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請允許我把同僚一鍋端了
這情形若是換了孫安錦,大約會以為是百一葉要把崔道聞賣去捲簾樓,但穆雲深自詡成熟穩重,故而只是推開他,皺着眉問了一句“怎麼了”。
崔道聞似有千言萬語要一齊講出來,於是話到嘴邊形成了堵塞。最後他決定先感慨萬千地嘆息一聲,以表沉重。
能讓崔道聞如此愁眉不展的,怕不是什麼好事了。穆雲深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認定果然還是百一葉要把他賣去捲簾樓。
於是崔道聞再抬頭看穆雲深時,對上的是一雙充滿憐憫同情的雙眸。崔道聞一陣惡寒。
“幹嘛這麼噁心地看着我,”崔道聞後退兩步,拉開安全距離,“我已經是小掌柜的人了,你沒機會了。”
穆雲深覺得這話要是被王異塵聽去,怕是會悲痛地哭天搶地,哀嘆遇人不淑。
“得了,不與你玩笑,”崔道聞毫無自知之明地惡人先告狀,“你們這群小孩到底嫩了點,不曉得什麼時候該莊重。”
穆雲深莊重地點頭深表認同。
“我在捲簾樓聽到,那個花魁好像要進宮獻舞,”崔道聞說,“你們認真盯着點,西楚那邊好像有什麼謀划。”
“什麼謀划?”穆雲深追問。
“你不會自己去查?”崔道聞對他翻白眼,“你這樣子,還是趕緊回你們的孫院首身邊當他的好徒弟去吧。”
“我以為,以你的本事,會一起聽來。”穆雲深遺憾道。
“我當然聽到了,”崔道聞感受到了面前這小子對自己能力的質疑,立刻回擊道,“不然怎麼會中了那小東西的招。”
穆雲深露出瞭然的神情:“哦,你被一個只到你胸口那麼高的孩子算計了。”
身高本就是崔道聞的一大痛,如今被穆雲深這麼一說,悲痛之下居然不能立時分辨出他是否是在損自己。
穆雲深的視線落在崔道聞胸口,眯起眼盯了一會兒,說:“那孩子還不到我胸口。”
崔道聞跳起來,似乎想打他。夜梟立刻出手相護,崔道聞慫了。
“那小東西叫赤央,是烏般巫醫的徒弟,”崔道聞悻悻道,“常年跟在玉端身邊,是她的心腹。”
西楚本就與烏般領土相鄰,穆雲深點頭,不覺得奇怪。
“魏小將軍那裏,還是找個人給好好看看,”崔道聞繼續說,“赤央極善毒蠱之術,若是真有什麼不測,要早做應對。”
穆雲深繼續點頭,順便又在心裏罵了魏季天一句自作自受。
“西市有家掛着空牌匾的店,沒轍了可以去找那家的店主,”崔道聞似乎思考良久,最後糾結着說,“但是最好不去。”
穆雲深再次點頭記下。聽上去這樣奇怪的一家店,還是開在西市,他居然從未聽聞。
崔道文頗為嫌棄地看着他:“就會點頭,你是不是傻?”
穆雲深給了夜梟一個眼色,夜梟上前兩步,捧着崔道聞的臉,強迫他重重地點了兩下頭。
崔道聞的臉色頓時十分精彩。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穆雲深欣賞着他變幻莫測的神情,覺得莫名舒爽,“要是沒了,我再問你幾個問題。”
“我憑什麼回答?”崔道聞對他翻白眼。
“憑我剛才救了你,”穆雲深看向開裂的湖面,“或者說你想下去。”
夜梟開始活動手腕。
崔道聞看看碎裂成幾塊又開始逐漸結上薄冰的湖面,猶豫片刻,轉而面對穆雲深,露出從前當塗說時的天真面孔:“你問吧。”
“首先,”穆雲深對他的良善笑容完全免疫,反而回給他一個更加和藹的笑來,“你到底為誰辦事?”
這個笑容讓崔道聞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比如深夜被綁在椅子上聽某個人的琴聲魔音貫耳,不自覺地抖了兩下:“我早說過,我只想活着。”
“你若是想活着,就更該是為誰做事,”穆雲深微笑道,“是孫院首?”
