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二十三回 青蘿復生揮劍斷情 龍離一怒水淹涼山(5)
這邊廂孫仙兒滿心歡喜地趕來，卻只見何仙姑一人立於桃樹下，李餘思早已不見蹤影，不由得扯住何仙姑衣袖，撒嬌耍憨道:“仙姑姐姐……他怎麼走了？”
“他……他說有事要辦。”何仙姑將手中酒壺搖了搖，笑道，“這桃花酒很是甘醇，你要不要嘗一嘗？”
孫仙兒歪着頭笑道:“仙姑，你說……他是不是在躲着我啊？我又不是瘟神，為何見他一面那麼難？咦，這桃花可真好看。”
“喜歡啊，那送給你啦。”何仙姑微微一笑，將那一枝桃花輕輕放在孫仙兒手中，“你啊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上神仙。”
“我娘當初不也對韓上仙動過心嘛，這叫有其母必有其女。”孫仙兒折下一瓣簪於鬢角，笑對何仙姑道，“仙姑姐姐，可好看么？”
“好看，好看……將來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個臭小子呢。”
孫仙兒笑容一滯，抿唇不語，半晌方道:“好看……他為什麼不喜歡。”
何仙姑一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敲打這個小丫頭。這樣情竇初開的年紀，只一眼便將無限情思盡數賦予一人。即便李餘思不是命定的青龍星君，可也早已心有所屬，又如何能將她略放心上呢？
看着孫仙兒強自掩飾的落寞，何仙姑唯有一嘆，輕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仙兒，對於神仙來講須得清心寡欲，立志於以拯救蒼生，除魔衛道為己任。至於情之一字，終是需要捨棄的。深情如費長房，也難免要經歷痛失愛妻，輪迴三世的劫數，羽化登仙成為韓湘子，從此了卻俗世塵緣。多情如呂洞賓……”
“我知道，我知道，呂洞賓三戲白牡丹啊，人間都是這麼流傳的……”孫仙兒忙道。
“三戲白牡丹？”何仙姑奇道。
“沒錯啊，你不知道人家都說啊……”孫仙兒湊至何仙姑耳邊，如此這般地耳語一番。
何仙姑愈聽秀眉便蹙地愈緊，聽到最後忙掩住孫仙兒的嘴:“豈有此理！人間真是這麼流傳的？簡直是豈有此理……”
“哈哈……是豈有此理……什麼烏七八糟的事情都可以編的出來……”呂洞賓的聲音猝不及防地響起。
“你知道？”何仙姑氣道，“知道居然不告訴我！聽聽他們都編排些什麼？讓我知道誰亂說話非得好生教訓他一頓不可！”
呂洞賓無奈地搖搖頭:“理他作甚，左右不過是一些無事生非之人罷了。況且，自有替我們正名之人，又何須自尋煩惱呢。”
聽他如此說來，何仙姑只得作罷，只是心中鬱結的這口氣終不能平，當即對孫仙兒道:“以後可不許再聽信這些閑話了。”
孫仙兒吐吐舌頭，一幅討饒的架勢，令仙呂二人忍俊不禁，三人就着桃花酒談笑風生，暫不多表。
且說那龍離擄了青蘿仙子，一路騰雲駕霧來至灕江畔。灕江仍是那舊時風光，河水蜿蜒若青羅玉帶，蒼翠奇峰隱天河。萬千倒影終成畫，各異深潭景色新。唯一不同的，便是那一半鮮紅如血，一半青碧如玉的奇觀不見了。
“放我下來。”青蘿仙子低低道。
龍離看着她清冷又倔強的面容，終是緩緩地將她放下。
兩個人就這樣相對而立，彼此沉默着。
“我以為自己會恨你。”龍離自嘲一笑，“你可知道這千年來，為了你我是如何地相思成疾？你可知道，在東海的黑暗之淵我承受了多少屈辱和痛苦？多少次，我想就那麼死去，死了便解脫了，就可以陪我娘親了。可我不甘心，我放心不下你，我捨不得你！”
青蘿仙子心中一震，當撞上龍離熾熱、絕望而又佈滿傷痕的眼眸時，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當初對他是何等的殘忍。
“龍離……對不起……”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你該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我想要的自始至終不過一個你啊！”龍離不由自主地攢起雙拳，“當我得知你以為我死了便逼出靈珠殉情的時候我是那麼傷心絕望……可是同時我又有一絲欣喜，欣喜你將我看的如此重要，重要到願意陪我赴死……”
青蘿仙子心中升騰而起的歉疚如瘋長的野草般蔓延，直至盤踞了她的整顆心。她不敢直視龍離的眼睛，亦不忍再聽下去，忙道三聲“別說了”。
可龍離如何肯依，痴纏了千年的情終歸是要討個明白的。
“你可知道我廢了多少心思才從黑暗之淵逃出來么？我唯一的念頭就是要去你的仙冢前自刎，好永遠地陪着你……可後來我才知道，你的仙冢不過是個衣冠冢，你的真身和魂魄都被人藏了起來……我又燃起了希望，我覺得只要我不放棄，我終有一天能再次見到你……這麼多年了，他們都道我是邪魔外道，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壞人，可他們誰想過，曾經我也是一個好人……玉帝王母他們要逼死你我，我便背其道而行，他們自詡是高高在上的神仙，那我就做至高無上的魔王……”
青蘿仙子再也聽不下去，直視龍離的眼睛，定定道:“可你難道忘記了，我也是個神仙嗎？你淪落魔道，便是與我漸行漸遠……再無可能……”
“再無可能？”龍離像是聽到了什麼最好聽的笑話一般，冷冷地看了青蘿仙子一眼，道:“你捫心自問從前我們有過可能嗎？若不是為了救你，我費盡心機啟動乾坤令回到過去，我還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被你哄得團團轉！你真正喜歡的人是東華上仙，我只不過是你利用的工具而已，對不對？！”
