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伐申取鄧

第22章 伐申取鄧

“賞花歸去馬如飛,去馬如飛酒力微,酒力微醒時已暮,醒時已暮賞花歸。”

這是蘇軾寫的一首迴文詩。

迴文詩也寫作迴環詩,唐代上官儀說,“詩有八對”,其七曰“迴文對”,它是漢語特有的一種使用詞序迴環往複的修辭方法,也是詩人心情歡暢時賣弄文採的俏皮之作,表達一種意興盎然的美感。

惹是生非的楚武王病逝以後,中原諸國喜大普奔,長舒一口氣,覺得楚武王死了后,中原可以高枕無憂,而楚國就應該和死了鄭莊公的鄭國一樣,國勢由盛而衰,因為繼位的楚文王熊貲從小養尊處優,鍾情打獵,不喜政事,或者宅在宮中,整天同外教申國人葆申待在一起胡天亂侃、指點天下,由他當政,南方也可以稍微平靜一點。

從文王以往的表現來看,那些諸侯們得到的情報很準確,文王一直默默無聞,大軍出征時自己偷跑去丹地找美女,屈暇死後也沒見文王找機會露個臉,一有機會便出門旅遊,曾經三個月不見蹤影,同時保持着一年不上朝的記錄。

武王公務太忙,也沒功夫搭理他,但他的老師葆申還是很負責任的,氣的要拿鞭子抽他,他卻同老師頂嘴:“我生來便位列諸侯,打不得。”葆申打的輕了,他又嬉皮笑臉:“索性真的打我一頓吧。”一臉的流氓勁。

據說他剛即位沒多久,就找到原來獻寶的卞和,要走了那塊璞玉,後來經匠人打磨,發現真是一塊寶玉,於是愛不釋手,把它命名為“和氏之璧”。

從這些的事迹來看,文王興趣廣泛,是一散家的主。

但凡事也有例外。

易中天在《品三國》中強調,男孩子從小不調皮,長大沒出息。

人的許多強項都是在小時候培養的——不務政事、不圖表現是為了好惡不溢於面,韜光養晦,看似風流紈絝,實則胸有丘壑;流氓匪氣是經過了足夠的社會歷練,看透了事物本質,勇於承受壓力、變的成熟的一種外在表現;打磨和氏璧是為了堅持尋求真相,養成獨立思考的習慣。

如果你身邊有這樣感覺“壞壞”的人,請一定珍惜,因為表徵認知不等於個體實質,文王同他父親武王一樣,雖表徵不同,一個霸氣凌人,一個匪氣十足,但都是個意志堅強和雄才大略的君王。

文王繼位第一年就把國都從荊山之側的丹陽遷到郊郢,鑒於楚國以後經常遷都,而所遷都城都叫做“郢”,所以這次所遷都城也稱為宜郢(今宜城楚皇城)。

楚武王後期,楚國的大多數機構的辦公地點就已經設在宜郢,只是一些舊勢貴族不願意搬遷,認為宜郢容易遭到其他勢力的攻擊,沒有丹陽安全,武王也樂此不疲的經常跑到丹陽去祭祀祖宗。

後來碰上了文王這個比較懶惰的,沒有武王那麼大的耐心經常去丹陽祭祀,強行把貴族和宗廟一起搬到宜郢。

宜郢,地處漢水上游,東接大洪山余脈,西臨荊山余脈,南北通透,為南陽盆地進出江漢平原要道,文王定都於此,既能加強對長江中下游區域的管轄,也能北望中原,標誌着楚國的戰略姿態從原來的“守勢”轉變為“攻勢”。

從遷都的這個架勢來看,文王打算同過去那些不良嗜好說拜拜了,準備放手一搏,畢竟對於男人來說,對戰爭的渴望是與生俱來的天性。

第二年(公元前688年),文王準備攻打南申國(今南陽),打開進入中原通道。

整整五十年前,武王為圖中原,也打過南申國,打了三年沒打下來。雖然經過半個世紀的發展,楚國現在的實力今非昔比,但文王從沒用過兵,不知自家實力如何,為增加勝率,便謹慎行事,準備聯合巴國一起伐申。

巴國(今重慶),是一個神秘的國度,神秘的原因是他們的國民都不識字,沒有留下關於巴國的任何文字記載,被秦國滅后,巴人又一夜之間突然消失,只留下了璀璨的巴蜀文化。

巴人的璀璨文化裏面,有一項特殊技能——製鹽。

在電影《閃閃的紅星》中我們知道,鹽對於碳基生命的重要性,人不吃鹽就沒有力氣,沒有力氣便不能進行生產活動,例如打仗之類的,所以各國對鹽的需求很旺盛。

目前困擾巴國的事是鹽多了運不出去,漢陽諸侯封鎖楚國的同時,也把巴國封鎖了,巴國也急需打開中原市場,用鹽來換一些生產生活用品,當楚國邀請巴國一起打南申國的時候,巴國一口答應。

