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往事幾多如雲煙散 愁腸百轉此情義深下
第八回往事幾多如雲煙散愁腸百轉此情義深(6)
斜陽飛花,風吟雲舞。古老的榕樹安詳地靜立着,粗壯的根莖深深地刺入地底。寶藍色的湖水,粼粼清波微漾。一白衣纖瘦的身影慢慢走至榕樹旁,長發如雲飛瀑。白色髮帶隨風微擺,直是畫中走來。忽的,女子回過頭來,明眸中流露出一抹詫異,隨即有一絲笑意浮上雙頰。不是何仙姑卻又是誰?
“是你?”何仙姑輕聲道。
“是我。”一個清朗的男聲響起。劍眉星目,白衣若鴻,身背一把雌雄寶劍,卻是呂洞賓。
“你怎麼會來這裏?”何仙姑好奇道。
呂洞賓低頭一笑,看向她道:“哈哈……你又怎麼會在這裏?這些天你都去哪裏了?為什麼不來涼山找大家?”說罷,隨手甩出一壺酒,自顧自地飲了起來。
何仙姑低低地嘆了口氣,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對了,你們見到龍三他們了,他們好嗎?還有,事情調查得怎樣了?”
“他們都很好,問過龍三,她對那人沒有什麼印象,此事還得找龍王。現在就只有等湘子他們的消息了。”呂洞賓搖搖頭,答道。
語罷,二人都不再多言,只是看着湖面出神。
幽冥鬼火,陰森寒廖。閻王殿內靜謐非常,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白衣女鬼的身上。但見那女鬼血淚模糊,半蹲於地,只手用枝條勾畫著什麼。漢鍾離踱步上前,細細瞧去。
鐵拐李亦一瘸一拐上前看去,半晌,疑惑道:“‘霓’是什麼?‘子’又是什麼?”
閻王面無表情,撫須不語,只將詫異的目光瞥向韓湘子,問道:“韓湘子,你可有解?”
韓湘子淡淡地望了望那女鬼,嘆道:“想必她是想問陳家小姐現下投身何處,還有她的兒子是否安好吧。”
聞言,眾人皆點不語。獨閻王蹙眉,冷冷道:“此乃天機,豈可輕易泄露?你還是好生去吧,不必有所眷戀。”那女鬼生前諸多罪業,此刻一旦被打入餓鬼道,意味着與生前俗世徹底隔斷,怎肯輕易就範。支吾着,掙扎着,血染襟前,可怖可懼,令人不忍注視。眾鬼仙拉她不住,被她掙脫開去,但見她跌跌撞撞來至殿中央,對着閻王就是一跪。唇微啟,嗚嗚咽咽地訴說著什麼,卻無人能懂。散亂的長髮絲絲纏繞,猶如塵世紛繁剪影。
鐵拐李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目光中不無憐憫。旋即看向閻王說道:“閻王啊,反正她很快就要忘記一切前塵俗世,你就告訴了她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啊?何必如此墨守陳規呢?”
“是啊,是啊,我敢打賭啊,這天規戒律也該修正修正了!我……”漢鍾離接下話茬。
“放肆!”閻王怒極拍案,不待漢鍾離將話說完便搶言道,“天規戒律豈是爾等說改就改?我敬你們是上洞八仙,你們也該有點上仙的樣子!來啊……將她拉下去!”
得令,便有兩隻小鬼上前拉扯着馮氏。見狀,韓湘子緩緩地搖了搖頭,嘆道:“且慢,請聽湘子一言。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天亦有天規。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理是不錯的。那麼,湘子請問閻王,為何昔日目連救母得以破除規矩?又為何當年龍三公主孝感動天得以使其生母得以還魂?”
“這……”閻王微微一愣,遲疑了一陣,答道,“目連救母出於‘孝’字,且其後來成為地藏王菩薩曾發下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這是其佛心所在。而龍三公主救母亦是出於一個‘孝’字,更何況其母春瑛是因捨己救人而灰飛煙滅,此乃大功德一件,自是得天憐見。”
聞言,韓湘子撫掌笑道:“閻王說的不錯,正是這樣。那麼,湘子再請問龍王,這馮氏死前已有悔悟算不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為免其子遭受厲鬼騷擾而甘願以死相抵算不算是‘慈母’?佛度有緣人,即便是大奸大惡之徒,只要他肯悔過自新,佛海都是接納的。如今,為完成她一個小小心愿又有何不可呢?焉知其日後不會如目連、春瑛般造福世人?”
