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往事幾多如雲煙散 愁腸百轉此情義深上

第8章 八往事幾多如雲煙散 愁腸百轉此情義深上

第八回往事幾多如雲煙散愁腸百轉此情義深(1)

話說八仙離開桃源村,各自行去,獨何仙姑依約尋李餘思而來。

此刻,但見她靜靜立於山洞外,任憑裙角隨風飄,青絲如瀑亂舞。不經意間抬首一瞥,只見洞門上方的幾根藤蔓因風力而左右擺動,露出一方山石,隱約可見其上刻着“余蓮洞”三個字,不甚清晰,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一剎那間,何仙姑微微一愣,順手拂過緊貼臉頰的一縷柔絲,蹙眉,疑惑道:“余蓮洞?‘蓮’?莫非……就是他口中的那個‘蓮兒’?”

正當此時,只見眼前藤蔓被人用手撥開,露出一張冷峻卻不失英俊的面容,正是李餘思。

那李餘思凝望着何仙姑,眼眸深處一片歡喜。開口卻淡淡道:“你來了。”說罷,輕輕沖何仙姑點了點頭,示意她進去。

“嗯。”聞言,何仙姑微微一笑,不做別聲,俯身進入洞門。

忽然,只聽得“嘶拉”一聲,訝然回頭,凝眸處,只見李餘思那藍色粗布衣衫的長袖被撕開了一道裂口,卻是方才撥藤蔓之時被一根尖刺劃到了,不由得低笑一聲。

見狀,李餘思亦呵呵笑道,“哈哈……這刺兒兄是提醒我李餘思該換新衣裳了!”隨手將衣袖從刺上拽下。輕拍幾下,復又嘆道,“蓮兒,你……”

“誒?叫我何仙姑,我跟你說過了,我不是你要找的‘蓮兒’!”何仙姑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李餘思的話,明眸瞅瞅李餘思衣袖上那裂開的長口,素手輕點,但見一道微弱粉光閃爍,那衣袖便又嶄新如初。

李餘思清眸微暗,沉默許久,低聲道:“不管你承不承認,我們千年來的情意是誰也抹不去的。”說罷,撫了撫合好的袖子,一絲苦笑噙在嘴角,蔓延成無盡的憂傷。

何仙姑本欲問他“蓮兒”之事,話到嘴邊,瞧見他那黯然神傷的面容,卻又頓住了,欲待怎樣,卻又不知怎樣,只得柔聲道:“李……李餘思,你將我認作‘蓮兒’,總得告訴我為什麼。這,也是今天我來找你的原因。”

點點青苔,狹小石徑,綠柳山間,已是夏末萬花殘。那玉穹依然碧藍一片,雲捲雲舒,似誰素手綉成一幅幅流雲圖。寂靜中,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回蕩在山坳。

“哈哈……這涼山吶,不僅是隱居的好地方,也是修行的好地方喔!你們瞧,置身其中,心也靜了不少呢!”藍采和弓着腿站在一處石階上,不時地捶打着後背,深吸了一口氣,笑說道,“喏,你們瞧,那邊山頂有幾間茅舍,想必龍三他們便在那裏罷!”眾人聞言,皆順勢望去,果見對面山麓間隱匿着幾間如黃豆般大小的茅舍。

呂洞賓拍了拍衣襟上的土,清眸四顧,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說:“唔……心靜,在哪裏都可以修行。若身處喧囂之中仍能心如止水,道之大成也!”

“洞賓說的對,采和你的長進實在是太慢了。”曹國舅撫須道。聞言,藍采和雙肩一聳,俏皮地吐了吐舌。

“嗯?唔……唔,哈哈,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師父做了一桌子好菜在等着我們呢!好香啊……快走,快走啊!”張果老咽了幾口水,作勢到處嗅了嗅,對眾人說道。

“果老饞饞饞,洞賓道道道,國舅教教教,我藍采和啊,笑笑笑!哈哈……走嘍!”說罷,藍采和便揉揉雙膝,又挽起袖子,繼續前行。余者皆緊隨其後不提。

沒過多久,四人便踏上了一個平展的石台,呂洞賓踱至石台邊緣,回望走過的路,但見遠處那石徑蜿蜒曲折,如一條小蛇遊戲於碧水間。清風徐徐,風乾了額前細汗。回身間,眸光一瞥,驀然發現,此段石台盡頭岔出另一條小徑與之會和,交界處卻只一條狹窄而陡峭的小道,垂直而上,旁邊一根根青壯老藤盤繞,供人攀行。

而對面小徑,正有一個少年扛着一個布袋緩緩近來。

東海,龍王殿內,蝦兵蟹將,蚌女魚娘來來回回穿梭不止,亂鬨哄一片嘈雜。人人臉上皆有焦急神色。

一個看起來年方二八的紫衣小蚌女,急匆匆地走到龜丞相身邊,玉耳上的淡藍珠翠晃動不止,更是給她原本秀氣的臉上添了幾分靈動。只見這小蚌女規矩地施了一禮,急急道:“回龜丞相,四處皆找尋過了,不見龍王爺的身影,這可怎生是好?”

話音剛落,又有一位蟹將拱拳回道:“末將帶領三十蝦兵,將周圍十海里之地全訪遍了,並不曾見到龍王爺,您看接下來該怎麼辦?”

“再去找!凡有發現龍王爺的重重有賞!務必給我把龍王爺找回來!”龜丞相眉蹙成川,急聲吩咐道。

那蚌女蟹將齊聲稱“是”,當下領命而去,暫不贅述。龜丞相自是坐立不安,嘆息不止,在殿中央來回踱步,看着周圍一個個前來回復的人,心下很是煩悶。許久,拱拳望天自語道:“哎呦喂,我的龍王爺啊,您跑哪兒去了?國不可一日無君,您這都走了三天了!唉,可真是急死人了!”

韓湘子、鐵拐李、漢鍾離三人進得殿來,見到的正是這番景象。三人不知所以地互望彼此。鐵拐李率先一瘸一拐來至龜丞相身旁,不解道:“龜丞相啊,這是怎麼回事?”

漢鍾離亦道:“是啊,怎麼這裏裡外外的人都這麼慌張呢?究竟出了什麼事?”蒲扇微搖,雙髻些微有些凌亂,卻仍不失仙姿。獨韓湘子默然無語,靜待龜丞相相告。

乍聞之下,那龜丞相身形一震,抬頭看去,見是三人,連忙躬身行禮,回說道:“不知三位上仙駕到,有失遠迎,還請上仙恕罪啊!”

韓湘子眉峰一蹙,溫文道:“龜丞相不必多禮,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唉……這……這……”龜丞相囁嚅着,猶豫着該不該說出來,許久,跌足嘆道,“也罷,我信得過上洞八仙。只是,這事非同小可,切莫走漏風聲啊!我……我們龍王爺……他,他……”

聽聞此言,三人皆是一愣,紛紛湊上前來,團團圍住龜丞相,異口同聲道:“龍王他怎麼了?”

“唉……我們龍王爺不知所蹤,已經三天了!這可如何是好啊?”龜丞相望了望眾人,眼神里充滿了無奈,許久,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三人說道:“上仙一定要幫幫我們啊!我這裏感激不盡了!”說罷便要跪下行禮,見狀三人忙及時阻攔住了。

韓湘子搖搖頭,嘆息道:“龜丞相何須多禮?東海的事便是我們八仙的事。且不說百年前,因穿山甲對我們八仙的仇恨,牽連到東海,致使東海損失慘重。便是憑與龍三公主的交情,八仙便義不容辭啊!”

