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婚祭,葬天原!
陰平歷,九月九。
葬天原,生人祭。
古人歷來謹守風俗,每年九月九,都是葬天原最忙碌的日子。
“禮成,新人跪拜!”
青石堆砌的祭祀高台上,灰衣大祭司頭戴紅紫冠,臉上面無表情,雙眼漠視着身前兩個穿着紅色婚衣的新人。
祭祀台下方,紅白一片,交錯分明,右面喜慶,人人手拿婚帖,臉上喜氣洋洋。
左面氣氛稍凝,人們身穿白衣,面目沉重,人群中甚至還擺放着一尊紅木棺材,這不像是慶祝婚禮,反倒像為人送葬。
奇怪的是,似乎整個葬天原的居民都已經習慣了這種詭異古怪的氛圍。
新人互相攙扶,朝着前方灰濛濛的天空,跪拜下去。
這過程中,新郎動作顯得僵硬,臉上也並沒有多少婚禮應該有的高興色彩,反而雙眼麻木,眼神空洞。
“一拜風調雨順,加拜。”
“二拜七鳳和鳴,戾免。”
“三拜齊人天壽,歸冥。”
灰濛天空瞬間烏雲密佈。
新人跪拜完畢,各自起身,男子掀開新娘紅蓋頭,蓋頭下,是一張佈滿皺紋的臉。
男子怔怔的看着這張老臉,眼中明顯閃過一道刺眼掙扎。
新娘,是一個七十老嫗。
而新郎,卻像一個剛成年的少年。
祭台下方,看着顯然不相稱的一對新人,所有人雙手合十,嘴中送出祝福。
天空烏雲蓋頂,一陣強風吹襲而過。
新郎紅衣被狂風捲起,他退後兩步,與新娘遙遙相對。
“葬天之下,氣運斗轉,新郎祭!”
大祭司在新郎身上灑下一把白灰,隨後將一對手鐲交給新郎。
新郎眼神空洞,接過手鐲,將一隻戴在右手,另一隻上前為新娘戴在她乾枯的左手上。
“祭成,新郎入棺!”
數十名身強體壯的青年將棺材抬到人群前方。
新郎深深看一眼新娘蒼老的臉龐,然後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走下祭台。
有兩人上前,為新郎卸下紅衣,換上黑袍。
棺材蓋已經掀開。
新郎在推搡之下,爬進棺材。
封棺,眾人抬棺。
“生人已葬,祭往生咒!”
大祭司走到新娘旁邊,伸手觸摸一下新娘的白髮,一道紫光在他手指下流轉。
只見新娘原本枯老白髮,如同得到新鮮養料的植物,開始茁茂生長出黑色髮根。
棺材被人抬到後方原頂,放置在一個事先佈置好的陣法中央。
抬棺眾人散去。
祭台上,大祭司嘴中吐出一串古怪咒語,新娘神色端莊,她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突然湧出的磅礴生命力,這種感覺,就像年邁的生命得到新鮮血液灌注,重新變得鮮活起來一般。
轟隆!
天空烏雲翻滾,雲層中雷霆咆哮。
“小姐,此婚祭乃是祖輩流傳,吾推算過,那男子雖無靈脈,但命格強,他的氣運足夠破你身上詛咒。”大祭司在新娘旁邊低聲開口。
新娘神色淡然,她輕輕點頭,渾濁雙眸朝着原頂那道棺材掃去。
“此人叫何名?”她問道。
“乃是一流浪無名氏,偶然入我葬天原。”大祭司回道。
“既如此,便將之葬在祖荒之地,賜名周姬氏。”
新娘抬起乾枯左手,撫摸着手腕上的鐲子,眼中露出一抹複雜神色。
“做我周姬的男人,即便只是一刻,你也該滿足了,你的生命我會繼承下去,安心去吧。”
新娘默然轉身,她的頭頂,白髮脫落,頭皮之中黑髮開始瘋狂生長。
下方,無論穿着白衣還是紅衣,所有葬天原的子民,全部對着祭台上的新娘跪拜下去,臉上升起虔誠的表情。
“祭天庇佑,我等祝周姬大人,萬壽齊天!”
整齊浩蕩的聲音,在這葬天原蒼茫天空下響起,台上大祭司單漆跪地,灼灼目光落在新娘背影上。
嗤嚓!
一道閃電從天而降,照亮灰暗天空,在無數虔誠的目光注視下,直直擊中紅木棺材。
棺材劇烈顫抖,然而材質用料似乎並不普通,沒有被閃電一個見面就劈得四分五裂。
但棺材蓋已經冒出一股熱氣,裏面隱隱傳來一道充滿絕望痛苦的嘶喊和哀嚎。
這閃電只是第一道,隨後有第二道,第三道……
直到最後,棺材中已經沒有聲音,紅色漆木褪色掉落,一片片碎屑在濃濃的燒焦味中,紛飛天際。
祭祀高台上,新娘周姬身軀逐漸顫動,她伸手捂住臉龐,手掌之下,一張枯黃老臉褪去爛皮,乾枯手臂竟然也緩慢膨脹起來。
她渾濁的眼眸中露出欣喜,放下雙手,一甩衣袖,腳步踏空而起,片刻間就消失在這婚祭現場。
大祭司起身,面目淡然,他剛才抬頭時,看見了新娘枯黃臉皮下,那一抹鮮麗的白皙!