韓湘子一席話問得閻王啞然無語,半晌,冷哼道:“你的話雖有理,本王卻不能置天規戒律不顧,今日你要知曉這,他日他要知曉那,本王都一一允了不成?”聽說,韓湘子又要出聲,卻被閻王伸手阻止,只聽得閻王又道:“但是,姑且念她已有悔悟,且即將被打入餓鬼道了卻塵緣俗怨,本王就成全了她吧。”
說罷,示意陰陽鬼司上前,鬼司會意連忙走至閻王身邊,如此這般低語不止。許久,閻王便沉聲道:“馮氏,你可安心,那陳家小姐早已轉世為人,你的兒子亦安好。去吧。”
那馮氏聞言,感激不已,連連又磕了幾個頭,才被眾鬼拖去不提。
這邊廂,鐵拐李瞅了瞅正兀自看着他們三人的閻王,乾乾一笑道:“咳咳……我說閻王啊,實不相瞞,我等此次前來是有事相求。你知道,天庭失竊了定海神針,玉帝命我們八仙追查盜賊,取回神針。那日我們查至東海,正要從一個小蚌女口中得出線索,她卻離奇地死在我們面前……所以,我們想請您打開那陰陽鏡,查查她的死因啊。”
聞言,閻王不由得蹙了蹙眉,冷冷道:“既是公事,本王豈有不肯之理?請隨陰陽鬼司前去吧。”
“如此便多謝了。”當下,漢鍾離、韓湘子、鐵拐李三人便紛紛答謝,自隨陰陽鬼司去暫不多表。
流花輕舞天邊月,最是朦朧情絲長。蟠桃園外,一碧衣如水的仙子正坐在芙蓉塔邊暗自出神。手中一朵金色菊花,亦在不知不覺中被撕扯了一地的花瓣,慢慢悠悠地在雲中飄散着。
“碧蓮姐姐,碧蓮姐姐!”忽的,一個柔亮的聲音響起。
蹙眉,不耐地頭也不回道,“什麼事啊,鶯兒?”
那喚作鶯兒的幾步便拉住了碧蓮仙子的廣袖,急道:“哎呀,你怎麼還在這裏啊,王母娘娘今日要去拜訪觀音大士,正等着你給她梳妝呢!”
聞言,那碧蓮仙子這才驚得“呀”了一聲,忙丟掉手中的菊花,又隨意地理了理衣衫,才匆匆忙忙地隨鶯兒走了。臨走之時,還猶豫地回過頭朝地上那堆花瓣上看了幾眼,低低道,“那個……我……”
“那個什麼呀,要是讓王母等急了,又該責難你了,快走吧。”
“可是……”
“別可是了,哎,真奇怪啊碧蓮姐姐,明明王母是那麼疼愛你,為什麼對你比誰都嚴苛呢?”
“……許是,許是因為我長得像牡丹仙子吧……”
二人絮絮說著,漸漸遠去。
風動雲收,微微菊香。但見那地上的花瓣有規律地組成了一個字,細看之下,卻是“情”。不一會兒,一陣風過,凌亂了花瓣,那個“情”之一字亦消失地了無蹤跡,就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第八回往事幾多如雲煙散愁腸百轉此情義深(7)
涼山,木屋內。藍采和斜躺在一把藤木鞦韆椅上,兀自熟睡,不時地發出幾句嘟噥。牛角帽上不知為何多了一朵藍花,倒是更添了幾分稚氣。而張果老正抱着一盤菜豆腐窩在牆角吃的津津有味,哪管其他,花白的鬍鬚似萬千蠶絲般順澤,上下顫動不止。孫影正嬉笑着,與龍三相擁坐在窗下小聲地說著什麼,龍三不時地莞爾一笑,甚是可愛的樣子。
獨曹國舅正襟危坐,無趣地望着眾人,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渾身的不自在。也難怪,八仙之中就數他成仙最晚,且秉性寡語,與孫影、龍三諸人更是無甚交情,故連交談亦是困難。眼下諸人皆各有所忙,將自己冷在一邊倒真也無事可做,只有暗暗期盼韓湘子等人快些回來。
驀地,忽聽屋外一聲清脆婉轉的女聲道:“爹——娘——!仙姑和呂叔叔來啦!”
