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第三百九十六幕 生命的旋律
2008年2月6日上海虹口區上海市第一人民醫院
——咚咚咚。
“請進。”
剛進門,躺在病床上的張曉麗便想要起床迎客,畢竟在生病的時候有人來看你總會使人感到開心,更何況那個人還是王英彥。只是張曉麗似乎對於我和胡安的到來表示吃驚,畢竟在原本的認知中,她屬於反對靈魂奧術師的那一派別,身為靈魂奧術師的我們在她的常識裏面是不可能來探望她的。
可是現實就是這麼奇妙,我們還真的來了;當然這其中很大部分是因為胡安。
“這還真是稀客啊……如此這般是想要看到我懦弱的樣子么?”
“懦弱?”胡安不理解。
“罷了……總而言之我當然很開心,雖然並不是我希望見到的人……”
“糟了!”王英彥打開餐盒意識到事情不對勁,“我忘記拿醋和辣椒了……該死的該死的,我這記性怎麼老是這樣!”
“算了王英彥,沒有蘸料也無所謂,醫院的食堂吃膩了有餃子也是可以的。”
在二人拆解塑料盒子的時候,胡安則是在這房間裏面瞎轉悠,一會去窗檯看看,一會又去廁所看看。張曉麗住的是一間單人病房,雖然遠不及外國電影中的那樣奢華,但是以中國現有的條件來說已經算是中上的配置了,有獨立的衛生間,沙發和茶几外加一台老舊的電視機;要說美中不足的話就是這個電視機只能接受三個頻道,想要收聽有關奧術師世界的新聞就只能靠收音機轉換到一個低頻的頻道。
“你有什麼身體不適嗎?”胡安在觀察完房間的設施之後,回到張曉麗的身邊坐下,她在本子上寫下自己要說的話之後,將其遞給半躺在床上的張曉麗。
“身體的不適,比起靈魂奧術師的話,恐怕要好的很多吧。”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很深邃的眼神注視着窗外;那深黑色的眸子彷彿能夠洞穿這肅殺的風雪,白色的結晶緩緩飄落在透明的玻璃上,凝結成成股流下的水滴,使之變成一副印象派油畫,“畢竟那種東西,是以燃燒生命為代價而產生的殘次品……我說的對嗎?”
胡安搖搖頭,伸出手想要抓住對方的手,似乎是想要表示自己並不擔心這個;這個女孩的想法確實難以猜測,不過我卻不擔心。
“為什麼……”
可是,張曉麗卻對胡安這種關心感到了害怕,在她伸出手的時候,張曉麗將自己的手縮回了被窩中,這不是拒絕的表現,而是恐懼。
“為什麼要這麼關心我呢?你們難道就不怕扯上什麼不必要的麻煩嗎?”
“我們可不怕麻煩,反正最近確實沒什麼事情可以做。”一旁的王英彥打趣道,他將熱水壺裏面的水倒入水杯,再加入適當的沖劑製成一杯苦口利病的葯,“如果說是我們打擾到你的休息了,我們待一會就走。”
“不……不是這個,我只是不明白,我有什麼值得你們去關心的啊?”張曉麗突然間把自己的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像是情緒失控了一般的說著,“為什麼就一定是你啊胡安,為什麼就一定是靈魂奧術師啊——為什麼……要像蠟燭一般燃燒自己的生命,然後點亮別人的生命呢?自私一點難道不好嗎?我……我是……我是……”
她喘着粗氣,想要說什麼,用恐懼而且哀憐的眼神注視着胡安,我總覺得她之所以對靈魂奧術師反感是因為體制、政策以及胡安本身的問題;可是現在看來,這問題卻出在了“靈魂奧術師”這一詞語本身上。
“為什麼討厭靈魂奧術師?”胡安繼續問道,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假裝憤怒沒有嚇到胡安,張曉麗沒有回答,只是突然間又把腦袋埋到被子裏面。
“對啊——我其實也搞不懂,你為什麼這麼討厭靈魂奧術師。”王英彥將泡好的葯放在床頭櫃,“要說是因為盤古議會刻意想要消除這類人的存在……可是可是在是太以偏概全了,像是胡安這樣的靈魂奧術師我覺得也應該不在少數,只是絕大多數的被議會抹殺了所以我們不知道。”
“當然了……因為這個體制本身存在的其中一個意義,就是勢必要抹除那些有悖於常識的存在。”張曉麗像是感慨一般的說道,緊接着過了不到三十秒,她方才露出頭來,“抱歉情緒有些激動,畢竟想起了一些沒必要的事情。”
“沒事沒事,先吃藥——雞毛蒜皮的事情等病好了再說。”
王英彥這麼說著,將杯子遞到張曉麗的身邊,但是對方卻不為所動,於是乎在這樣的僵持之下,他只得把杯子放回原處。這時,忽然一陣大風刮過,醫院的窗戶被吹開了,冷風在一瞬間就將屋內的氣溫下降了好幾個攝氏度,王英彥見狀立馬上前重新將窗子關好,並且扣上窗戶旁的鎖。
“真是的……這盆蘭花都枯萎了,被炒作得這麼貴,放在這裏卻沒有人來保養。”
他說的是被擺放在窗檯的一盆蘭花,它的枝丫已經完全褪了色,但是根部的泥土卻很潮濕,應該是某個沒有園藝知識的傢伙多澆了水,導致植物沒辦法呼吸最後缺氧而死的。
“王英彥,我的符文之力是什麼?”
