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遇

何芳“二和，我記得你當年在班裏就說過，出國有大恐怖，回來要有大毅力，現在總算真正理解了這句話。你還說再過三十年，中國即便不能吊打美國，也能腳踹英法，所以你根本就不想出國？”

李和“我說過的許多話都證明是對的，可是我做過的許多事都是錯的。在這個世上最堅實可靠的是人心，然而最脆弱往往也是人心，人心是經不起試探的。我種下了參天大樹，可是原本棲在樹上的鳥兒卻飛了。活着有時候太多的是無奈。我們那個年代每一個人都想掙脫貧困和思想荒漠的束縛去投身鋼鐵水泥森林的世界，有些人甚至對養育他們幾千年土地不屑一顧，對養育他們的文明深深的鄙夷。她回國了，可是她的心卻留在了那邊，她覺着我們的文化可能都是些破爛罐子”，李和說著嘆了一口氣。

李和緩緩的合上一本日記，心中默默的想着，我兩輩子欠她的是再也還不清了，她上一世是那麼一個堅強、奮進、善良的女人，生活的苦難從來沒有報怨，對家人孝順，對自己溫婉如水。上輩子身邊不是沒有這樣、那樣離婚的，貧賤夫妻百事哀，平常百姓的不幸大抵如此。可是她就是那麼堅強的和自己扛下來了，直到自己辭職以後，生活才漸漸好了起來。直到夫妻間最美的年華已經過去了，他們才加倍的恩愛起來。記得她對自己說，幸福就是你想黏糊着的那個人永遠都不嫌你煩。這輩子自己對她到底是愛多一些，還是報恩的心思多一些，自己也說不清。如果是愛她，為什麼要讓她出國，為什麼出國了卻又對她不管不顧？如果是報恩，可是又為什麼愛的那麼真切，愛的那麼掏心掏肺，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會那麼熨帖舒心？如果不是愛過，她怎麼會對自己那麼了解，她知道自己的驕傲，她還錢給自己的那一刻就是要和自己說，我們已經再也沒有一絲可能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在一切浮華散盡的時候，事情總會露出它最真實的一面。那個在家裏放了一沓美元決然轉身離去的她，其實一點也沒有變，她還是前世的那個張婉婷，只是自己過早的介入了她的世界，替她擋下了許多她原本應該經歷的磨難，失去了完全塑造成前世性格的機會，就在這一刻她和他在茫茫人海中走散了。

他還有補救的機會，可是在她轉變的剎那，她在倫敦，他在京城。人生就是這樣，當你擁有的時候你坦然的酣睡，在你失去的時候茫然報怨，人這一輩子，你永遠不知道這個路口遇上誰，下個路口又錯過誰！兩個牽手的人，你在萬千人海中鬆手一望，她就會隨着洶湧人潮匆匆而去！

1988年7月25日，一架京城機場飛往倫敦的飛機衝天而起，張婉婷走了，帶着她的事業和憧憬還有難言的悲傷。她知道從那個雨夜他轉身離去的時候，她在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了，他是那麼的驕傲的一個人。她拿錢侮辱了他，也侮辱了自己。從此他們的世界一點友誼也沒有了，她甚至想着，如果沒有留學，也許她和他的孩子也不小了。可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它沒有那麼多的如果和假設，它從來都是冷冰冰的，既然你放棄了對生活的忠誠，那麼你就要付得起背叛的代價。

1992年9月，張婉婷已經入職華夏人民共和國駐英大使館4年了，去年冀大使已經從英國離職調往聯合國總部任職。現任大使是馬大使，他深諳英國文化，在英國上流社會有着廣泛的影響力。去年馬大使出任駐英國大使，適逢中英關係低潮，他為國內企業在英投資，和國內引進外資，穿梭於英國各個部門，與英方建立了良好的工作關係。英國的工商企業界和政府官員對他也有相當認識，而馬大使自己曾自豪地說，他是歷任華夏駐英大使之中跑倫敦金融城最多的。