這一聲婉轉如鶯啼,本就使眾人心中甚是舒暢,再一聽聞,原是何仙姑與呂洞賓二人歸來,更是歡喜不已。藍采和聽得動靜,立即睜開惺忪睡眼,跳將下來,就連牛角帽上的藍花滑落也渾然不覺。那張果老也顧不上吃,直放下盤子就趕了來,曹國舅則暗自鬆了口氣也迎至門前。孫影夫婦二人亦甚為激動,龍三更是不自覺地握緊了孫影之手。
“呵呵,你呀還是這樣調皮,比起你娘當年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哦!”眾人聞言尋聲望去,只見孫仙兒正拉着何仙姑的手臂,親昵的笑說著走進來。
見狀,龍三連忙掙開孫影之手,迎上前去,嗔笑道:“仙——姑——,怎麼現在才來啊?你瞧瞧,大家都在等你呢!該罰,該罰!”
聞言,何仙姑不發一言地從懷中取出一物,笑對龍三說:“是,是,是,我認罰。喏,這是雪蕊胭脂膏,送你的。”說罷,遞給龍三。
龍三接過一看,見是一個雕琢甚是精緻的木盒,猶如水蓮開在掌心,心下極是喜歡。便說道:“還是仙姑好,總是這麼貼心,我很喜歡!”
“女人家就喜歡這些個婆婆媽媽的東西!”孫影好笑道。
“哼,要你管!”龍三回說。
“來,來,來,仙姑快說說你這些天去了哪裏啊?神神秘秘的,一定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們!”藍采和拉過何仙姑一臂,疑惑道。
“是啊,是啊,我也想知道你究竟去做什麼了?”張果老嘟嘟嘴,亦拉過何仙姑一臂問道,這何仙姑被二人拉扯着,左一句右一句,不知該聽哪邊。呂洞賓卻徑直走至曹國舅身旁,輕聲道:“國舅,鍾離師父他們還沒回來嗎?”見問,曹國舅搖了搖頭微微嘆了口氣。
呂洞賓劍眉微蹙,撫着鼻子若有所思。
木屋內,眾人是各自熱鬧。卻不知,木屋外,正有一人隱匿在翠英深處,目光灼灼地望着木屋。紫色髮絲迎風擺,花白的鬍子慵懶地生長着,彷彿有着道不盡的滄桑。
“唉……”許久,那人輕嘆一聲,搖了搖頭正準備離開,忽的餘光瞥見一位紫衣麗人端着一個托盤正要入屋,立時頓住了。那麗人看起來年歲略長,鬢髮微有些發白。青絲如瀑飛瀉,背影卻是說不上的美麗。那人愣愣望着,頓覺喉中如萬鉛擊中,獃獃地只是說不出話來。看着她即將走入屋去,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卻又馬上縮了回來,張了張嘴,終是無言。
後退一步,正要離去,不曾想竟踩到一根枯枝,那枯枝受力不住,“咔嚓”一聲便斷做兩截。這涼山中本就清凈異常,任何一點小小的聲音都能聽得分明。雖此時鳥語如訴,回蕩在山谷中清脆悅耳。又豈能掩蓋住方才那折枝的聲響呢?
紫衣麗人聞得動靜停了下來,詫異地向這邊望來。那人急忙往枝葉深處閃躲。恰在這時,木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只見一個紅衣女子笑盈盈道:“娘,快進來,離老遠就聞到你蒸的芙蓉糕的香味啦!”
“好,這就來,這就來。”紫衣麗人聽說,連忙回頭答道。說罷,便隨那紅衣女子進入屋裏,並未將方才那聲響動放在心上。
這邊廂,那花白鬍須的老人不知不覺中淚眼模糊,身軀不住地顫抖着。才要挪步出去,忽覺背後森森寒氣逼近,竟是一股邪異掌力緩緩襲來,繼而一隻手順勢狠狠地握住了他的右肩,整個右肩登時便酥了大半。心下登時大駭,惶然地回過頭去,但見一個藍發及腰的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眉目清俊,額前犄角突兀地生長着,鮮紅如血,整個人透着一股說不盡的邪魅。
驀地,那老人瞳孔放大,驚愕不止,正要張口說話,卻被那男子迅速地點了啞穴,硬生生地吐不出一個字來。只聽得那男子冷冷地,壓低聲音道:“呵呵……哈哈,好一個東海龍王,好一個痴情種,好一個慈父啊。怎麼?為什麼不進去呢?哈哈哈……你不是朝思暮想着你的女兒和你的王妃嗎?”