“湘子說的對,本來今日我們便是有事找龍王的,不曾料想出了這等事。你放心,與公與私這件事情我們都一定會全力以赴的。”漢鍾離亦道。

鐵拐李沉思半晌,驀地,說道:“龍王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會不會是涼山?”

聞言,韓湘子略一思索,疑惑道:“有這個可能,不過,據我所知,龍王這百年來從未與龍三公主有過聯繫。再者說,若要去,何以非得過了這麼久才去?還有,為什麼隻字片語未曾留下就一個人走了?”說罷,望向向龜丞相,目光里不無詢問。

龜丞相被這突如其來的目光一震,不由得心虛道:“龍……龍王近些日子好像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喜……喜歡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寢殿。我那日早晨去送葯,見他一個人坐着發獃,連叫幾聲也不答應,便自己出去了。後來小蚌女慌慌張張地跑來告訴我,龍王不在寢室,也沒有喝葯。當時以為龍王在別處,也沒在意。晚間時候又熬了一碗葯送去,見原來的葯早已涼透了,龍王爺仍是未歸,便不由得慌了神。這才着人去尋,可尋了三日也未曾尋見……我……”

“我敢打賭啊,龍王爺一定是去了涼山。這麼多年,他一定很想念龍三。我們還是先去涼山一趟,與洞賓他們會合吧。”漢鍾離拍了拍臉,肯定地說。

鐵拐李亦道:“我也正有此意,湘子,你說呢?”

“也好,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韓湘子頷首應允。

說罷,三人正要辭行,忽然,韓湘子停下了腳步,轉身對身後的龜丞相道:“龜丞相,你既知道此事不宜走漏風聲,何故還大張旗鼓地着人去尋龍王呢?若信得過我們八仙,此事就交由我們處理吧。”

那龜丞相聞言,巴不得一聲,口中連連應道:“上仙說的是,是我疏忽了!上仙們神通廣大,比我們有能耐,我這就把人撤回來!”言罷,躬身作揖,誰料想,卻有一物從寬大的袖袍中滑出,飄飄蕩蕩落於地面。

龜丞相見狀,大吃一驚,正要去撿,那物事卻早已被韓湘子拾起,張於手中。只得低下頭,身體不住地哆嗦着往後退去。

韓湘子望去,卻是一封信件。翻過正面來一看,但見上面赫然寫道“父王親啟,不孝女龍三拜上”。

第八回往事幾多如雲煙散愁腸百轉此情義深(2)

“泠泠”的滴水聲不絕於耳,更兼鳳凰不時低鳴,更顯得余蓮洞靜謐非常。而何仙姑與李餘思就相對坐在一張石几前,許久無言。

驀地,何仙姑拍案而起,石几上的一杯桃花酒頓時傾倒,酒順杯流出,彎彎斜斜地浸濕了石几。但見她明眸閃閃,直盯着李餘思,驚呼道:“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那李餘思舉着酒杯的手一頓,隨即又緩緩送入口中。

“你說我千年之前是一株碧蓮花,被王母娘娘灌了忘川之水才忘記了前塵往事。這怎麼可能?這件事情和王母娘娘又有什麼關係?”何仙姑難以置信道,“還有,你僅憑氣味就斷定我是你要找的蓮兒,未免武斷了些。”

李餘思淡淡一笑,抬眼看了看她,道:“想不到你竟如此沉不住氣,妄,妄啊。”說罷,又飲盡一杯。聞言,何仙姑一愣,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低眸淺笑,只好重又坐下,輕嘆道:“好了,別賣關子了,我啊就是性子急,這件事你要是說不清楚,你這余蓮洞就再不得清凈了!”

“哈哈……我李餘思求還之不得呢!”李餘思調侃了一句,扶起倒着的酒杯,重又為何仙姑斟滿。只見一枚桃花瓣從酒壺裏滑入酒杯,隨着酒窩旋了又旋,終於靜止浮在表面不動。

何仙姑瞥了他一眼,啐道:“喂!快點說啊!”

“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過,即使我不認得你的模樣,可你身體散發出來的蓮香卻是瞞不了我的,否則,我李餘思與蓮兒豈不是白白相識、相知,相……相愛了一場?”李餘思說罷,深深地凝望着何仙姑,透過她那明亮的眸子,似乎看到了千年前……那樣刻骨銘心的記憶,那樣深入骨髓的愛戀,她,真的全都忘記了嗎?輕嘆,酒入愁腸愁更愁,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千年已過,那一株碧蓮花已不是當初的碧蓮花了。可蓮兒,還是我的蓮兒嗎?

不,她是的,她就是我的蓮兒。雖然總是覺得缺少了一分當初的心有靈犀,當初的悸動,當初的默契。但她的高潔,她的清麗,她的直率,她的真誠,她的義氣,她的仙姿依然打動着我這顆等待了千年的心。

蓮兒,或許,待你記憶恢復之時,一切的感覺就會回到最初吧。

唉……

酒,越喝越無味,不如不喝了罷。

李餘思,緩緩放下酒杯,嘴角一勾,定定地望着何仙姑,道:“這些話,我藏在心裏千年,就是為了等到再見到你的時候講給你聽。哪怕……直到最後,你……依然記我不起。”

廣寒宮,冷月閣。“錚錚”的琴聲斷斷續續地飄蕩在皎月上空。由於是白日,金烏的光芒十分強盛。所以在塵世,人們是很難白日看到月亮的。

這金烏本是天帝之子,性子高傲,霸氣。將誰也不曾放在眼裏。唯有對嫦娥仙子,暗藏幾縷柔情。傳說,嫦娥初升月宮之時,這金烏便暗暗留意,常常在夜間,偷偷將自己投射在月亮上的光芒加重,只為更加清楚地看到並關懷那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兒,為她送上光明。風神素與金烏交好,得知此事,勸過金烏不可魯莽云云,那金烏哪裏聽得進去,連聲道:“玉帝王母又能奈我何?沒有我,這塵寰、玉穹、幽冥、鬼蜮豈不是要永遠陷入黑暗、混沌之中?我便是喜歡嫦娥,誰也管不着!”

風神無法,畢竟天有天規,為了瞞住天界眾神,不使金烏受到責難,偶爾待金烏又於夜間偷偷加重光芒之時,他便打開風口袋,即刻有一股強風喧囂而過,吹起一片片雲彩掩蓋住那輪皎月。

此刻,嫦娥仙子暗自彈着琴,風吹簾動,裙角輕揚,美不可言。

而那小小桃源村,一個小小孩童,正騎在牛背上,悠閑地吹着笛子,土色衣衫乾淨整潔,和着金色陽光,像是從那柔和的畫中走來。

涼山石階上,那少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費力地將肩上的布袋放到石台上,才用手臂抹去額前密汗。都說高處不勝寒,一絲不錯。一點點小風亦給整個人帶來無限清涼。那少年長長舒了一口氣,抓住布袋才要起身。便聽到一聲輕呼。

“你……是,孫離兒?”

少年一驚,抬眼看去,只見四個男子站在不遠處的石台上,那喚他名字的白衣男子,劍眉星目,飄逸出塵,身背一柄雌雄寶劍,不是呂洞賓卻又是誰?余者三人,聽到呂洞賓的話皆紛紛凝目過來,齊齊地望着他。

“你……呂洞賓?!呂叔叔!”少年驚喜道。

藍采和哈哈一笑,雙手環抱,說道:“喂!你小子長大了,可還認得我們三個?”

“怎會不認得?你是藍采和,八仙之中最數你懶散,爹爹常常教導我們說千萬別學你!”孫離兒哈哈笑道。

藍采和聞言正要說什麼,卻聽得孫離兒繼續說道:“誒?可是爹爹還說了,藍采和為救百姓犧牲自己的生命,終於悟道了,是我們學習的典範哦!”