崔道聞立刻否認:“我們只是合作關係。”
“但我覺得你惟院首命是從。”穆雲深補刀。
“你的錯覺。”崔道聞死鴨子嘴硬。
穆雲深挑眉。
“如今我已經離開書院,”崔道聞似乎不想再提曾經的事,“你們那個院首要是還對我有什麼疑心,你就回去告訴他,我崔道聞說話算話。”
這便是承認曾經為孫汝效力了,穆雲深笑着回了他一句“好”。
“接下來,”穆雲深還有問題未問,“把你在捲簾樓聽到的如實告訴我。”
崔道聞的表情頓時變得很古怪。穆雲深知道他又要搞么蛾子,沒好氣地催了一句:“快點。”
崔道聞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清清嗓子,開始叫喚:“嗯,官人,再喝一口嘛。”
“哎呦大人,討厭,手放哪裏嘛。”
“輕點兒,弄疼人家了。”
“郎君別急,奴家這就……”
穆雲深雙手環抱胸前,不失禮貌地微笑着看他作妖。崔道文叫了一會兒,見穆雲深和夜梟都沒有反應,便失了興緻:“你怎麼沒點兒表示。”
穆雲深從善如流地為他鼓掌:“學的不錯,情感真摯,急不可耐。”
崔道聞感到受挫,無奈地擺擺手,自我安慰:“罷了,到底是孩子。”
“夜梟,把他送去捲簾樓,裊裊想找個對手已經很久了。”穆雲深微笑道。
“你因為這個笑挨過打嗎?”崔道聞咬牙切齒道。
“你馬上就會因為它挨打。”穆雲深回敬道。
二人眼對眼地瞪視許久,如同鬥雞。
夜梟不停地活動着身上的各個關節,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動手。
最後還是崔道聞先妥協了。
“罷了,我同你一個孩子較什麼勁,”崔道聞回想自己今日的所作所為,有種越活越回去了的感覺,“不是我不說,這事兒是你們院首交代的,讓我不要插手。”
穆雲深神色複雜地看着他:“所以你就差點被滅口。”
“你不必激我,”崔道聞卻是不再上當,“今日之事確是意外,多謝你救我。”
“是雲泠救你。”穆雲深說。他的確看見了這邊的情形不對,然而他原本選擇的是再做觀察,不管不顧先去動身救人的是穆雲泠。
“那我欠她一條命,”崔道聞此前與穆雲泠的接觸不多,此時也不覺有什麼分別,轉而說道,“西楚之事,你們要上心。”
穆雲深點頭:“這個自然,於公於私,都需小心。”
於公,西楚國力日盛,對南梁的威脅與日俱增,此次二皇子前來必然不會是什麼簡單的拜訪;於私……穆雲深記得,之前把孫安錦帶到捲簾樓的,就是西楚那位玉端公主。
“此事你若有膽子,還可以去問問你們那位院首,”崔道聞似乎略有猶豫,“別說起我。”
穆雲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人似乎對孫汝頗為忌憚,但又不甘心地總想抖出些孫汝的什麼事來,所以一直在鬧彆扭。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不如一口氣說完,我這樣一句一句地聽着也有點累。”穆雲深真誠道。
崔道聞一噎,瞪了他一眼,轉身要走。夜梟抬手去攔。
“讓他走,”穆雲深道,“對了,你記得今日沒見過夜梟。”
崔道聞本想懟回一句,但是餘光感受到來自夜梟的強烈惡意,於是生生忍了下來。
“知道了,穆公子放心。”崔道聞扔下一句,頭也不回地迅速離開。
於是城郊只剩下漫天雪霧中面頰已經被吹得微紅的主僕二人。
“幸好今天帶你出來。”穆雲深回想方才發生的一切,道。
“但我今日輪休。”夜梟毫不客氣地指出。
穆雲深尷尬地笑笑:“這月讓管家多發些月俸給你。”
夜梟高深莫測地看了穆雲深半晌,看得穆雲深發毛。
“我想要點別的。”夜梟微斜着腦袋看穆雲深,極似黑夜中的鴟鴞。
“除了迫害同僚,其他隨意。”穆雲深十分清楚這個自己暗衛中的殺手鐧一直夢想着把他的同僚一鍋端了。原因無他,就是能打。
“那我想和小姐切磋一下。”夜梟立刻道。
“你這個月的月錢沒有了。”穆雲深留下一句,抬腳向城裏走去。夜梟頗不甘心地盯了他的背影好一會兒,最後搖搖頭,一如出現時一般瞬間便消失在雪霧中。
回去的路上路過八面樓,穆雲深想起崔道聞或許是回了這裏,不禁向裏面張望了一下。這一看便驚住了。
做事向來雷厲風行乾脆利落的八面樓小掌柜百一葉,正一手托着葯碗,一手拿着瓷勺給王異塵喂葯。二人柔情脈脈,你儂我儂,甜蜜到三尺以內無人敢靠近。
最先察覺到門外有人驚呆了的是王異塵。
“呃,我……”王異塵有種犯了事被抓住的感覺,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怎麼了?”百一葉背向門口,沒有發現身後站着個熟人,將手中的碗輕輕放下,取了帕子要為王異塵擦拭嘴角的葯漬。
王異塵佯裝躲避,卻是乖乖地讓百一葉將葯漬擦乾淨了。
穆雲深看着這兩個人,想着王異塵真是個奇才,一天到晚跟他們泡在清暢軒,居然一點沒耽誤和未婚妻培養感情。想着想着,覺得自己果然太佛了,於是轉頭離開,打算回去給孫安錦寫封信。
王異塵見他離開,頓時鬆了一口氣,繼續和百一葉含情脈脈。
於是眾人都沒看見,對面的捲簾樓的欄杆旁倚着一個身影,若有所思地望着八面樓堂中坐着的兩人。許久,一滴水自眼角滑落,跌入晦暗之中,碎裂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