而張婉婷這四年來也漸漸的放下了許多，可是人這一輩有些事註定忘不了的，她只能把他的影子藏在了心裏最深的地方，小心翼翼的不敢去碰他，就象自己小時候的花襖，自己不捨得穿，還怕別人看見，只有在沒人的時候自己偷偷拿出來欣賞。

這四年來她從未休過探親假，工作也很突出，成功的把幾個前蘇聯南方設計局的核心專家引進國內，總參熊部長親自寫信祝賀。她現在已經是中校，科技處高級隨員。

1992年9月20日，今晚馬大使要請客，據說是來自國內的一個年青人，使館的工作人員紛紛暗自猜測，能讓一個副部級大使請客的年青人是何方神聖？

晚上陳秘書帶着李和、丁世平進了大使館。馬大使直接無視了李和伸出的手，直接一個熊抱，接着哈哈大笑起來。李和也是哈哈大笑，看着馬大使帶着眼鏡，一副斯文樣子，沒想到卻是個豪爽性子。接着馬大使又與丁世平鄭重的握了手。一個諾大的宴會廳，中間放了一張桌子，桌上擺了一個火鍋。李和說道：“”火鍋啊，不錯，我喜歡”說著他們幾個開始開始邊吃、邊喝起來，氣氛很是熱烈。晚飯的時間到了，宴會廳的兩側放着幾張長條的餐桌，使館的人員們三三兩兩的進來吃飯。

張婉婷進來，靜靜的坐在餐桌邊上準備吃飯，突然那個耳邊響起了那個無比熟悉的聲音，他的笑聲就炸響在耳邊。瞬間，鼻子一酸眼淚涌到眼眶，她悄悄側了一下身子，只留出一個背影，她怕他看到。自己過得很好呢，這裏有自己的事業，這裏……有，還有什麼，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自己了！她用眼角裝作無意的掃着那邊，他看到她了，他明顯的愣了一下，她能看到他眼中的不舍。突然她的胸口象被砸了一鎚子一樣，痛的喘不上氣來，哽在喉嚨里，眼淚終於滴在了碗裏，她不敢動，就是獃獃的看着碗，慢慢的咀嚼。她強迫自己平了一下情緒，迅速去洗了一下臉，補了一下妝，她應該笑着，她不能哭，但是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想。

她看着他和那個丁先生走出了大使館，她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跟了出去。他是來找我的嗎，應該不是的，陳秘書說是馬大使請他來的。她就這樣腦子暈暈的追了出來，她看到那個丁先生給他打開了車門，幾百萬的車，吃個飯至於嗎？她的腦子有些清醒了，他還是那樣的性子，他一點也沒有變！

她慢慢的走近，看着他，他眼裏的不舍和愛意，她看的清清楚楚，兩人就這樣互相定定的看着，似乎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想着，她與他的點點滴滴，她想着外語學院的時候那個男孩灼熱的眼神，黃河堤岸上的一幕又出現在眼前“喂，前面的大妹子，再哭，哭成大花貓可就沒人敢要了”

還是她先開口了“你什麼時候來的？”

“有十幾天了”他說

“現在怎麼樣？”她問

安靜了幾分鐘，他說道“我現在已經有一兒一女了”他眼裏閃着淚光，路燈下亮晶晶的

“我走了，你平平安安的，開心就好”他嘟囔着，她還是聽到了。

四年前的雨夜，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她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可是現在心裏還是針扎一樣的疼，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喊道，就象十多年前在望兒山的家裏。“你看吧，二和，你還是這樣的性子，你真正的，從來沒有在乎過我”

他背過身子“你不了解我”

“那我恭喜你，你很幸福。可是你不該來找我，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不要再耍小孩子性子了”她咬着牙說道，她全然忘記了，今天是她來找他的。

他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說著“是的。對不起，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她聽的出來是他的真心話