聞言,藍采和這才一樂,眨眨眼睛道:“哼,這還差不多!”

那孫離兒放下布袋,走至眾人跟前,對着張果老道:“你呀,就是張果老了,我娘常說她有個徒弟貪吃又頑皮!”說罷,趁張果老不注意,使勁拽了下他那雪白的長須,復又跳到呂洞賓身後,道,“嘖嘖……和果兒真是太像了!”

張果老嘴一撅,指着自己的鼻子佯怒道:“哼!什麼我和他像,是他和我像還差不多啊!像我,仙風道骨的有什麼不好啊?”

孫離兒只是捂着嘴偷樂,呂洞賓好笑地一把將他拽出來,用力敲了敲他的頭,說:“你呀你,怎麼沒有一點鐘離師父的穩重呢?”

曹國舅走至孫離兒跟前,一臉嚴肅道:“那你可知我是誰?”

那孫離兒上下瞧了瞧,眼珠兒一轉,笑道:“我敢打賭啊,你呀一定就是曹國舅了!”

聞言,眾人皆笑道:“這還用說,自然是知道的。”

藍采和瞥見孫離兒的布袋還放在那裏,疑惑道:“那布袋裏是什麼東西啊?你怎麼會在這裏啊?”

“不過是些米嘍。娘說,既然要過凡人的生活,就要像凡人一樣。這叫做‘自立自強’。我才從山下的桃源村買的。”

聞言,張果老贊道:“唔,果然是為人母了,大不一樣了哦!”

呂洞賓盯着那個布袋,又瞧瞧那垂直而上的狹窄小道,拍了拍孫離兒的肩膀,試探地說:“你看這裏只有這條小道能過,你扛着那麼重的布袋未免辛苦。不如讓我用法力幫你一把,可好?”

曹、張二人洞悉了呂洞賓之意,皆附和道:“是啊,反正我們是神仙嘛。”獨藍采和不明就裏地道:“唔,好主意啊,你也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哦?”

那孫離兒望了望眾人,半晌,不滿道:“虧你們還是神仙,連‘腳踏實地’也不知道!我孫離兒,自己能扛回去!你們既是神仙,當然可以騰雲駕霧,何苦還要一步步走呢?”

“哈哈……有仙基,不錯嘛!”呂洞賓撫掌一笑道,“走路的過程也是悟道的過程啊。”

孫離兒不解道,“何出此言?”

呂洞賓淡淡一笑,輕聲道:“很簡單。當你沒有爬山之前,覺得山很高,行路亦難。可是,當你真正站在山頂,再回望來時的路,會發現,不過如此。”

聞言,孫離兒回頭望了望腳下山川,半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我懂了。”

張果老捋了捋鬍子,亦笑道:“唔……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孫離兒一愣,領悟到原來方才是呂洞賓在試探自己,當下也一笑不語。

眾人說說笑笑着繼續行路,暫不贅述。

第八回往事幾多如雲煙散愁腸百轉此情義深(3)

話說韓湘子無意間發現從龜丞相寬大袍袖中滑落而出的一封書信,寫着甚:父王親啟,不孝女龍三拜上。立即聯想起上次來東海龍王曾說,從未收到過龍三的信一事,不由得將懷疑的目光投向龜丞相。

但見那龜丞相此刻哆哆嗦嗦地向後退去,冷汗淋淋。

蹙眉,淡淡道:“龜丞相,這你如何解釋?為什麼私藏龍三公主的信,使得他們父女百年來斷絕聯繫?!”

聞言,鐵拐李、漢鍾離二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覷,齊齊看向龜丞相。

龜丞相一震,連忙作揖求饒道:“上仙息怒!上仙息怒!我……我也是沒辦法的啊!二……呃,他,他說只有切斷了龍三公主與龍王爺的聯繫,才能醫好龍王爺的心病啊。我……我是為了龍王爺好啊!”說罷,用袖口抹了抹額上冷汗,深吸幾口氣,強自鎮定,暗嘆這韓湘子果然心思細膩。

“湘子,我看這龜丞相不像是惡人,既然如此,我們找到龍王把事情說清楚就好了,不過,發生了這一系列的事情,總讓我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啊。”鐵拐李沉思道。從神針被盜,至桃源鬼魅,牽涉到東海,現下龍王又不知所蹤,這一切究竟有何關聯呢?隱隱覺得,東海並不像表面那般平靜。可是這平靜的表面之下,又隱藏着什麼不為人知的事呢?

漢鍾離撇了撇嘴,正色道:“恐怕事情沒那麼簡單,說不定,我們順藤摸瓜真能挖出什麼大秘密呢。”

韓湘子並未作聲,只是那般立着,玉簫鬆鬆的別在腰間,一襲黃衫在身,自有一翻瀟洒俊逸。許久,嘆息着說:“龜丞相,你是龍王的心腹,難道還不清楚龍王的心事嗎?他朝思暮想着龍三公主,因此才有了心病。你不想方設法使他們團聚,卻做出了這等事!你……唉,也罷,只是你要告訴我,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龜丞相一驚,下意識地答道:“沒……沒誰,是我私自這樣做的,是我啊……是我。”說罷,眸光一暗,不再做聲。

可惜,韓湘子並不肯就此打住,仍是追問道:“剛剛你明明說有人告訴你的,怎的又否認了呢?你究竟想掩蓋什麼呢?”說到最後,不自覺地加重了語氣,目光定定地看着龜丞相。

聞言,那龜丞相似乎也動了氣,當下挺直了身子,冷冷地看着韓湘子,不悅道:“韓上仙,事實便是如此。你怎麼問都沒有用的,還有啊,這是我們東海的事,還請你不要刨根問底。來人啊,恭送上仙!”

語罷,便有兩個蚌女前來,對着鐵、鍾、韓三人施禮道:“三位上仙,請吧。”

漢鍾離哈哈笑道:“好你個龜丞相,你這是什麼態度?好歹我們也是上洞八仙啊。”

鐵拐李正要說什麼,卻被韓湘子搶先道:“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麼目的,這件事我日後自會向龍三公主和龍王說清楚。”

“小蚌女,沒聽見嗎?送客!”龜丞相喝道,說完,拂袖而去。

那小蚌女一呆,才留戀地收回瞭望着韓湘子的目光,嬌笑道:“上仙們還是請吧,正事要緊。”

三人聽說,只好告辭而去,韓湘子自將書信籠於袖中,此處不多表。

那小蚌女望着三人離去的背影,心念一動,借故支開了同伴。自己默默跟着鐵拐李等人走出了珊瑚眼。紅色珊瑚晶瑩璀璨,似那伊人在水一方,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愣愣瞧了許久,小蚌女嘴角一勾,嬌媚一笑,忽而輕輕嘆了口氣。然韓湘子三人由於各懷心事,皆未曾注意到。

一不留神,見三人就要遠去,才連忙急急喊道:“上仙們慢走!且聽我一言啊!”

聞言,三人皆停下了腳步,詫異地回頭看着她。

只見方才殿上的那名小蚌女正眨着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們,面上隱有憂愁之色。玉耳上的淡藍珠翠晃動不止,一張俏臉甚是靈動。

不多時,那小蚌女,水袖一揮,便有一個巨大的氣泡將其整個身體團團圍住。抬首之間,已隨着氣泡漂向三人。

“韓……上仙,我有事要跟你們說。”小蚌女低低道,不知為何,一片紅暈飛上雙頰。

韓湘子溫文道:“這位姑娘,有什麼事呢?”