就在他準備將蘭花從窗台上拿下來的時候,張曉麗叫住了他。
“你的符文之力……不是雷么……奧術師資格證上面寫得很清楚。還有那次吃燒烤的時候,我還記得我教你要笑來着,後來你用那一招‘翔破裂閃光’把突然出現的怪物打得落花流水。”
對於這個神經大條的傢伙,張曉麗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的舉起左手,然後對着那一盆死去的蘭花釋放某種綠色的光芒;緊接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在光芒的包圍下,花活了過來,白色的花朵在綠色之中孤傲的綻放着,就好像它從未經歷過死亡。
掌控生命,以常識無法理解的奇迹操控着生命的輪迴——死靈奧術。
“張曉麗……你……是死靈奧術師?”王英彥的表情從一開始的微笑、到僵硬、再到驚疑,整個過程不超過三秒鐘,這三秒鐘足夠將他的心理活動完完整整的描繪出來;不過說句實話連我也沒有想到這個張曉麗會具備“死靈”的能力。
要知道,雙符文之力和三符文之力的存在方式,是以類似孟德爾定律的存在而呈現,符文之力的表現和隱性是由其內核的元素、本質的不同或是存量大小決定;這是奧術師協會自1886年以來公開的秘密。舉例來說,若是父母雙方其中一人是具有符文之力的“異類”,那麼其子女就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也具備符文之力,只不過其屬性生成中百分之八十由父母決定,另一部分則是由出生時候的天氣、遊盪符文之力多少決定。
好比一個人出生在天鼓山或是菏澤附近,父母都是投影奧術師,但其子女為具備雷元素的可能性更大。那麼由以上兩種理論推測,張曉麗的父母其中一人極有可能是具備符文之力的人,畢竟像韓欣這種父母都不是奧術師,卻被這奇迹之力眷顧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我的父親是一個酒鬼,他因為上個世紀末期蘇聯解體,在邊境區域囤積糧食出口給俄羅斯,犯了投機倒把罪,被死靈協會驅逐后南下至滄海市后,過着無所事事的日子。因為嗜酒不肯工作,沒錢的我就只能去撿破爛,他拿了錢就去買酒賭博,輸了錢就打我,所以我的媽媽也離開了他。”
“那麼……後來呢?”
張曉麗說話的語氣很平靜,沒有波瀾起伏,胡安和王英彥也只是坐在她的身邊,用一種平和的眼神注視着她。
“後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救了我……我……我說不出他的名字,但是我總會在夢裏面遇到他,胡安,你能借給我你的筆和筆記本嗎?”