聯繫好了外援,文王又暗中聯繫了另一股勢力作為內應——彭氏貴族。

彭氏貴族是原彭國(今房縣)遺民,被南申國滅掉后遷於國內,是一股不可小視的勢力,但這股勢力卻對申侯言聽計從,因為他們的領軍人物彭仲爽被申侯作為人質囚禁。

文王暗中聯繫彭氏貴族,除了作為內因,也還有其他用處。

攻打南申國,楚巴聯軍必須經過鄧國,鄧國現在的國君叫做鄧祈候,是文王母親鄧曼的親哥哥,即文王的親舅舅,是個親情觀念比較濃的人。

雖然兩國有時候發生點小摩擦,但摩擦過後也如往常一般和睦,於是文王開口向鄧祈候借道伐申,鄧祈候滿口答應,並安排宴席宴請這個外甥。

席間,鄧國的三個大臣騅甥、聃甥和養甥把鄧祈候拉到一邊,建議趁此機會將文王殺了。三甥勸說鄧祈候,文王狼子野心,做事不擇手段,陰謀詭計很多,今天有膽打申國,將來必定要打鄧國,不如現在除掉以免後患。

三甥說這話心裏也沒底,文王一直不引人關注,為人如何誰也不敢妄下定論,之所以這麼慫恿鄧祈候,是因為三甥中的聃甥和養甥在楚巴伐鄾時,曾經帶兵幫過鄾國,此時擔心文王報復,才出此陰招。

鄧祈候覺得不可能,哪有外甥不認舅的,殺了他,鄧曼非找他拚命不可,再說現在殺了文王,城下那些楚兵如何善罷甘休?到時不止我們性命不保,全城百姓估計也得遭殃。

三甥又建議將文王囚禁,脅迫楚國聽命於鄧國。鄧祈候大怒,質問三甥,哪有親舅舅能幹的出這樣的事情?

於是文王酒足飯飽之後,嘴巴一抹,繼續北上伐申。

由於在外援和內應的雙重加持下,南申國很快潰不成軍,不出一年,南申國滅。

滅了南申國,就面臨分地盤的問題。

前面章節已經闡述過,南申國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北靠伏牛、東扶桐柏、西依秦嶺、南臨漢江、三面環山,同鄧國(今襄陽)南北相望,奪取南申國,南陽盆地唾手可得,隨棗走廊形同虛設,從此中原將無險可守。

這麼好的一塊地盤,巴國提議要和楚國分享,一邊分一半。文王覺得有難可以同享,有福只能獨樂樂。

巴國雖然不識字,但也不是傻子,都是帶着目的性才和你走到一起滅了南申國,事成之後不分點地盤,對上對下也不好交代,尤其是打開進出中原的通道后,可以同中原諸侯直接做食鹽生意,不用像往常一樣,轉幾道經銷商而被剝削利潤,從此以後何愁不錦衣玉食。

巴國存有這樣天真的想法就是把文王當傻子了,文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分給巴國地盤,最多也是給你自由貿易的權利。

於是文王認真的與巴子協商,南申國雖滅,但此地不宜劃分,如若劃分,必然勢弱,到時周王室各各擊破,豈不是前功盡棄?

今南申國原為鄂國的一部分,想當初鄂國實力多麼強大,周厲王動用宗周六師和殷八師都不能打贏。後來鄂國被周王室分割成了南申國等若干小國,楚巴聯軍才有可能險勝,如今楚巴決不能效仿周王室做法,將南申國進一步劃分,前車之鑒,後事之師啊。

然後文王非常體諒巴國的難處,認為巴國距離南申國路程遙遠,管理不便,長駕遠馭必然耗費國力,雖然巴國距離楚國僅幾步之遙,但是楚國也不願獨享勝利的果實,然後向巴子建議將南申國設縣,為申縣。

然後楚巴共同委派第三方——諸如原申國的俘虜彭仲爽為縣尹,並由其所屬的彭氏貴族對申縣進行接管,人權事權兵權全由彭縣尹說了算,每年上繳點賦稅,由楚巴兩國按比例平分。

同時巴國擁有進出申縣自由權,可同中原商貿自由。

巴子看中的就是自由貿易的權利,對地盤的需求也沒那麼旺盛,另外巴國同巫咸國的矛盾還沒理清,也無多餘兵力外派,這時楚國又非常體諒的提出解決辦法,便非常爽快的接受了文王的提案。