“我……”小蚌女支吾着,一雙清眸隱隱動人。

“哈哈,這位姑娘有什麼事不妨直言嘛!”鐵拐李亦笑道。

那小蚌女移過目光,瞅了瞅鐵拐李,又看了看漢鍾離,才又說道:“三位上仙不必生龜丞相的氣。他對龍王忠心可鑒,我相信他是真心為龍王好的。”

三人一聽,皆屏息不語,靜待下文。

只聽得那小蚌女繼續說道:“我要說的,不知道對你們有沒有幫助。那日,我正在此玩耍,遠遠看見一個陌生男子正向這裏來,便躲進了一個珊瑚眼裏……可是後來,龜丞相卻出現了。我聽得他們說什麼信啊,龍王啊,還有提到龍三公主。可是距離太遠,並不十分聽得清楚。”

聞言,韓湘子心下一緊,眉蹙成川,問:“什麼?那你可有看清那男子相貌?”

“容貌看不大清楚,不過聽龜丞相喚他做‘二王子’,他有着一頭……啊……”正說著,在眾人皆未來得及反應之時,但見一股黑氣化作利劍,迅速地直直地穿破小蚌女喉頭。那小蚌女只覺喉頭一緊,口張着,只是說不出話,素手不停地按着喉頭,秀目圓睜,香舌外吐,豆大的汗珠順流而下,表情分外痛苦。

見狀,漢鍾離、鐵拐李、韓湘子皆是大驚,連忙沖向小蚌女身前。誰料,轉瞬之間,那小蚌女的身影便漸漸稀薄、寡淡。最後,化作一堆粉末溶於無盡海水之中,消失地無影無蹤。徒留一股幽香縈繞不散。

韓湘子呆了半晌,驀地,雙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起,目泛紅光。急急看向四周,只見遠處一股股氣泡密集不散,迅速地滑向遠方,倏爾便沒了蹤影。

第八回往事幾多如雲煙散愁腸百轉此情義深(4)

余蓮洞,何仙姑久久無語。如玉面容佈滿驚愕。朱唇微顫,只是說不出話。是的,這是一段隱秘的往事,如夏花燦爛,明媚。轉瞬卻又如秋葉凋零,枯萎。唯有痴人之心不死,帶着所有深情眷戀等伊千年,只為盼一段重逢。嘆息。明知無關己身,難奈此心依然哀戚莫名。

“唉……”輕嘆一聲,明眸飄忽着,彷彿隨着李餘思的輕描淡寫,回到了三千年前……回到了那小小庭院,聆聽情人耳語……

“羿,在你心裏,我像什麼啊?”一少女嬌羞偎依在少年懷裏,輕笑道,玉頰上的深深酒窩似灌滿了瓊漿玉液,輕易醉人。

“呃……像什麼?呃……在我心裏,你就像仙女一樣美麗,呵呵。”少年憨憨答道,緊環少女纖腰,獃獃地看着少女那濃黑纖長的睫毛,目光溫柔地能融化萬里冰川。

“哼……你都說了幾百遍了,就不能換一種比喻嗎?”少女佯怒嬌嗔道,蹙眉,粉拳輕輕地捶在少年寬厚的胸膛上。

少年無措地撓了撓頭,憨笑道:“可是小娥,你在我心裏就像是仙女一樣美麗啊!”

“那,你見過仙女嘍?”

“沒有,呃……有,西王母算不算呢?”

“呵呵……傻瓜。”

“小娥,我……我……”

“好了,羿。我都知道。”少女抬起頭,輕輕地吻上少年的下巴,睫毛顫地似抖動的蝶翼。

亭台樓閣,香廊水榭。蓮語低低,雲淡風輕。兩個人兒相偎相依地靜立在閣樓上,一齊望着樓下池塘不語。一切都出奇地靜,若不是偶爾傳來的蛙鳴,真讓說書人以為那是一幅畫,靜美如斯。

月桂樹邊,池塘一波接一波的水紋漾起,一朵朵蓮花相繼綻放着,白似冬雪留香,粉如佳人玉面含羞。有的已全然綻放,似仙子輕舞裙角飛揚。有的微微半開,猶抱琵琶半遮面。有的還是花苞,如粉妝玉琢的嬰孩安然沉睡。碧玉般的蓮葉靜默着,映襯着紅顏獨醉。

誰也不曾發現,蓮葉下,一條大的怕人的青色鯉魚悄無聲息地潛在池底,緩緩地吐納着氣泡。滴溜溜的眼睛格外有神,專註地望着閣樓上的男女。淡淡潤澤的鱗片閃爍着輕柔的光芒。

這一望也不知是多久,依稀記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淡薄,到後來竟呼呼睡去了。

“你……你怎麼來了?!你出去,這裏不歡迎你!”隱隱聽到少女嬌柔中蘊含惱怒的聲音。

“嫦娥,你屢次三番據我於千里之外,何苦呢?我哪裏比不上后羿那傻小子?嘿嘿嘿……我知道,今夜后羿不在家,我……”另一個猥瑣男聲響起,鯉魚厭惡地擺擺尾巴,猶自夢中。

“逢蒙你……你真無恥!你怎可與我夫君相提並論?!我夫君上射九日而下殺六害,是人人稱頌的大英雄。你不過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莫污了我夫君清名!”嫦娥冷哼道。

聞言,那喚作“逢蒙”的男子又氣又惱,沉聲恨道:“休跟我提后羿那廝!既然如此,你只把長生不死之葯交與我便罷,管保日後不再與你糾纏。成全你們如花美眷,何如?”

“這……你如何得知的?!”嫦娥驚道,說罷,輕輕地朝後退去。

那逢蒙哪裏肯依,見嫦娥欲走,忙緩緩緊逼着向前。

“哈哈!別管我如何得知的,今夜你逃不出我的手心了,仙藥,美人,逢蒙我都要!”這一句,生生的傳入了鯉魚的耳中,那樣刺耳,一下子驚得它睡意全無。

滴溜溜的眼睛透過月桂樹,望向閣樓那大紅疏欞,只見嫦娥顫抖着向後退去,滿臉驚恐。而一個男子正步步緊逼着朝她走去。不安地甩動着粗壯的黑色尾巴,激起的大片水花洋洋洒洒地噴在蓮花上。其中一朵開到極致的蓮花不堪重負,瓣落池塘靜無聲。

須臾,“啊!逢蒙你放開,放開我……混蛋!”嫦娥尖叫着,哭喊着。

“別不識抬舉,待明日我便宰了后羿那廝!”逢蒙冷笑道,“你手裏是什麼,賤人,你給我……快給我,賤人!”

青色的鯉魚再也聽不下去了,奈何自己修行尚淺,今日距離自己每年只有一天修得人身的時間還有整整九個月。當下只能焦躁地擺動着身體,水花肆意揮舞着,吟唱着,哪管激起如此大的動靜會驚動凡人。

很快,遠處火光四起,喧鬧的人群漸漸近來,哈,是后羿,是后羿回來了!高興之餘,鯉魚便不再動了,為免驚動凡人,只得再次潛入池底,吐出一圈圈的氣泡。暗暗祈禱:快啊,后羿,趕快殺了那個心術不正的惡人!

正當此時,只見嫦娥奪窗而出,輕盈盈的身體如鴻羽般隨風而飛,纖腰楚楚,鵝黃水袖輕甩,好似菊蕊初吐。長長的青絲凌亂飄散,傾城面容上寫滿憂傷。清淚欲滴。淡淡柔和的光芒盈滿了她的全身,衣裙隨風舞翩翩,豈是一個美字形容得盡?令這塵寰的時間都為她而靜止……

鯉魚看痴了,府上的下人們看痴了,逢蒙也看痴了,甚至,忘記了逃跑。

而後羿,目光閃閃,定定望着天空上的,自己漸升漸遠的妻子,亦是獃獃地說不出話來,滿臉的不可置信。

許久,撕心裂肺地大吼一聲:“嫦——娥!”

