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沒眼力見的東西
——東宮。
“殿下，您是需要金湯匙還是銀湯匙？”
“箸。”
“殿下，您是需要澡豆還是胰子？”
“皂角。”
“殿下，您是需要甲香還是沈香汁？”
“……”
小太監抬頭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太子，身子半躬，期待着太子殿下的回答。
“聒噪……閉上嘴，站到一邊。”
熱情洋溢的小太監小臉一垮，從屏風內退開，手臂下垂，等待太子殿下出浴。
說起來，一邊沐浴一邊吃午膳，小太監也是第一次見這麼個情況。不過因為這樣做的是太子……好像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屏風內。湯池的水氣蒸騰。
上下動蕩的水波漫過這人的胸口，兩點櫻紅若隱若現，向上是完美的下頜，此刻微微抬起，喉頭起伏，吞咽着食物。
太子就這樣一口一口的把膳食填進肚子裏，薄唇柔軟，眼睫微顫，線條完美流暢，就像一幅畫。
——只看臉就行了。如果可以的話。
然而實際上……太子身高八尺，體魄強健，骨骼清奇，天生神力。
如果不是因為怕女人……啊不，厭惡女人，大概現在早已妻妾成群孩子滿地跑了。
有着這樣的一張面孔，和過往經歷的那些事。太子僅僅是脾氣大了些，對下級嚴苛的狠了些，愛摔東西了些，動不動就訓人打人之類的……還是可以接受的。
至於——
一天要吃五頓，沐浴三遍，還有一系列林林總總的活動加起來……也是勉強能接受的，吧？而且最關鍵的是不管怎樣折騰都不需要擔心像當今聖上那樣胖的顫巍巍。沒錯，皇上有副吉祥相，圓融如意的身子，曲線還很棒。
驀地，屏內水聲大了點，太子殿下用完膳起身，小太監連忙跑進去伺候着。
遞上麻布，小太監不敢多看，只在心裏嘀咕，太子這麼重視面見葉一湄公子的事，還特地沐浴一番，看來殿下對小葉公子真是很有興緻啊。
小太監沒去細想那是個什麼興緻，老老實實伺候着太子，擦凈了頭髮，穿上了衣袍，然後看一切都利索了，叫人進來把屋子打掃收拾一番。打開所有門窗，把水氣散出去，再給太子在庭院中安置接待葉公子的木桌石凳，配上果品，還有酒水。
做完了這一切，在太子殿下的挑剔之下，再次做了些許改動和安排。
小太監站直了歇口氣時，看到沿着葉公子即將走過的道路，路邊的花繁盛而艷麗，香氣四溢。路的盡頭是兩人相見的涼亭，綠意盎然，揚起的檐角高高聳起，充斥着威嚴與委婉的秋意。
這種重視的程度讓小太監心顫了顫，似乎是預料到了，卻有些過了頭。
哪怕是皇上親臨，太子也沒個正經的歡迎，相反，還有些冷淡。
對待小葉公子的到來，應該是很期待的吧？
小太監習慣了揣摩上層的意思，久而久之，胡思亂想的本事見長，立在太子身旁，光明正大的發起呆來。恰巧太子閑情上來了，命小太監去取來紙筆，即興作了幅竹林秋景。
葉一湄到的時候，太子作圖作的正興起。
小太監不太走心，見太子不抬眼，門房在他耳邊上報，小太監揮揮手，讓門房退下。想着讓葉公子等一會兒也無妨，畢竟太子當下正得趣呢。
然而他忘了，太子既然如此重視，這是能等的事兒？
一時三刻。
葉一湄站在驕陽之下，強烈而刺目。
簡稱暴晒。
還未正式入秋，夏日的餘熱不可小覷，今日的天氣尤其熱情。葉一湄覺得全身暖烘烘的，額頭冒汗，不由得在心裏慶幸，還好提前做了心理準備，沒想到太子殿下會這麼直接，人都沒見到就給了這麼個教訓。
她哪會想到小太監的自作主張，以及下面人平常受的壓迫，遇事自然是朝陰暗想。太子殿下不見葉公子？不待見葉公子？不讓他進門？好了，讓你先站會兒，只是個小教訓罷了，何況能給平日裏光鮮亮麗的官家公子小鞋穿，也是很有種。說出去足以讓人敬佩。
只是葉一湄不清楚太子秉性，任人擺佈，事後也是無奈。
時間消逝，太子停下筆，眼角微彎。
他看了眼陽光，隨意問了句，“已過了未時，葉一湄呢？”
