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涼水角黍
臉波明,黛眉輕。
綠雲高綰,金簇小蜻蜓。
“倒是像畫一樣。”白子蘇望着眼前的景象,把手肘擱在窗沿上。
正說著,似乎是城門處放行,他們的馬車終於有了動靜,往前緩緩行了一小段距離。
這樣的挪動,使得那二人的面容漸漸清晰。張允讓率先發現了什麼,伸手便想將車簾拉下來,只是為時已晚,白子蘇顯然也認出了那對夫婦。
陸文濯和薛若蘭。
只見她愣了一下,唇角的弧度隱沒些許,卻依舊保持着溫和的微笑,靜靜旁觀着這般美好的端陽小景。
他在香鋪前買了艾虎,遞到若蘭手裏。隨後,她笑着和他說了什麼,他便帶着她走到香鋪門口,從小販手裏買了一隻涼水角黍。
似乎是怕角黍黏膩,沾到她的手,他顧自把角黍拿高了些許,一點點剝開,又問小販要了塊乾淨的箬葉托在下面,這才遞到她手裏。
“看的我都想吃涼水角黍了。”白子蘇托着下巴,百無聊賴的用手指點了點臉頰。
她的語氣里沒有嫉妒,也沒有哀傷,只是淡淡的,懶懶的,似乎是看到美好事物的正常反應。也似乎,這兩個人,是碰巧看到的街邊路人,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馬車恢復行駛,眼前目若空山的秀逸郎君衣袂輕浮,宛若滴入幽潭的一抹青墨,消融在滿街縈繞的香霧煙縷間。
車簾落下一半,白子蘇看到了陸府的馬車。
原來他們也是困於堵車,下去消磨時間的尋常夫婦。原來那個狗東西,還挺有煙火氣的。
緩緩轉過頭,白子蘇發現張允讓在看她,水霧一樣的目光,在這樣燥熱的惡月里,似乎帶着道不清的複雜。
“允讓以後,一定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如果不喜歡,就不要因為憐憫將她帶回去。不然的話,過得多沒意思。”迎上他的目光,白子蘇煞有介事地對他說。
瞧着她這幅過來人的小模樣,少年佯裝老成,明明很有喜感,張允讓卻笑不出來,也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畢竟與她不同,並不能如她一般,裝作輕鬆的看待這些事情。只要事實還擺在那裏,他的心裏就會籠上陰霾。像是她畫地為牢的處境,像是他這輩子都很難娶到自己喜歡的人。
炎熱的風,混合著艾香,透過車簾吹進來,整個車廂里都盈滿了那個味道,連同他黯淡的心情一起沁入衣服的紋理。
“哎,等等,陸文濯今天不會也去參加書院的宴會吧?”白子蘇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不然他怎麼也會堵在這裏?”
“應該不是,今日太極宮也設了宮宴,陸中丞的話,應該會去太極宮那邊。”
張允讓緩緩驅散心頭的沉鬱,略一思索,又道:“不過也是新奇,陸中丞往年並不參加這些宮宴,今年倒是屢次破例。將薛娘子帶出來,也是頭一次。我記得上次見到薛娘子,還是兩年前他們二人大婚的時候。”
而且,方才似乎還看到了國公府的馬車。難不成……
捏了捏手裏的衣袖,張允讓沒再繼續往下說。
“那就好那就好,他不去就好。”白子蘇拍了拍胸脯,心有餘悸的說:“這大好的端陽節,我可不想跟人打架。”
“還有你會打不贏的架嗎?”張允讓勉力笑了笑。
“當然沒有!我不願意和他打,只是不想隨便浪費力氣而已。”白子蘇伸手叉腰:“別的不敢說,這種不用動腦子的死磕,必須杠杠的!”
“那今日的射粉團,就交給你了。”張允讓笑着看向窗外,自景風門入,已經到地方了。
馬車停下,白子蘇跟在張允讓身後跳下車,後面馬車上的李為恩也跟了上來。
“射粉團是什麼?”白子蘇好奇地問。
“你以前沒過過端陽節嗎?”李為恩插嘴道,一臉的不可思議。
“沒有。”白子蘇搖搖頭:“以前端陽節,玫娘會從膳房幫我拿幾個角黍來。此外,也就是熏熏艾草。”
“原來陸府這麼寒磣的?”李為恩摸着下巴嘖了一聲,無比同情的拍了拍白子蘇的肩膀:“我勸你,趕緊棄暗投明,來我們謄王府吧。”
“得了吧。”白子蘇打掉他的爪子:“你那後院,快擠爆了吧,哪還有我下腳的地兒。”
說罷,懶得跟他再貧嘴,跟在張允讓身後,就進了大門。
“哎!你這可是赤裸裸的冤枉!”李為恩追上去:“我後院裏,可是一個姑娘都莫得!”
國子監學院大部分建在長安城外郭城的務本坊內,書院和畫院是今年年初才經由魏王建議,挪進了皇城,位於尚書省西南隅。
雖然六院只挪進皇城兩院,但這一舉措,依舊算是小幅度的提升了國子監的地位,使它名義上,得以與六部平齊。也是因此,魏王備受儒士賢才的愛戴,朝中的聲望亦是極高,是儲君之位呼聲最高的人選。
跨過厚重的青石門檻,白子蘇頓時感覺周身一陣清涼。
門庭內,高大的竹林遮天蔽日,風吹動周圍的竹葉,沙沙作響。竹林間,還有一處小泉眼,咕嘟咕嘟從太湖石上流淌而下,浸潤着石頭上巨大的四個大字。
“翰墨丹青。”白子蘇緩緩念出聲,不免好奇的指着石頭問張允讓:“所以這裏既是書院,也是畫院?”
“是也不是。”李為恩憋不住話,搶在張允讓之前,便迫不及待地介紹道:“皇城寸土寸金嘛,所以我們兩個院共享一個前院。從大門,前堂到迴廊都是書畫院的公共地盤兒。不過後中間就分開了,他是他,我是我,只是相鄰罷了。”
竟然還有這樣奇妙的安排,以前白子蘇只是聽說書院和畫院相鄰,卻不知道鄰到一個院子裏去了。也難怪這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處到一起去。
“書畫不分家,這樣倒也方便。”
白子蘇點點頭,左看看右看看,在兩個學正的帶領下,繞過照壁往裏行去。走過鵝子石鋪成的小路,走上游廊,喧鬧聲便透過花牆傳了過來。
“學正!”
下了游廊,白子蘇還在好奇地四處張望,喧鬧聲戛然而止,緊接着,便是這一聲響亮的問候,把她嚇得一哆嗦。
回過頭,就見院中眾人齊刷刷地頷首,正朝他們行禮。
這些人有的身着白底青帶,有的則是和她一樣,絳底赤帶。看來應該是書畫兩院的人聚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