老天送來這個無名氏,葬天原氣運不減,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
大祭司脫下身上祭祀衣袍,看着下方無數葬天原的子民,他開口說道:“抬棺,葬祖荒。”
棺材已經變成漆黑的燒焦模樣,紅木露出裏面的材質,漆黑之下是紅糊糊一片,竟是葬天原最堅硬的梧桐木。
傳說梧桐有靈,乃是鳳凰涅槃之所,葬天原曾有鳳凰落腳休憩,所以才留下這堅不可摧的梧桐木。
天空雷雲散去。
原頂,眾人抬棺。
棺材後面,跟隨着無數葬天原的子民。
本是一路平川,沒走多久,前方竟有凶獸擋道。
一頭凶戾的三足魔烏,它攔住人群,一對巨大翅膀伸展開,煽動之間攪起一地灰塵。
三足魔烏在葬天原中凶名赫赫,以喜愛生吞活人而被葬天原子民所熟知。
既有凶名,必然讓人恐懼。
葬天原只不過是人族中一個小小的分支部落,面對三足魔烏,即便是族長都沒有把握全身而退。
所以,在看見凶獸的那一刻,人群瞬間混亂,梧桐木棺轟然落地。
後方大祭司更是臉色狂變,暗罵一聲晦氣,果斷後撤逃掉。
人們見素來神秘的大祭司都跑了,他們不過是普通子民,更加升不起反抗之心,一個個撒腿狂奔,生怕跑慢一步,被三足魔烏一口吞掉。
凶獸三足魔烏沒有選擇去追人群,而是落到梧桐棺材旁邊,獸目先是疑惑片刻,然後它單足踩在棺材蓋上。
棺材堅不可摧,它沒能踏碎梧桐木,眼中升起濃濃的好奇之意。
這個裏面,彷彿有什麼在吸引着它。
風起雲湧,魔烏爪子提着棺材,飛掠起身,眨眼間功夫就消失在灰暗天際。
葬天原中,有一片未被人們開發過的森林,掩藏於葬天原深處。
這裏植被是天然生長,沒有被過多破壞,綠樹成蔭,高聳尖木層層矗立,仔細看去,在這森林邊緣,彷彿有一個小小的村落,有幾人,正站在村頭,皺眉凝目。
“死了吧?”幾人中最年長的一人率先開口,他濃眉大眼,身材粗獷,身上肌肉如虯龍盤體,一眼看去,力量感十足。
一個稍微年輕一些的青年接口:“剛才試探過了,吸氣少,出氣多,活不過半刻。”
青年旁邊,是一個獨臂大漢,他粗聲粗氣的道:“看這模樣,又是被那個喪心婆娘給禍害的,只是不知為何,竟然沒被下葬?”
最後是一個年紀稍小,剪了齊肩短髮的青袍少女,她上前兩步,用手中鐵劍朝地面扒拉一下。
“這人怎麼像被人吸干血一樣,全身骨頭軟趴趴的?”少女收回鐵劍,目露疑惑。
隨後她眼睛一亮,猶如發現什麼寶貝,指着地上大叫道:“他手上那是玄鐲,這東西歸我了。”
說著就蹲下去,打算動手。
“小暝兒,不要妄動,你忘記咱們族裏規定了,他人之物,不可自取!”
最先開口那人上前一步,把少女身子扯回來。
“族規不可壞,況且這人來歷不明,看上去也活不了多久,先讓魏哥把他帶回去,看看能不能救醒再說。”
青年說著,眼中不斷閃過思索神色,他身旁的獨臂大漢走上前。
“那就讓我帶他回去,救治一下試試,不過以我多年救人經驗,這個模樣,多半活不了。”大漢說道。
在他們前方草席上,躺着一具毫無血氣的乾枯屍體,屍體身上一片焦黑,衣衫破碎,全身上下也就只有右手腕上的那個手鐲還算乾淨完整。
臉龐已經看不真切,皮下的血肉似乎嚴重萎縮,有一些甚至粘合在一起,實在醜陋。
不過,就是這麼一副死屍模樣,居然還有着微弱的心跳,胸膛處起伏雖然不大,卻能讓人真切感受到。
這人,還沒死,準確的說,沒有徹底死亡。
“好嘛,不拿就不拿,這人根本就救不活,魏叔叔幹嘛白費力氣。”
青袍少女被扯到一旁,她不情不願的轉身,朝村子裏跑去:“哼,我要把這事告訴瓊姨。”
“這妮子…”獨臂大漢搖頭笑一聲,隨後蹲下去,將地上的枯屍用草席包裹嚴實。
“青子,來搭個手。”大漢對青年說道。
青年上前,接住草席的頭部,大漢單手抱着尾部,三人一同進村。
“今日狩獵算是耽擱了,聽說最近葬天原和黑靈族交惡,看來又一場戰爭在所難免。”
進村途中,最年長的粗獷中年跟在兩人身後,感嘆開口。
“大衛長,葬天原的事情和我們又扯不上什麼關係,只要我們不主動出去招惹他們,村子始終都是安全的。”青年回道。
“大衛長您這是杞人憂天,歷來戰爭都是葬天原主動挑起的,後果當然由他們自己去承擔。”獨臂大漢嗡聲道。
“或許吧…”
中年目光深遠,也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然而幾人交談之時,誰都沒有發現,包裹在草席之中的枯屍,已經乾枯的手掌猛然顫動一下。
那張幾乎粘合在一起的醜陋臉龐上,鼻子和嘴角也在同時劇烈抽搐。
某一刻,雙眼陡然睜開!
眼中漆黑一片,猶如深淵黑洞,瞳孔沒有焦距,眼底深處,卻蘊含著一絲濃烈的震驚和不敢置信!
這裏就是,一萬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