聞言,嫦娥身形一震,凝眸,人群中,一眼就望到了那個自己心中眼中的英雄、愛人。本能地甩甩長袖,用力挽住閣樓上的欄杆,控制住不斷向上的身體。泣道:“羿,對不起……我要走了……”

“不,不……不要走,不許走!”后羿吼道,似孩子般無助地啜泣。

嫦娥無奈地嘆息着說:“或許,我們的緣分本該若此。我……早就提醒過你逢蒙為人狡詐,你偏不信,當他是兄弟……如今……”正說著,只聽“撕”的一聲,回首望去,原來是水袖欲裂,在做最後的掙扎。

頓時急道:“來不及了……你一定要記住,我永遠是你的嫦小娥!”

語音剛落,又是一聲“撕拉”脆響,鵝黃水袖全部斷開,整個身體再也控制不住地飛向天去。

“后——羿!后——羿”嫦娥不甘地呼喚着,奮力地傾身向下,欲飛至后羿身邊,怎奈渾身絲毫力氣都使不出來,任由風兒將她帶走。

“嫦——娥!你——回——來——啊!你——回——來——啊!你——回——來!”后羿,手伸向天,絕望地胡亂地抓着,卻怎麼也抓不住那個絕麗的人兒。心像被誰狠狠撕扯着疼,下意識地緊捂着胸口,生怕一鬆手,這顆心就疼的裂開。獃獃地望着那個早已遠去的人影,淚水不知不覺愈加洶湧。不,這是夢,這一定是夢,是夢。

可是,可是嫦娥真的走了,她真的走了。

張弓,取箭。

閣樓上的男子一聲慘叫之後,重重地從窗戶上跌落在地。口吐鮮血,死不瞑目。

鞭屍,這一鞭就是七日七夜。

玉帝得知,大怒。責令后羿永世淪為凡人,不得再位列仙班。西王母聽聞此事,無奈地搖了搖頭,深為後羿惋惜。

那鯉魚又何嘗不是整日地長吁短嘆,傷懷感嘆呢?

它看着后羿夜夜臨風醉酒,對月灑淚。

直到,那滿頭青絲逐漸花白,臉上皺紋溝壑。

直到,在那個孤獨的夜晚,那顆痴情的心驟然停止了跳動,魂魄亦不知飛往何處。

淚嗎?是淚嗎?魚也是會有眼淚的嗎?

它不知道那是什麼。

再後來,這座古宅便換了主人。它便再也不願長居於此了,怕的便是那觸景傷情。

好在池塘是有活水之源的,省卻了它不少的功夫。它便順着那源頭而行,這一行,也不知行了多少年月。只知道,沿河的風景不斷變化着:春花、夏蓮、秋雨、冬雪。

這是什麼地方?河水似蜿蜒的青羅玉帶,溫柔纏繞在蒼翠的奇峰中。碧水縈迴,萬千倒影、各異深潭、飛瀑急流參差。最是那清新的空氣,令它渾身都感到暢快。

便是這裏了罷。

歡快地甩甩尾巴,全力一躍,衝出水面后又跌回了水裏,激起的白色水花煞是美麗。好似嘗試到了樂趣般,它便樂此不疲地重複着跳躍。一次次,朵朵水花飛起,笑靨如花。

“姐姐,那裏有一個呆瓜。”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

“什麼呆瓜啊?在哪裏?”另一個溫柔的聲音疑問道。

“就是上面那個一直跳來跳去的呆瓜啊,哼,它以為它真能躍過那龍門嗎?”輕柔的聲音不屑道。

“呵呵,你這張嘴呀……不過,說的也對哦!”溫柔的聲音笑道。

聽說,鯉魚的好心情一下子便煙消雲散。悶悶地潛入更深的水中,生氣地吐着氣泡,尋找着那個奚落它的異類。

咦?那是……那是怎樣的異類啊?

只見深處水底,居然生長着一莖並蒂雙蓮。但見那蓮一紅似火,嬌而不艷,花瓣微開。一鮮碧如玉,冷而高潔,花苞緊裹。二蓮皆散發著微弱的光,別有一番韻味。怪道它看着這河水一半如殘陽紅艷,一半如碧玉清澈。原來如此啊!只是,世間哪有蓮花開在水底的呢?竟比主人故宅里的那些蓮花美麗百倍。一時間,竟看痴了。愣愣地圍着那株並蒂雙蓮遊了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

“嘻嘻——討厭的呆瓜,你來這裏做什麼?轉,轉,轉,都被你轉暈啦!”那碧色的蓮花笑問道。

見問,鯉魚木訥半晌,才道:“我……我……是來修行的。”

“修什麼行啊,不過是呆瓜一個,還想躍過那龍門去?”那碧色的蓮花不屑地說。

聞言,鯉魚動了氣,停在她身前,甩甩尾,冷哼道:“原來方才竟是你在奚落我,誰人要躍那龍門了?”

這時,那紅色蓮花開口道:“你這魚兒莫動氣,我這妹妹就是這樣口無遮攔。”

……

如此,便是相識了吧,從此它便不再是孤單一人了。

許久以後,它才知道,這條河喚作“灕江”,是那碧色的蓮花告訴他的。

灕江,灕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便有了永生在此安家的想法。寧靜,溫馨,恬淡。更重要的是,自己心底深處,喜歡那碧色的蓮花常常和他鬥嘴,雖然偶爾會斗到兩人誰也不理誰。喜歡那紅色的蓮花輕柔婉轉,如天籟般的歌聲,唱着甚:

瓊漿玉露養仙顏。霞裙霧衫,飛虹翠環。瓊娥拂袖,帶落雲花,碧眼花間。一個唱鳳舞九天,一個演仙鶴離魂。你自忖尋:待要流連,訴與誰言?

也喜歡,常常講笑話給那兩個姐妹聽,直逗得她們笑得左搖右擺,這難道就是凡人說的“花枝亂顫”嗎?嗯,一定是。

這樣的生活,鯉魚很滿足。就連睡夢中,也會笑出聲。不知不覺,時間一晃就離主人去世過了兩千年。紅色的蓮花已然爭妍怒放,碧色蓮花已微微半開,而自己已然能夠每月修得一次人身了。兩千年的日月啊,不知主人投生何處,過的可好?

“後來呢?後來嫦娥回去后羿身邊了嗎?”碧色的蓮花輕輕地問道。

“後來,主人死了,故事就結局了。”鯉魚嘆息道。

“不,故事一定還會繼續的,他們一定還會重逢的!”碧色的蓮花聲音有些哽咽。

“你真煩人,故事的結局我已經講過幾萬遍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重逢。”鯉魚不耐道。

那碧色的蓮花還欲說些什麼,卻又終於沒有開口。輕輕嘆了口氣,便不再言語。

紅色的蓮花就那麼靜靜地聽着,半晌淡淡道:“你們看,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呢。嫦娥她一定每日思念着后羿……這些年,我們三人朝夕相處,我很歡喜!”

鯉魚透過江面,瞅了瞅那皎潔的月亮,隨又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欲待睡去。

卻聽得那紅色的蓮花又道,“明晚子時,便是我幻為人身的時刻,不過,我不會離開你們的。等我幻成人身後,便在這灕江邊找個地方潛心修鍊,我們三人還能在一起的。”

鯉魚呆了一下,睡意登時褪去,眼睛一亮,半晌歡喜道:“什麼?你竟要幻成人身了?!這太好了!不過,很快再過一千年我也會變成人身啦……”

“還有我,還有我!等我們都變成人身了,便去遊歷四方如何,這些年困在水底好悶啊!”碧色的蓮花亦高興道。

“好啊!”