東海龍王尚未從錯愕中清醒,仍是愣愣地盯着藍發男子看,目光複雜。
“如果,我殺了她們,你會不會心痛?”藍發男子自顧自地說著,又忽然似想起了什麼般笑道,“哦……我想起來了,還有你的外孫們。如果,我把他們統統殺了,你會不會心痛?正如當年的我……”
龍王心下一顫,猛地搖了搖頭,一把抓上藍發男子的手臂,不住地搖晃,目光充滿了哀求。
那藍發男子厭惡地推開了他的手,冷笑道:“怎麼了?心痛了?當年你為什麼不會心痛?想求我放了他們?做夢……想解釋什麼?不需要……借口,都是借口。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說罷,猛的用力扯住龍王的肩膀,縱身一躍,便駕雲飛去。
桂影婆娑,被太陽金色的光芒籠罩着,從上空俯視,恰如一件流雲醉仙衣。偶爾停駐其上的仙鶯、仙雀受不住枝幹上的灼熱,紛紛離去。
“喂,喂,別走啊,流鶯仙子,喜鵲仙子!來和我說說話呀!喂!”桂花樹焦急地喊道,望着二位仙子離去的背影不住呼喊。
聞言,但見兩道光閃,那流鶯仙子和喜鵲仙子便化作人身,俏生生地浮在雲端,回過頭對桂花樹說道:“不行,不行,這會兒正直中午,金烏的光芒實在太強盛了,我們兩個法力微弱,承受不住的。還是改日再與你說話吧。”說罷,便拋開水雲袖,輕盈盈地向遠處飛去。哪管桂花樹百般苦求的聲音呢。
“唉!真是奇怪,自從碧蓮仙子來過廣寒宮以後,這嫦娥仙子便是閉門不出了,也不知在幹些什麼。就連小玉兔都形容懶懶的,也不怎麼說話了,成日家就知道唉聲嘆氣。唉,害得我桂樹仙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唉……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啊!”桂花樹無奈地喃喃自語,眨眨眼睛望了一眼冷月閣,仍是樓門緊閉。當下也只好閉上眼睛,嘟嘟囔囔地勉強睡去。
第八回往事幾多如雲煙散愁腸百轉此情義深(8)
粼粼水波不斷劃過,眼前紅艷如火的珊瑚叢和各色魚蝦皆迅速向後退去。龍王因年事已高且近日身纏頑疾,承受不住如此快速的疾飛,竟一時咳了起來,這一咳真是五臟俱震,疼痛難忍。費力地望了望旁邊的藍發男子,虛弱無力地唇語着什麼,卻無人聽得分明,冷汗涔涔而下,濕了胸前薄襟。
不多時,二人便來至東海海底。這海底與方才那絢爛多姿、充滿生機的景色截然不同,竟是森寒陰暗,了無聲息。別說魚蝦蟹蟲,竟是連一棵海草都不曾有。死寂。暗淡如墨彷彿能將人所有的信念與希望吞噬,幸好正當白日,藉助微弱的陽光還能看清地勢。
藍發男子忽然猛地鬆開了緊抓龍王的手,嘴角勾起一絲邪魅,看向龍王冷笑道:“你看啊,看啊,好好看看這個地方,這就是我千百年來生活的地方!當初若不是你,我怎會有幸被囚禁於此呢?”