胡安將筆記本和筆遞過去,張曉麗接過後,便開始在本子上刷刷——這是速寫,我還未曾知曉她有這種能力,幾分鐘之後,一個看起來有些蓬頭垢面、但是衣着還算是整齊的中年男子出現在了紙上,從穿着打扮上來看,像是一個工人,但是他瘦弱的軀體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日暮西垂的將死之人。不過,他的身後是一匹黑色的骸骨戰馬和一個看似古代將軍的人物。
“這是這幾天的夢境中,我所見的畫面——抱歉畫的不是很好,畢竟這個愛好在加入盤古議會後就從沒撿起來。”
“這個人,是靈魂奧術師吧。”王英彥接過本子,當機立斷做出判斷——畢竟無論是那匹骸骨戰馬還是那位像是古代將軍的人物,再加上那黑氣,都會不由得讓人聯想到靈魂奧術師。“後來呢?這個人怎樣了。”
“我不知道啊……之後有一段時間的記憶是缺失的,後來……”張曉麗的一根手指杵着嘴唇,“後來的話……有印象的就算1998年的洪災,當時我記得我被滄海市的洪水衝到一個三角洲,另一個男人救了我,他也是死靈奧術師,還是滄海市的助理總管。”
“滄海市的助理總管?稍等,我去查一下BIOS系統。”王英彥的做法沒做,即便是因為天空塔的關係,上海現在已經和外界失聯,可是上海自己的數據庫裏面也有備份,只不過是沒有進行更新罷了;但是張曉麗卻擺了擺手,示意王英彥沒必要這麼做,因為有關滄海市的所有資料,都被內閣刻意抹除了。
“據說,滄海市那個地方在1998年的時候曾經出現過盤古降臨,當然也只是聽說,要是盤古這種奇迹之力真的存在,內閣為什麼要刻意弄一個‘存疑對象’李澤淵呢?這一點說不通。所以我斷定,在我記憶缺失的那一段日子中,一定發生過什麼……看來我這個人真的是何靈魂奧術師有脫不開的關係啊……”
“靈魂奧術師——既然他們曾經救過你,但是為什麼現在卻是這樣的態度?”胡安提出問題,這也是我們最不理解的地方。
“胡安,你知道那兩個靈魂奧術師的下場嗎?第一個我連資料都找不到,第二個則是死在一場大爆炸中。”聽到這個結局的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沒錯,就是這樣……我不希望有任何關心我的人出現,因為一旦這些人出現,就註定他們要從這個世界上離去。”
張曉麗說道這裏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在日本留學的時候,那位說我有感知力的醫學導師教過我一個心理學上的概念,叫做創傷后應激障礙;這裏暫且不談那個導師的名字,先來說說這種心理概念——當個體經歷、目睹或遭遇到一個或多個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實際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脅,或嚴重的受傷,或軀體完整性受到威脅后,所導致的個體延遲出現和持續存在的精神障礙。
所以張曉麗才會拒絕胡安這一類人的存在,因為那些曾經關愛過她的人是靈魂奧術師,而那些人卻最終離她而去,在潛意識的作用下,她的思想作出了“只要不接受別人的愛,那麼便不會有重要的人逝去”的判斷。即便努力去克制,本能生成的個體保護機制卻會促使你這麼做,這就是有些時候人即便意識到了某些問題,卻還是會做下去一樣。
“我曾經也想要去愛一個人啊,但我不知道愛誰。我不得不老是狂笑着,因為我怕是笑聲一停,我就會哭起來。我甚至覺得得了精神分裂,因為那樣的話,我就不再是一個人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像是解脫一般的嘆了口氣,“哈——反正現在都已經破罐子破摔了,這些事情說出來也好,不管你們願不願意去聽。”
“那麼——由我來做。”
突然,像是國王在入職前跪拜在地上對着聖主宣誓般,王英彥站起來拍了拍胸脯。
“如果說張曉麗在擔心沒有人愛的話,那麼就由我來。”
“咦?”
“嘛……偶爾那麼正經一下子也沒什麼不好的,拜託別擺出那種眼神好嗎?”
“沒……我只是突然好奇你為什麼擺這樣的姿勢。”
“不是按照一般的童話故事,這種時候都要這樣嗎——”
全天底下的白痴男人肯定不止李澤淵一個,在王英彥這麼說的時候,胡安也站出來了,她站在王英彥身邊擺出和他同樣的姿勢,示意自己的態度也和她是一樣的,看起來滑稽又搞笑。
“哈哈哈哈,王英彥你真的是童話故事看太多了。”
張曉麗捂着嘴笑了,但是我卻注意到,在她的右臉頰,有一滴透明的淚光不經意間劃過;是因為過度的喜悅?還是因為失而復得的落差感?我不知道,不過有一點能夠確認,就是知道了張曉麗對胡安所以厭惡並不是出於她本人,而是因為她那些難以啟齒的過去。
——音樂家。
——幹嘛?這種場景我還是不要出來湊熱鬧好了。
——沒,我只是問一下,你有什麼過去嗎?
——我的過去?
胡安的問題把我問住了。
——我的過去,等哪天找個有爐火的日子我就講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