“一言為定!”

鯉魚和紅色的蓮花齊聲道。

漫漫長夜,伴着皎潔月光行將過去。東方的那顆啟明星泛着明亮的光芒,迎接着晨曦的降臨。一隻飛蟲停在江面上,激起一串串漣漪。

“姐姐,你準備好了嗎?”碧色的蓮花輕聲問道。

“噓!不要吵她,這是幻化成人身的關鍵時刻,不能分神的,否則就會功虧一簣的。”鯉魚嚴肅地瞥了她一眼道。

聞言,那碧色的蓮花立刻噤聲,乖乖地一動不動。

鯉魚望着碧色的蓮花那一幅小心翼翼的模樣,不覺好笑。沒過多久,就感覺無趣,當下,甩甩尾巴,游向別處閑逛。那碧色蓮花自是想與他同去,奈何她與紅色蓮花本是同根而生,分離不得,只好由鯉魚自行離去了。

眨巴着眼睛,輕輕動了動身體,碧色的蓮花便發起呆來。

須臾,又是一串漣漪激蕩,將她的神思由九幽之地拉了回來。抬首,隔着江面望去,但見一個鶴髮童顏,拄着高於額頂的拐杖的老人在江邊飲水。

淺笑,無言,好奇地看着他那高凸的似蟠桃一般的額頂。突然,那老人似乎發現了她在偷看似的,停止了飲水。雙眼微眯,驀地目光晶亮,甚至,甚至……還有些歡喜。隨即甩甩袖子擦了擦嘴角,便“嘩”地一下站了起來,渾然不顧被水沾濕的衣袖。只聽得那老人喜道:“哈哈!好一株並蒂雙蓮!尤其是這朵碧蓮更是世間難求啊。碧蓮啊碧蓮,你可願跟隨仙翁我回昆崙山,做我鎮宮之寶啊?”說罷,撫須長笑。

碧蓮一愣,不明所以,半晌冷哼道,“哼,誰願做你那鎮宮之寶了?不去,不去!”

那仙翁聞言,復又笑道:“哈哈……小小碧蓮脾氣倒是不小,還是隨仙翁我去修行修行吧。我南山天池豈不比這裏好?”

“不去,不去,說了不去就不去!”碧蓮別過頭,花枝輕搖,不願再多言。

那仙翁見狀,微微有些惱怒,不甘道:“不去可由不得你,我南極仙翁好不容易才遇見你這千年奇葩,怎會輕易放你!”說話間,便抬袖凌空劃了一個圓,口中喃喃自語念着些奇怪的咒語。很快,便將手臂迅速伸入水底,那手臂漸漸拉長,往碧蓮的方向而去。

見狀,碧蓮隱隱覺得不妙,不安地顫動着,又奈何不得他,急的不知怎樣,只得大聲呼道:“臭老頭你不要過來!你怎可強人所難?!啊……姐姐救命!鯉魚哥哥救命!”

“哈哈……小小碧蓮,別做無謂的掙扎了。仙翁我將你奉為鎮宮之寶,不會虧待你的!”南極仙翁笑道。

“不……我不願!臭老頭你休想!”碧蓮嘴上憤憤地說著,心裏卻惶恐不安,暗自祈禱那鯉魚精趕緊回來。但是哪裏有他的蹤影呢?一時間花心大亂,方寸全無。

看着那漸漸逼近的如枯枝的手,身體越發無力地抖着,轉身去瞧身邊尚在修鍊的紅蓮,只見那花瓣紅艷如火,愈發盛開的好了。急急道:“姐姐……”

那紅蓮聞言,動了一下。

說話間,南極仙翁的手已伸向碧蓮莖底,刨了刨莖下淤泥,欲挖出其根,紅蓮又是一陣晃動。倏地,花瓣輕顫,更有淡紅色的光芒若隱若現。周身的水流亦無規律地冒着氣泡,不時地衝擊着碧蓮。

眼見紅蓮心神不寧,周身氣息紊亂不堪,大有走火入魔之勢,碧蓮大驚,怒道:“臭老頭,死老頭,你算什麼神仙!好卑鄙!我跟你走就是,可千萬別傷到我姐姐!”

聞說,南極仙翁一愣,自己只是太憐惜這世間奇葩,想帶回崑崙好好栽培,並未有任何傷人之意。哪知竟使得那紅蓮心神大亂,險些走火入魔毀了那一身千年道行。又見那紅蓮身形亂顫,氣息紊亂連帶着周圍的水流亦滾滾翻騰,周身紅光乍現,如血殷紅,乃是極兇險之兆,不由得錯愕大驚。“唉……你何必……”幽幽地嘆了口氣,南極仙翁憐惜地說,“心若止水正菩提,心正,眼正,耳正,鼻正,口正,方能寧靜心神啊!”心中隱隱有憐惜之意,握住碧蓮莖底的手略有些鬆開,但就這樣輕易放過碧蓮仍是心有不甘。只得試探道:“紅蓮啊,紅蓮,我並不會傷害你的妹妹,只是想將她奉為鎮宮之寶。你即將幻成人身,千年修行不易,切不可在一念之間毀於一旦。你可知,走火入魔會使你神魂飛灰湮滅啊。”

碧蓮聞說,才要說話,卻被一個溫柔的聲音搶先了去,只聽得那聲音淡淡道:“仙翁,我來代替我妹妹,如何?”

輕柔柔的聲音,從有了生命開始,聽了幾千年了,如今聽來卻依然似一縷春風拂過心田,淡淡的,輕輕的,甚是愜意。碧蓮愣愣地聽着,腦中除了“姐姐”“姐姐”兩字外,空白一片。

“啊!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我們兩個是同根而生的?!”她懊惱地抱怨着,不喜歡這種奇怪的沒有自由的感覺。

“呵呵……有什麼不好的,我們兩個做個伴豈不快意?你瞧,我已經在這裏孤單了一千三百年了,終於等到了你。”姐姐輕笑着,那時起,她就被她的聲音打動。她常常想,若是姐姐幻化為人身,一定傾國傾城!

“姐姐……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水底呢?”成長的歲月太漫長了,一千年生根,一千年生葉,一千年開花,一千年幻化成人身……

“等我們的花完全開放的時候就可以幻化成人身了,到時候,姐姐帶你去看外面的世界。”

……

“姐姐,那裏有一個呆瓜。”

“什麼呆瓜啊?在哪裏?”

“就是上面那個一直跳來跳去的呆瓜啊,哼,它以為它真能躍過那龍門嗎?”

“呵呵,你這張嘴呀……不過,說的也對哦!”

“你們看,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呢。嫦娥她一定每日思念着后羿……這些年,我們三人朝夕相處,我很歡喜!”

“明晚子時,便是我幻為人身的時刻,不過,我不會離開你們的。等我幻成人身後,便在這灕江邊找個地方潛心修鍊,我們三人還能在一起的。”

“我們三人還能在一起的。”

“我們三人還能在一起的。”

……

姐姐,姐姐。

“讓我代替她,仙翁。雖然論品種我不及碧蓮,但也算是千年仙葩,用來做你的鎮宮之寶也無不可。日後,我定摒棄紅塵俗念,潛心修鍊。請你放過碧蓮。”

紅蓮輕柔地吐出最後一句話后,緩緩地停止了顫動。碧蓮隱隱感到一滴滴水珠滑到自己的莖底,溫潤和暖。獃獃地,不知所以。

南極仙翁甚為震驚,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笑問道:“你可知,你如此做,意味着什麼?你不後悔嗎?”