皆大歡喜。

最歡喜的還是文王。

文王事先已聯絡彭氏貴族,彭氏貴族也表態只要能讓彭氏一脈不再居人籬下,便世代效忠楚國。也就是說,所謂的第三方,其實就是自己的人。

後來彭氏貴族信守不渝,為楚國的開疆拓土立下汗馬功勞,同時申縣的兵也成為日後楚王能夠直接調動的親兵之一。之二是後來所滅息縣的兵。

彭仲爽也因為能力出眾,后被不喜政務的文王官拜令尹,成為楚國歷史上唯一異姓令尹,並賜廣地,世為楚大夫。

而向巴子許諾的自由貿易一事,實際操作完全是另一回事,憑文王心情來決定,高興了讓你自由貿易,情緒低落了便讓你打包回家,等等,人回去,包留下。

總之,不明就裏的巴國吃了悶虧,楚國佔了大便宜。

若干年後,等反射弧較長的巴國反應過來,同楚國拉清單的時候,文王也沒佔到多大便宜,甚至把命也丟了。

還是那句話,做人要厚道,欠的總歸要還。

文王滅申,震驚天下。楚國的兵鋒所指,不再止於秦淮之南,而是準備同姬姓諸侯一起,逐鹿中原,問鼎天下。

一切安置妥當,文王凱旋班師,歸國途中又留在鄧國吃飯。

上一次是講客氣留在鄧國吃飯,這一次是主動要求留在鄧國吃飯,因為文王還有事情同鄧祈候商量。

鄧祈候大喜過望,自己的親外甥打贏了強大的南申國,還把南申國納入自己疆域,設置成了縣,如此英明神武,做舅舅的臉上也貼金。

席間,鄧祈候滿面紅光,意氣風發,拉着大臣不停的向文王和隨行武將敬酒,文王和武將表示出征在外,滴酒不沾,連連推辭,以茶代酒,鄧祈候也很體諒,便同自家大臣喝的頂頂大醉。

文王和武將不喝酒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們在等,等一件即將發生的大事。

酒過三巡,屋外突然殺聲震天,火光四起,鄧祈候興緻甚高,聽見金戈之聲,恍惚身臨戰場,熱血沸騰,不免詩興大發,大聲呤道:“夜半潮聲兮,擊殘夢破;月影徘徊兮,金戈相向……”

還沒等鄧祈候呤到高潮處,一軍士慌張來報:“主公,楚軍殺進來了。”

鄧祈候大聲笑道,楚軍?楚王就在這裏同我喝酒,哪來的楚軍?隨後表示來的都是客,有請進來。說完后瞅了瞅文王,發現文王面露慍色,威而不怒,鄧祈候頓時酒醒大半,心中驚道:

“完了,喝酒誤事,這個外甥不認舅了。”

鄧祈候酒醒的時候還是很明智的。

片刻,楚軍包圍大廳,文王引身而起,環視一周,走到鄧祈候面前,樂呵呵的對鄧祈候的熱情款待表示感謝,鄧祈候表示言重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今我軍凱旋歸來,忘了一件大事——祭天”,文王正色言道,“當初先祖熊繹建國祭天,奈何國破民窮,便去鄰國偷了一頭牛,怎知偷牛回來天色已晚,所以我楚同中原不同,中原是白天祭天,我們則是晚上祭天,眼看天色將白,我還來不及準備祭天的物品,特向鄧祈候借用祭天之物,還望鄧祈候不吝。”

鄧祈候懸心落地,滿口應承,十頭牛都行。

如此凱旋,用牛祭天顯得小氣,文王豎起二指,指了指一旁的聃甥和養甥說道:“白日經祭司占卜,此二人符合要求。”

鄧祈候大驚,當即打算拒絕,但望着文王詭異的笑臉,心中五味雜陳,自己的性命已經被文王挾持,想救下二人等於痴人說夢,權衡利弊下,便依着文王行事。

看着熊熊火光,文王內心暗道:“道朔兄(被鄾人殺害的楚國大夫),今日,朕給你報仇了。”

被祭天的聃甥和養甥這時才看清了文王的為人——不僅陰險狡詐,而且心狠手辣。

看着一旁瑟瑟發抖的鄧祈候,文王趕緊上前安慰:“你是我親舅舅,怎麼可以對你不敬呢?我這次來,主要是向你借幾塊地用用,以後楚國來去申縣也不用勞煩舅舅了。其他的事不用舅舅操心,你還是做你的鄧侯,舅舅在一日,鄧國絕不會成為楚國疆域。”

說完拍拍鄧祈候肩膀,揚長而去,只留下孤單的鄧祈候原地發愣——“我死以後呢?”

十年後(公元前678年,楚文王十二年),鄧祈候死,文王再次出兵鄧國,鄧國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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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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