“咳咳……離兒,離兒你聽父王說……”龍王虛弱地晃了幾晃,喘着氣低聲說道,話音未落,卻被藍發男子粗暴打斷。
“父王?呵呵……哈哈,父王?我龍離有父王么?父王?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龍離放聲大笑,可這笑意卻能將寒意滲透至人心底。
“離兒……父王當年真的是為了你好啊,你與那青蘿仙子私相眷戀,本就觸犯天條。玉帝分明護女心切,才將她打入天牢,你……你……咳咳,你竟衝動地跑去天庭質問玉帝,辱罵王母,父王……父王假意打傷你並懇求玉帝降旨將你逐出龍族,終生囚禁於海底,為的是免你的死罪啊。”
青蘿仙子?青蘿——仙子?龍離的心顫了一下,細細微微的痛楚悄悄蔓延,肆無忌憚。原來,再深的傷痕也總有一處柔軟留給你。千年來,再無人向他提起過這個名字。無數孤寂、了無聲息、令人絕望的日夜,一個人默默垂淚,究竟在心底喚了多少次這個名字?青蘿,青蘿。
恨,無休止的恨。恨天規戒律冷漠無情,恨玉帝王母毀人姻緣,恨命運捉弄青蘿百般受苦,恨父王狠心絕情,更恨自己無能力改變這一切。一旦恨意湧現,原本悄然而來的那點柔情便在瞬間被凍結,彷彿不曾到來一般。
緊握的雙拳青筋暴起,雙目赤紅猶如狡兔。很快,龍離的周身不斷有黑氣匯聚凝結,整個人透着說不出的詭異。驀地,只聽得“嘣——砰”的一聲,所站之處的岩底皆碎裂成無數細縫。龍王一個趄趔,險些滑倒,幸而勉強運足全身內力,向後飛去才免於受傷。
怒,離兒何時竟變成了這樣,當初那個意氣風發、風華絕代的少年哪裏去了?難道,難道真的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么?不……
“龍離!你的戾氣太重了,你說,你是怎麼練成的這一身邪術!咳咳……你……你太讓我失望了!”龍王一臉恨鐵不成鋼,咬牙頓足怒道。
“哈哈……哈哈哈哈,失望?你對我有過希望嗎?哈哈哈,從一出生,我就被人瞧不起,為什麼?因為我娘沒名分!既然如此,你就該讓我和娘一起生活,為什麼,為什麼又要在我有了記憶的時候把我從娘身邊奪走?讓她在失去愛人,失去名譽,失去希望后,又一次品嘗失子之痛?!”龍離狂笑着,狠狠地瞪着龍王不屑道,“哦……我想起來了,是因為你的王妃不能生,你後繼無人,所以才將我接回去的是么?”
“啪!”一聲脆響,龍離一時間竟懵了。右頰登時紅了一片,火辣辣的疼。
“逆子!你給我住口!我……”龍王怒火中燒,待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說些什麼,當下亦不再言。
時間就此停頓,靜默,可怕的靜默。
彷彿不能相信般,龍離竟呆住了。許久,呼吸漸次急促,對龍王怒目而視,恨恨道:“你打我?你竟敢打我?!老東西,你以為你是誰?真以為我不敢對你動手么?!”說罷,一拳掄起就要砸向龍王那痛苦隱忍的面龐上,恨意猶如海草瘋狂滋長全部凝聚在這一隻拳頭上,可看着那張佈滿滄桑哀傷的面容,唯一僅剩的一點理智愣是被一絲記憶喚醒……
“離兒……你怎麼了,怎麼燒的這麼嚴重?來人啊,快叫大夫,快叫大夫!”那樣緊張的表情,那樣憐惜的語氣,會是裝的么?
“離兒,這是定海神針,是我們東海的鎮海之寶。父王已將你的精血滴了進去,日後你便是這神針的主人了。”
為什麼要將神針給我,是想彌補自己的錯嗎?可惜,你太小看我龍離了。我要的是母親幸福,我要母親幸福,不要什麼寶貝什麼王位,可你卻剝奪了她幸福的權利,我恨你,我恨你!
“玉帝,王母,請看在老龍多年來忠心耿耿的份上,將龍離交由老龍處理吧!老龍定將這逆子逐出龍族,永世囚禁在東海黑暗之淵,不再讓他出來闖禍,求玉帝、王母饒他一命吧!”天**,你為我求情,向玉帝王母磕頭不止。可你怎知,這樣苟且活着,還不如讓我驕傲地死去。在這充斥着無盡死亡氣息的黑暗之淵,唯一支撐着我活下去的動力就是報復你,就是見青蘿。
青蘿,對,青蘿。也許應該謝謝你當日為我求情,莫不是你,便沒有今日的龍離。今日的龍離?哈,哈。
苦笑着,眸中情緒多變,那一拳終是沒有落下。揮手之間,便有一團黑氣化為利刃“倏地”一聲摧毀一方鐵門。
“隨我來。”嘆了口氣,龍離冷冷道。說完,也不看龍王,便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第八回往事幾多如雲煙散愁腸百轉此情義深(9)
“刷”的一聲,陰陽鏡重重地合上了。蒼涼渾厚的聲音直擊心底,那般空靈,乍聞之下恍若隔世,不甚清明。
鐵拐李蹙眉道:“還是什麼也看不清啊,那個傢伙速度太快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啊,他殺了小蚌女,意在阻止她說出秘密。可是究竟是什麼秘密呢?”