“不悔。”紅蓮輕聲道,如切冰鑿雪,沒有半絲猶豫。

“姐姐……”碧蓮音哽在喉,哭道,“不可……不可。”

“傻妹妹!”紅蓮轉身,用自己的花瓣輕觸碧蓮,幽幽道,“不這麼做仙翁豈會輕易放你?好好地和鯉魚在一起吧。我……我在天上也會看着你們的……我們三人還是在一起的。”

說罷,為防碧蓮阻擋,便迅速凝聚全身靈氣封印住了自己的魂魄,頓時,原本圍繞着自己周身的紅光便如雲煙消散。

“不……不……不許……不能……”碧蓮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壞了,語無倫次地說道。獃獃地看着早已一動不動的紅蓮,腦海中卻浮現出鯉魚的身影。她知道,姐姐再也聽不見她說的話了。

“唉!好一朵有情有義的紅蓮,也罷,也罷,本仙翁就成全你,這就隨本仙翁去吧。”南極仙翁說完,便迫不及待地將停留在碧蓮莖底的手探向紅蓮,斷掉其與碧蓮相牽連的根后,收羅入袖。

所有的回憶,紛繁複雜。紅蓮終是離開了。原本好好的一株並蒂雙蓮,僅剩碧蓮一人耳。

“泠泠”的滴水聲不緊不慢地響着,何仙姑明眸閃閃,平復了心神后輕聲道:“后羿、嫦娥、鯉魚精、紅蓮、碧蓮……想不到,那三千年間竟還有比嫦娥奔月還要令人感嘆的故事。紅蓮,代替了碧蓮?”

李餘思苦笑一聲,沒有接話。

“難怪我見那副圖上寫着‘李餘思,鯉魚思。雙蓮千載若相逢’。你,就是鯉魚精?”何仙姑追問道,“那麼,阿寶的肚兜和那幅畫又是怎麼回事?”

李餘思依舊無語。

何仙姑不由得沉不住氣了,急道:“喂,快說啊!”

李餘思深深地看了看她,說:“你真的與她很不相同。”

何仙姑白了他一眼,才要答話,只聽得李餘思又道:“如果我說,阿寶便是后羿的轉世,你信嗎?”言罷,又是一杯酒入腸,幽幽道,“自我幻成人身後,便一直在尋找着他的轉世。還有你,蓮兒……我將我的一魂一魄分別封印在了那個肚兜還有畫上,那日阿寶娘難產,便是我暗中助她。”

第八回往事幾多如雲煙散愁腸百轉此情義深(5)

涼山腳下,韓湘子一行人坐在一方巨石上歇腳。漢鍾離望着沉默不語的韓湘子,撇了撇嘴,蹙眉道:“湘子啊,不要這樣了,你不覺得你最近有些奇怪嗎?”

說罷,推了推旁邊的鐵拐李。鐵拐李忙佯裝咳了幾下,小心翼翼道:“是啊,我好像又看到了從前費長房的影子,焦躁、易怒。你可還記得當年你叔父逼你寫那一千個‘孝’字的事嗎?”聞言,韓湘子身形一頓,卻始終沒有說話。許久,緩緩地從腰間取出玉簫,橫在唇下。張口,卻一個音符也吹不上來。

是啊,往事一幕幕,紛繁如昨昔。豈是輕易能忘的?

當年,自己一心求佛,不惜忤逆叔父,被責令寫一千個“孝”字才罷。下筆如針錐心,刺骨的疼,那種感覺真的是銘心刻骨。孝?孝?孝?何為道義?何為大愛?何為生死?

自己真的堪破了嗎?

當誤以為與自己同生共死的仙友慘遭毒手,當鮮活的一條生命就那麼輕易地隕逝在自己面前的時候,自己,確實心內充滿了憤恨!那種恨,是仇,是怨,更是心魔。

“唉……我們走吧。”長嘆一聲,收回玉簫,韓湘子幽幽說道,也不理一旁滿臉疑惑的鐵、鍾二人,便自顧自地起身走了。

走着,走着,卻突然停了下來,轉身看着鐵、鍾二人道:“不行!我們得去地府走一趟!”

聞言,鐵、鍾二人詫異地說:“去地府做什麼?”

“啟動輪迴盤,查出小蚌女死因。如果我猜的不錯,小蚌女的死和仙女湖畔那妖魔有關。”

涼山,木屋內。

“什麼?!你是說東海中並未有此人?那會是誰呢?看來,此事還得找龍王了。不知道湘子他們可有什麼收穫。”呂洞賓眉峰緊鎖,撫鼻沉思道。

“豈有此理啊,是誰敢毀我們東海的名聲?讓我知道了,決不輕饒!哼!”龍三雙手環抱,氣鼓鼓地說道。

孫影撓撓頭,不解地說:“居然還害我師父被人誤解,看來,這個傢伙不簡單啊!那你們現在打算怎麼做?要不要我幫忙啊?”

藍采和好笑地拍了拍孫影的肩膀,戲謔地說:“你啊,只要看好小八仙就行了,剩下的事有我們呢!”

張果老聽說,捂嘴偷笑。停了停,又蹭到龍三跟前道:“師父啊,喏,很久沒有吃過你做的菜了……怎麼樣……這個……那個?”

龍三瞥了一眼張果老,啐道:“你啊,還是那麼貪吃!你放心,你師父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胃的。等會兒啊,我就和仙兒親自下廚,怎麼樣啊?”

聞言,張果老喜不自禁,連連道:“好啊,好啊,我就知道還是師父最好嘍!”

聞言,曹國舅眉頭一皺,無奈地搖了搖頭。呂洞賓卻在一旁暗自揣測何仙姑的去向。

一方小小的菜園內,各色菜蔬鮮**人。一個少女正半蹲在園邊摘菜,青絲如瀑飛瀉,一縷髮髻高綰,零星綴着些許鵝黃小花,說不出的靈動、清麗。投身於青山白雲之間,宛若天仙神女。旁邊站着兩個少年,一個白衣翩翩,俊逸瀟洒。一個黃衫飄逸,溫文爾雅。

白衣少年嘴角噙着一株草,無聊地環抱雙手,看着少女道:“仙兒姐姐,難道你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嗎?每日待在山上真無趣!”

少女抬首,深深地瞅了他幾眼,忽而輕輕一笑,說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不安分,想要求呂叔叔帶你下山玩,又怕娘不肯,所以才來找我,是不是?”說完,也不看他,自顧自地挑選着蔬菜。

那白衣少年一愣,點頭一笑道:“不愧是冰雪聰明的仙兒姐姐,真是被你說中了。怎麼……”

“誒?要我幫你也可以……”仙兒冷哼道,“不過……”

白衣少年聞言,生怕希望落空,忙問:“不過什麼?”

仙兒明眸一轉,淺笑看他:“不過,賓兒你必須帶上我一起去!”

“這個……”白衣少年猶豫道,“這個……可是……”

“怎樣?”仙兒不高興道。

“娘不會讓你去的!”黃衫少年幫腔道。

聞言,仙兒放下手中的菜,緩緩地站起身來,盯着黃衫少年道:“湘兒,你不會出賣我的,對不對?”說罷,故意捋了捋一寸柔絲,狡黠地看着他笑。

湘兒撞上那暗藏鋒芒的眼神,倒吸了一口涼氣,心內連連叫苦暫不多提。

且說說韓湘子諸人為追查小蚌女死因,便穿火海冰窟,來到了那幽冥鬼蜮,地府陰曹。放眼望去,但見無數遊魂鬼魅皆列隊前行,等待着閻君查閱生死薄,指引往生之所。漢鍾離一眼瞥見一個頭髮凌亂,雙眼烏青,面容慘白,顴骨凸顯,舌頭外伸的女鬼徐徐走來,不由得皺了皺眉,對韓湘子和鐵拐李說道:“喂,我說這些鬼啊,生前有什麼事情想不開啊,非要尋短見。這下,恐怕要被打落餓鬼道嘍!”