小太監笑着答，“他在門口候着呢。”
“哦？”太子別有深意的瞥了小太監一眼，起身，站在台階旁。
小太監緊隨其後。
太子接着問，“候了多久了。”
“一時三刻。”
“哦？”太子勾唇淺笑，“竟讓葉公子等了本王這麼久？”
小太監也笑道，“能等着太子殿下，是小葉公子的福氣……”
太子臉色一變，原本和善柔媚的笑容擱淺，取而代之的是面上森森的寒意，亮如點漆的雙眼閃動着怒火，彷彿有灼熱散發出來。
“下去……”
小太監還沒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怔愣的瞬間……太子的動作快到讓人無法反應，似乎只是一忽之間，他就倒在了離涼亭兩丈處。身體打着寒顫。
“太太太子……太子殿下……”小太監膝行上前，伏下身體，被嚇得涕泗橫流。
太子做完這一切，復平靜下來，暴怒的表情收斂成祥和寧靜，一派淡然，好似剛剛的不是他。
然而說出的話不能讓人感到平靜，“來人啊，沒看到這裏有個污穢渣滓嗎？還不快清理乾淨，迎葉公子進門。”
話畢，甩袖下階。看樣子，是準備親身迎接葉一湄。
路過小太監，發現對方正一臉茫然不解的望着他，面上還殘留着恐懼。
太子難得仔細觀察了一下小太監的表情，面上帶着溫柔寫意。
東宮內的侍衛們疾步走過來，將小太監鉗制在鐵臂之間，侍衛長跪地，“給殿下請安。”
太子笑意盈盈，“送去宗正院。”
“是。”
“太子殿下！”小太監終於找回了魂兒，似乎是不敢相信。宗正院是個什麼地方，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朝中大臣犯了重罪，皇子犯錯需要糾正，手段又必須足夠嚴厲，宗正院恰好符合這樣的要求。
他不敢哭訴，也不敢質疑，只得死死盯住太子，眼神中的恐懼與驚愕，讓太子見了，笑出聲來。
“真漂亮，這眼神。”
侍衛長見怪不怪的堵住了小太監的嘴，防止有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出來，寒了太子的心。
小太監被一路拖至宮門。在葉一湄眼前被打暈帶走。
葉一湄同時得到了最完美的款待。
一個侍衛躬身迎她進門，跨過高高立起的門檻時手臂虛抬，好讓葉一湄扶着不被絆倒。一路走過繁花盛景，鼻尖嗅着清香，到了涼亭，太子親自向她鞠躬致歉，並且與她分享了剛做成的畫作，言語間頗為親昵。
這一切……都令人不安。
身邊，侍衛們的鎧甲摩擦聲音，眼前，被毫不留情拖走的下人們的身影。以及，最明媚的，太子殿下的笑容。
葉一湄低頭，思考一瞬，再抬頭，面無忐忑，神情自若，與太子的交談融洽肆意，偶爾用她好聽的音色，低低笑出聲。
太子的笑意越發濃厚。
在又喝了一杯酒之後，太子望着葉一湄，一手支着頭，一手招呼新換了一波的下人再去提着酒來。一面漫不經心的道，“一湄……你可知本王最厭惡何事？”
兩人剛剛就着酒水談了些高雅之物，字畫詩文，葉一湄彷彿樣樣精通，直叫太子讚嘆不已。
現下如此突兀的問到這個問題……葉一湄搖頭。她怎麼會知道，看太子把隨身太監都肆意處置的態度，就知道不是個好相與的，多說多錯，洗耳恭聽罷了。
太子放下酒杯，長嘆一口氣，“本王……最恨欺我瞞我之人。”
葉一湄聞言一愣。心中一直纏繞的疑問不小心脫口而出，“殿下不是最恨女……”
話未完，自己趕忙捂住了嘴。然而還是有些晚。
太子殿下斂了笑意，涼涼地看她。
“……”這張嘴果真是要壞事的。葉一湄仔細觀察太子的神情，還沒等她緩過勁來，太子的一句話又把她嚇得不行。
“是啊，你可兩樣都佔全了。”
陰涼的亭台一時間靜悄悄的。
葉一湄緊緊握住酒杯的手指也漸漸鬆開，思索了一會兒，緊接着她直起身來。心怦怦跳着，剛剛一派淡然的眉眼間終於有了不一樣的動靜。
葉一湄給他行了個大禮。
“在下……在下有一事欺瞞了殿下，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