“我很好，謝謝你關心。”她笑了

“嗯”，他突然不想說下去了，說下去要說什麼呢，兩個個以後再也不會有交集了。

“你永遠都是這樣子。一不滿意，就是這種小性子，我不能永遠這麼寵着你，你要學會慢慢長大”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生氣了。話說完，淚水也落下來了。

“對不起”李和不忍看她，狠下心道“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你已經有自己的家庭了”她道，“你快樂就好”

“你呢？”他問道

她笑着說“看看吧”

“是時候找個照顧你的人了。”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愣愣的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反覆咀嚼着他的幾句話，他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心裏又是一陣針扎一樣的疼。回想着十二年前與他相識、相愛的一幕幕，終於捂着嘴哭了起來，孤孤單單的走了回去。這輩子也許再也不會相見了，就當自己死了吧，他也死了，反正這世上就剩自己一個人了，再沒親人了，死了，活着，又有什麼關係。

第二天，馬大使的辦公室。張婉婷坐在馬大使辦公桌前的椅子上，馬大使指着辦公桌上對摺撕成四片的瑞士信貸第一波士頓銀行的一億英磅支票問道：

“婉婷同志，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李和今天早上讓人送來的。他這個人就是好面子，拿這個假支票來給我，我撕了，然後扔紙簍了，有什麼問題？”張婉婷驚呀道

“嗯”馬大使實在惱火，一億英磅支票就這麼撕了，索性直接問吧

“你和李和認識多長時間了，你了解他多少？”

“認識有十二年了，當時他在京大讀書，我在外語學院，回家坐火車一路，就認識了。他這個人吧，不安心工作，就是做點小生意，現在應該算是先富起來的那部分人吧，可他這個人就是個暴發戶性格，您別和他一般計較。”張婉婷說

“你們關係很好？”馬大使

“我們曾經談過戀愛，88年分手了，就是這些”張婉婷黯然的說道

“這個李和，自已富貴了，就不要女朋友了，太不象話了”馬大使

“李和富貴了，是什麼意思？”張婉婷有些詫異

“婉婷同志，我一直以為李和是個有抱負的青年，沒想道他會這麼對你。這麼說吧，浦江88層的金鹿大廈你知道吧，這是李和的產業。香江的金鹿集團、遠大集團、金銀島風投、地大集團，還有好幾家大銀行，等等吧，據已知信息，他的個人資產至少在300億美元以上，88年的時候就有幾十億美元了。他的個人資產是我國外匯儲備的好幾倍了”馬大使

“這個李和，他是不是對你心懷歉疚，才給你支票的，他給你，你拿着就是，捐國家也行，你撕了幹什麼，這可是一億英磅，15億人民幣啊”說著馬大使心疼的嘴角直抽。

“不是的，馬大使您可別為難他，是我不好。”張婉婷下意識的說著。

張婉婷臉色蒼白，不知道怎麼走出辦公室的。想起88年那個雨夜外交部家屬院裏李和的話“媳婦，咱們有幾十億美元，幾輩子花不完的錢”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努力，他的奮鬥，她怎麼就看不見，怎麼就不知道呢！

她的世界已經變成了黑白色，他從來就沒有說過謊，他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怎麼會稀罕撒謊！現在一切都明白了，他含着淚水送自己出國，他忍着思念的煎熬六年，他一直在為他們未來的家奮鬥。她回來了，她眼界高了，她看不起那個，牙掉了和血吞到肚子裏，繼續奮鬥的愛人了。她不知道他的奮鬥，但是她想，六年賺來富可敵國的財富，這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他已經是參天大樹了，可她卻不是那株繞在樹上的藤蘿，可是這一切都回不去了，他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她知道，他還愛着她，可是她不能去打擾他了。現在她的奮鬥，她的追求就是一場笑話。她曾經對他說“好好的事情，在你手裏都能變成壞事！”，這是多麼絕妙的諷刺啊！如果沒有留學多好，她給他鋪床疊被，給他洗衣做飯。可是生活沒有如果，你背叛了生活，就要接受生活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