聞說,鐵拐李和韓湘子皆順勢望去,果見那女鬼長舌外吐,雙目圓瞪,面目猙獰,跟在遊魂隊中,面無表情,乃是自縊而死。

鐵拐李道:“是啊,這麼多的鬼魂,不知道地藏王菩薩該怎麼度啊?”

“生無可戀,死亦何苦?死,對他們來講,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可是,這麼做太過自私,終究還是要受地獄刑罰之苦!”韓湘子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好了,我們快去找閻王吧。”

閻王殿。幽森的鬼氣瀰漫了整個大殿,閻王正面無表情地翻看着生死薄。時而點頭不止,時而搖頭蹙眉,時而虎目圓瞪,時而怒極拍案。勇武可怖的面孔,讓任何觀者都不禁膽怯畏懼,怯懦不敢近前。

許久,閻王大筆一揮,匆匆地在生死薄上勾畫幾番,便將那生死薄重重摔在了案几上。怒道:“哼!馮氏,你上拋高堂老母,下棄三歲幼兒,於自家正堂懸樑自盡,實在是可惡至極!來啊,將她打入餓鬼道!”垂在額前的珠綴因他的動靜而搖擺不定,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眾鬼仙得令,就要將那喚作“馮氏”的女鬼托入餓鬼道。

突然,閻王發現殿前不知幾時多了三個人,正是上洞八仙之中的韓湘子、鐵拐李、漢鍾離,不由得蹙了蹙眉,不滿道:“怎麼又是你們?我這地府竟比得上你們那兜率宮,使你們如此留戀?說吧,這次又有什麼事?”

聞言,鐵拐李乾乾一笑,瞧了瞧漢鍾離和韓湘子,三人暗中交換了一下目光。

韓湘子便幾步上前,正欲開口,突聞一聲怒吼,勢如江堤破裂。聞得動靜,眾鬼、仙皆是一震,韓湘子愣了愣,回頭看去,乃是那女鬼“馮氏”。但見“馮氏”被兩個鬼差押着欲扔進餓鬼道,卻仍自掙扎抗拒,血淚橫流,面目可怖。方才一聲怒吼,整個人渾身縈繞着一團黑氣,大有入魔之勢。

閻王蹙了蹙眉,驀地拍案而起,喝道:“大膽馮氏!竟敢反抗,來啊,速速將她打入餓鬼道!”

“且慢!”韓湘子出聲道,“閻王明鑒,此鬼情緒如此激動,或有冤屈未解。不如,打開陰陽鏡,看看她的過去再做定奪。”

漢鍾離挑了挑眉,亦道:“湘子說的對,打開陰陽鏡,讓她自己也看看生前作為,便可對判決心服口服啊。”

聞言,鐵拐李點頭不語,直看着閻王。

閻王皺了皺眉,沉思道:“唔……也好。那就請陰陽鬼司打開陰陽鏡吧!”

得令,陰陽鬼司微施一禮,取出隨身的陰陽令便向陰陽鏡指去。但見一束光閃,巨大的陰陽鏡便開始自行運轉,泛起的光芒好似水紋漣漪。不一會兒,鏡中便呈現出了一個妖嬈的人影:

玉容如雪,明眸皓齒。最是令人望之忘俗的,便是右眼角那顆滴淚痣。隱隱欲滴,似有淚痕。都說美玉無瑕,但帶有微瑕的美玉更有迷人之處。美麗的女子正坐在亭下專心刺繡,一點兒也沒注意到身邊漸近的身影。

“曦兒。”一個尖細的女音響起。

停下手中遊走的針線,曦兒抬首望去,只見一個紅衣女子立在亭外,圓圓的臉上寫滿伶俐。當即喜道:“夢兒?你怎麼來了?好久都沒見你來找我了!”

那喚作夢兒的一呆,面色有些訕訕的。只聽得曦兒嬌嗔道:“傻站着幹什麼?快來這邊坐,你瞧,這幅《傾城牡丹圖》我快綉好了。”

“曦兒……我……”夢兒欲言又止,卻並不上前。

曦兒見她面色隱有掙扎,笑容便漸漸斂去,輕聲道:“你怎麼啦?”

夢兒輕咬下唇,許久低聲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李公子……李公子他說,他……要娶我。”

“咚”,刺繡落地的聲音此刻聽起來是那樣的刺耳。

曦兒玉容上更是鋪滿了一層白霜。

“我……我懷了他的骨肉……對不起。”夢兒冷冷地說,尖細的聲調如冰刃切耳。

一陣水紋漣漪閃過,畫面又變化了。

只見一個儒雅書生模樣的人正着急地在街道上行走,一連撞到了好幾個行人,遭來一陣陣謾罵。

驀地,停住了腳步,目光定定地落在了朱紅巨匾上,只見那匾上寫着“陳府”二字。

“哼!你還有臉來見我,我女兒呢?我女兒呢?!你把我女兒還給我!”一六旬老翁揪着那書生的衣領怒吼道。

“陳……陳員外,你先把手鬆開,有話好好說。我並不知曦兒的去向。”書生急道。

那老翁如何肯依,雙目圓瞪,怒吼着說:“李-白-甲!我女兒書信里寫的清清楚楚,是你小子背信棄義,你還敢狡辯嗎?”

……

又是一陣水紋散開,只見曦兒哀哀地站在一座山頂上,任風將裙角吹亂。

“我知道,他並不愛我。娶我,只是順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罷了。”曦兒冷笑道。

“你,我最好的朋友,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曦兒的傷感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

“不過,我並不恨你,不恨你們。是我自己強求姻緣了。”曦兒忽而一笑,回身之際,卻震驚萬分。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站在她身後的夢兒,抽出了一把匕首,冷冷地盯着她。沒來由地,向後退去,怒道:“夢兒,你要幹什麼?!”

夢兒並不答話,只是步步緊逼着向曦兒走去。匕首閃過一絲寒光,帶着死亡的冷酷。

眾鬼、仙皆看的入神,唯有馮氏,別過臉默默流淚。但見畫面又變成了一三十齣頭的少婦站在高椅上,將一條雪白綾布懸在梁間。圓圓的臉上佈滿絕望,正是夢兒。

“曦兒啊曦兒,到底你是幸福的。即使他不愛你,自你死後,他還常常念着你。他從來都沒愛過我……我和他……什麼都沒有……沒有。你知道嗎?我肚子裏的孩子是朱少爺的……他……他……我就是這種命,註定不會幸福。”夢兒苦笑着說,淚水不自覺地湧出。

“是,是我嫉妒你,嫉妒你可以嫁給李公子……嫉妒你的美貌,嫉妒你的才情……嫉妒去你家提親的人都快踩破了門檻……可是,我唯一認定的朋友,只有你!”夢兒的聲音漸漸有了哭腔,“不必再夜夜糾纏我了,不必再去騷擾我的孩子,我……我這就下去陪你,去贖我這一身的罪孽……”

陰陽鏡“刷”地一聲關閉了,硬生生將眾鬼、仙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

韓湘子低低地嘆了口氣,看向馮氏道:“你害死了陳家小姐,犯了殺戒。可有話要說?”

聞言,馮氏支支吾吾,漢鍾離猛然發現她的胸前沾滿血跡,仔細一看,竟是被鬼差拔去了舌頭。嘆息道:“唉……我看啊,她是說不出話來了,還是寫給我們看吧。馮氏,你可有何未了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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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遊記2之仙呂問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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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八往事幾多如雲煙散 愁腸百轉此情義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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