的死因。
至於找到之後是報仇雪恨還是放下執念，全看它們一念之間，這種事情就不能為外人摻和的。
聽到她文縐縐的發言，谷樂猶豫地問：“你死了多久了？”
像她這種正統道修傳下的修士，曾在祖師爺面前立過誓言，一把桃木劍斬殺邪靈惡鬼的同時，遇到孤魂野鬼也得還願超度，洗去在塵世的怨氣和執念，否則便墮了身上天師的職責。
只是萬一這是個哪朝哪代的嬌貴小姐，谷樂可沒有那麼大的本事給她刨一尊古董出來。
女鬼幽幽道：“四百一十九天。”
谷樂的心這才重新放回肚子裏。還好還好，看來是個極度入戲的戲精，還是角色扮演中毒者。
一想到自己現在的現狀，谷樂兩手一攤：“只是我這邊有些麻煩的事情要處理，恐怕得過幾天了。”
聽出她敷衍的態度，女鬼又拋了一個香甜的誘餌出來：“這裝神弄鬼的功夫我可是強項，比如說的你那薄情的未婚夫，還有把你往火坑裏推的一家老小。”她捂着嘴，咯咯笑了起來，“保證讓他們睡個安穩覺。”
谷樂眼睛一亮。
經過剛才探尋可知，自己的魂魄與這殼子還不能百分百兼容，恐怕這顧小姐的殘念還以魂魄的形式寄居在這具殼子裏。這借了人家的身，恩怨因果自然是要還的，那麼幫着懲治害她致死的人，完成死去的心愿，就是讓她頭疼不已且首要解決的大麻煩之一。
她的視線像兩把探照燈一樣將女鬼上下掃視了一眼——如果可以驅動她為我所用，那……
看她沉默不言，女鬼又陰惻惻地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大白牙來：“不急不急，您慢慢考慮，反正我離開之前哪裏都去不了，纏着您這小美人也不是我吃虧。”
谷樂：“……”喂喂，我不要面子的啊。
現在這年代的鬼魂真是社會社會，年紀輕輕的還懂得威脅天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