漢鍾離輕撫着下巴,沉思地說:“唔,我記得當時小蚌女說,龜丞相喚他‘二王子’,我們都知道神針被盜一事與東海很有牽連,既如此,那麼這個殺害小蚌女的兇手就是這個東海二王子也說不定呢?啊……我明白了,我敢打賭啊,這個兇手一定就是我們要找的偷針人了!”
聞言,韓湘子點了點頭,半晌不解道:“話雖有理,可是為何從來也沒聽龍三說起過她這個二哥呢?還有,東海之中也從未有人提起過這個二王子。你們不覺得奇怪嗎?三王子當初護送玄奘法師西天取經,早已修成正果了。大王子又慘死於穿山甲之手,這個二王子究竟是何來歷呢?”
“是啊,是啊,哦,對了,那龜丞相私藏了龍三公主的書信,我們問他是誰指使他這麼做的,他卻什麼都不肯說,這其中可有緣故,與龍三公主又有什麼關係呢?”鐵拐李疑惑道。
韓湘子聽說,眉峰更蹙,沉聲道:“是啊,我也沒想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是要找龍三問問清楚的。這個東海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正當此時,那陰陽鬼司冷不防淡淡開口道:“上仙們有所不知,這個二王子確有其人。只是恐怕龍三公主也不知此人啊。千年前龍王下了禁口令,吩咐東海上下皆不許提起二王子。所以至今知道他的人並不多。”
一語既出,漢鍾離三人皆是一震,忙追問道:“此話怎講?”
那陰陽鬼司面無表情道:“也罷,我並非東海之人自不必受那禁令,況且上仙們是為公事,我自當儘力相助。”
說罷,也不看三人,自顧自道;“千年前,龍離私戀天帝之女青蘿仙子。后玉帝將青蘿仙子打入天牢。那龍離意圖劫天牢不成,被天將抓去見玉帝。凌霄殿上,他以下犯上責問玉帝,辱罵王母。三罪並罰,本應受極刑處死,東海龍王極力求情,當場重傷龍離並承諾將龍離逐出龍族,永世囚禁於黑暗之淵,玉帝感其誠,才勉強答應饒他不死。”
韓湘子意外道:“竟有此事,可是,在天**我也沒有聽說過青蘿仙子啊。”
聞言,漢鍾離連連稱是。唯鐵拐李默然無語。
那陰陽鬼司淡淡掃了幾眼三人神情,便又言道:“那都是千年前的事了,你們不知也不奇怪。唉……可惜青蘿仙子如今,仙不成仙,鬼不成鬼,生不生,死不死,真是可憐啊!”
忽的,鐵拐李目光清亮,突然開口道:“我隱約記得那青蘿仙子是掌管天界草木的仙女,深受玉帝王母之寵愛。”
“不錯。”陰陽鬼司接口道,原本面無表情地面容上,竟多出了几絲極淡的哀傷。
幽暗的秘洞沁出絲絲酷寒,光怪陸離的岩石上閃耀着詭異的橘色光芒。腳底所着之處,黏着不堪,那是經過千萬年海水腐蝕的海草之淚。龍王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而龍離依然沉默不語。
這便是黑暗之淵?倒不似傳說中的可怕。龍王暗道。
等等,什麼東西順着自己的褲腳悄悄向上爬,一隻,兩隻,這裏,那裏。不多久,龍王便慌了神,伸手去拂,怎奈那些小東西竟像舔了蜜般不舍離去,反倒越聚越多,越黏越緊。
“吱”的一聲,在這死寂的空間裏格外響亮。又聽得“呀”的一聲驚呼,龍離止住了腳步。回過頭看着因痛苦不已而扭曲了面龐的龍王,平靜道,“我的父王,你可知,身體的疼痛和恐懼遠不如心靈上的寂寞與孤單。看來這食心蟲很喜歡你呢。”
龍王顫抖着唇,身體不由得佝僂起來,面上血色漸失,紫色髮絲散亂不已,看去竟是那般蒼老。白色龍袍開出幾許紅蕾。
龍離沒來由地一陣心痛,但只是一瞬復又恢復平靜。不去看他痛苦模樣,漠然道:“娘親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成為你名正言順的妻子,我們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
龍王囁嚅着嘴唇,卻一個字也吐不出。胡亂地抓撓着不斷匯聚的食心蟲,奇癢齊疼直令人生不如死,很快的他便沒了力氣,軟軟仰躺在地。目光灼灼地盯着龍離。
正所謂: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魔自古難兩立,是有界乎?是無界乎?欲知後事如何,看官莫急。請聽我一一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