青蘿仙子無力地向後退了幾步，心裏某一處冰封瞬間裂開無數細縫，密密麻麻的疼幾欲令人站立不穩。她萬萬沒有想到，龍離對自己竟這般痴狂。年少時的那場初見，以及天庭上的再見，她只當他不過是沉迷於自己的皮相，內心多少是有些不以為意的。往後種種，龍離對自己掩飾不住的歡喜終究還是一點點觸動了她。可是啊，再多的感動也不及情之所系，她終究還是為了東華而利用了他……那時候，她明知自己是一隻飛蛾卻仍然義無反顧地撲向致命火海。
“是我利用了你……”青蘿仙子泣道。
“哈哈……你終於肯承認了……”親耳聽到她的坦白，龍離如被瞬間抽幹了精氣一般枯萎。
青蘿仙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地撫過他的臉頰道:“可是……我是真的願意陪你去死。”
龍離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說……那時候我逼出靈珠的確是為了你。我沒有想到你會因為我丟掉性命，我想捨去這條命，陪你度過黃泉路上的孤苦無依……”青蘿仙子柔聲道，“即便魂飛魄散，黃泉路上難重逢，我也不願讓你一個人去承受我所犯下的錯……我的命賠給你。”
龍離故作冷漠的心就這樣被輕易融化，他一把將青蘿仙子擁入懷中，痴痴道:“你心裏是有我的，對不對？”
青蘿仙子低聲一嘆，終是不忍答言。
龍離卻將她擁地更緊:“你知道嗎，有你這些話我即便再將從前的苦頭都吃一遍又如何？我喜歡你……青蘿……我愛你……我真的愛你……不要再離開我，永遠都不要再離開我了……”
“你收手吧……”青蘿仙子偎依在他肩膀，低語道。
龍離想都不想便答了一聲“好”。
青蘿仙子輕“噓”一口氣，掙扎着正要說話，猝不及防的一個吻輕輕落下，讓她如遭雷擊般瞬間腦中一片空白。
龍離緊緊地擁住這個失而復得的人兒，將千年來都不曾流露過的溫柔盡數相贈。
不知過了多久，青蘿仙子終於清醒過來，一把推開了龍離。
“怎麼，你……不願？”龍離欲將青蘿仙子重新攬入懷中，卻被她冷冷避開。
“我……我不能再騙你……龍離，我不能再騙你。你我終究不是同道中人，又豈能在一起？”青蘿仙子平靜地望着他，“我沒有辦法讓自己愛上你……可是，你若願意改邪歸正，我便陪着你一起修道可好？”
“夠了！你還在欺騙我對不對？！你剛才只是假意示弱，讓我對你心生憐惜對不對？你的目的只是讓我放棄魔君之位對不對？！”龍離倒吸了一口氣，絕望又冰冷地看着這個即便自己付出所有也無法擁有的女子，恨聲道:“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你的心當真如鐵石一般絲毫不為之所動嗎？東華他到底對你施了什麼咒，讓你待他如此死心塌地！”
東華……東華……
面對龍離的質問，青蘿仙子也在心底質問着自己:東華啊東華……你告訴我，為何我偏偏對你情深不悔？她又想起何仙姑，那個似曾相識的仙子，東華的轉世呂洞賓待她的確是與眾不同的。
莫非，她便是東華轉世的情劫？
“青蘿……我可以等你的，真的，我等了你千年也是等，又何妨再等你千年……我相信，只要你我都還活着，我就能等到你心甘情願愛上我的那一天……”龍離強忍住淚，顫抖地執過青蘿仙子之手，“我只求你，不要一下子就粉碎了我全部的希望。你和我娘，是我這一生中最重要和珍視的兩個女人。我娘早已不在了，乾坤令啟動之後我還是沒能復活她，我如今就只剩下你了……”
自古多情空餘恨，又有多少情可以得償所願。
青蘿仙子終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龍離一路跌跌撞撞地來至滴血潭，果見穿山甲一個人在喝着悶酒。他踉蹌上前一把搶下穿山甲手中的酒壺，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酒入愁腸，萬事皆休矣。他不記得青蘿仙子決絕離去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麼，但是那句“永遠不可能再愛上任何人”足以摧毀他所有的信念。酒壺空了，他一甩手便將酒壺砸了個稀碎。
這時，只見一小妖來報:“魔君，青城羅剎、黃山老怪、祁連魔尊、崆峒九妖都來了，說是要與您商議涼山一役。”
“讓他們侯着吧，本君乏了。”龍離連眼皮也不曾抬，徑直往座椅上一躺，又對穿山甲道，“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千萬不要妄想着去給何仙姑通風報信。哼……女人都是無情的，你我為女人犧牲所有付出一切，最終又得到了什麼呢？”
穿山甲握緊雙拳，咬牙切齒道:“別人的死活我不管，可你若敢傷她分毫，我絕不會饒恕你。我說了這是我的底線。”
“哈哈哈哈……還真是個痴情種啊，她的眼裏從來都不曾有過你，你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笑話嗎？”龍離睜眼大笑，不僅笑穿山甲的愚蠢，更笑自己的可悲。
“那你便試試看，你若是動她一分，我便傷青蘿仙子十分！”穿山甲冷哼道。
“你！”龍離暴怒而起，一掌擊碎了椅前案幾，狠狠地瞪着穿山甲。
穿山甲也不甘示弱，直視着龍離噴火的眼眸。
半晌，龍離長嘆一聲:“罷了……區區一個何仙姑而已，不殺便不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