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 曜日(大結局)
荒辰天墟,兩極延伸,此刻如同一張巨弓。
長弓射日,是羿皇昔年所持之弓。
老刀聖輕聲對羿皇說:“當年你的修為,已是人間極致。射日之後,修為一落千丈,再不復以往神采。
“射日弓的箭矢,是你自己的神魂吧。”
羿皇頷首:“非此,不可破天魔。
“但我現在的神魂,已不足以支撐我,再射出那樣的一箭。”
影若煙失聲驚呼:“那方然……和天墟……”
羿皇笑道:“我之後,人皇傳承數代。若是想要將此位再度禪讓,便只能仗着曾是人皇,強行奪位。
“否則,名不正,言不順。
“現在,名正言順了。”
看着蘇妲己繼續奔逃的背影,老刀聖說道:“重臨人皇,禪位方然。然後先代人皇化身為矢,當代人皇捥弓射日……
“你會死。”
羿皇笑了笑:“這便是人皇職責所在。
“我帶着族人走出蠻荒,和他們一道抵抗域外邪魔。
“許多族人在我面前殉身,更多的人卻在亡故之時,都沒機會能回到故土。
“這年余以來,能在荒辰看到故人之後依舊安好,我已再無掛礙。
“今日,羽丌再護人間走一程。”
說完,羿皇仰頭大笑三聲,化作一掛星河。
方然向著那一掛星河連揖三禮,道:“荒辰主事方然,恭送羿皇。”
他的聲音,同樣震響在整個星域當中。無數人心頭,都同時閃過悲戚之情,兩行清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星辰之上,眾生異口同聲:“恭送羿皇!”
靈海之間,諸人同時出言:“恭送羿皇!”
無數凡俗、修道者等等,眼前似閃過上古之時,在域外邪魔步步緊逼之下,眾人族先賢,帶領族人披荊斬棘,血戰八荒,於不可能中,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這些人影當中,一襲黑羽大氅,總是身先士卒,捥一張長弓,弓弦拉動之間,必有大魔隕落。
老刀聖望着這一幕,他從這些剪影當中,看到了帝軒轅,看到了昔日的自己,看到了自己最親近的那頭白毛綴黑的肥胖食鐵獸……
食鐵獸一爪拍死一頭大魔,嚼之如草木,但實際上它最愛的,還是蚩尤親手所折的,脆嫩的竹筍。
“呵呵,俱往矣。”
方然從所立之處,一步步登臨天際。千里之高,萬里之遙,他走的無比凝重。
但偏偏,這個過程,只是持續了短短一念。
彷彿他只邁出了一步,便已經來到了天墟之上。
他抬手握住那掛星河,星河便在他手中化出一柄萬里巨劍。
天墟為弓,長弓射日,星河化劍,以劍為矢。
“蘇妲己!”
方然呼喊一聲,蘇妲己距離中心曜日,已不過三百里。
她厲嘯道:
“你們,攔不了我!本宮以身化曜日,從此便是人間至高無上之道。你就算身為人皇又如何?
“人皇,難道還能大過天道?!”
方然輕笑:“大不過。但,人族,從來未曾畏懼!”
一念之間,蘇妲己已投身曜日當中。巨量離火環繞她周身,她一身魔軀,盡數被灼燒、焦爛。
繼而,又有點點星火燃起,天狐涅槃重生,曜日之間,一隻九尾天狐的剪影,出現在其中。
“你們,遲了!人間離火道,從此以後,便由本宮執掌!”
方然將星河縱指,天墟地表,便有一道長河貫穿其間,長河之中,片片黑羽,沉浮無端。
他就站在這道長河之上,一腳向後撤出一步。
星域眾生眼前,那些披荊斬棘的先人,突然齊齊停下了步伐。
這些跨越了歲月、跨越了虛實的存在,將目光,落在了廣陽,落在了荒辰天墟,落在了懷抱滿月的方然身上。
俄頃,他們面上,顯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同時,一道輕聲的嗡鳴,在星域之間響起。
就彷彿,有一根弓弦,被悄然撥動。
蘇妲己絕望地看着那一掛星河,從亘古走來,釘死了因果,釘死了這一條大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已是天道,此世之間,不可能有人能夠滅殺天道!
“不……方然,你瘋了!本宮若死,天道崩解,曜日灰飛煙滅。人間再無天日,那是永暗!那是寂滅!
“為了殺死本宮,你要拉整個人族陪葬?!
“值得嗎?值得嗎?值得嗎?!”
沒有回答。
她想躲閃,她想抵抗,但是曜日懸於天宇,亘古未曾移,今日亦是如此。
星河,破日。
一片黑羽,飄然落下。
人間入夜。
曜日高懸之時,沒有人覺得這有什麼特殊的地方。曜日輝耀寰宇,理所當然。
但當曜日徹底熄滅,一抹濃重到化不開的黑暗徹底籠罩了人間,天宇之間唯余虹色的靈海舞動之時,那種死寂的意蘊,緩緩擴散開來。
蘇妲己最後一句話,傳遍了十八連星域。
那是永暗,那是寂滅。
曜日不存,天地間離火大道更是徹底隨着蘇妲己的隕落而覆滅。
天穹之中,有道韻難以承受這種壓力,緩緩分崩離析。
領悟火之一道的修道者,覺得神魂當中,有某種東西被重重砍去,被他們牽引到體內的道韻,正在飛速地流逝、消散。
即便是天境大物,也能夠感覺到,這種消散的無可逆轉,以及自身隨之而來的空乏和無力。
非只是火之一道,與火相生、相滅的諸道,也同時產生了劇烈的動蕩。
人間大道崩碎太多,已經到了勉力維繫的地步,此刻再崩碎一條大道,相當於是雪上加霜。
本就岌岌可危的樓閣,就如同被抽離了最後一根支撐平衡的梁木,開始了緩慢的傾塌。
這個過程會持續非常長的一段時間,但是結果已經沒有了任何懸念。
大道終會崩散,十八連星域中的一切,都終會滅亡。
天心禪子雙掌合十,血色袈裟裹身的他,低頭默誦一篇佛經,為眾生祈福。
悲道人守在鬼門關前,身形佝僂,一瞬間彷彿踏入遲暮之年。
烈簡湖望着天外,她手中握着一卷戰報,裏頭寫的是邊關發來的捷訊,但似乎此時,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意義。
曹明婉看了看手中的劍,劍上有霜雷二色糾纏。明麗如她,也難免覺得悲傷從心中涌了出來。
靈海當中,一片陰影裹着一位女子,暗天君沉聲道:“快了,快了!”
這片陰影穿行的速度,已經到了暗天君所能到達的極致。人間處處是陰暗,他的大道反而變得更加強橫。
可是他寧願自己的大道沒有這樣的變化。
荒辰天墟之上,影若煙捂着嘴,看着眼前那一身金色甲胄的身影。身影之上,一蓬蓬血霧從甲胄縫隙當中噴涌而出。
人皇之位,不是權勢,而是責任。
這責任,即便是方然,即便他已經踏入天境,一肩承之,也已經不堪重負。
但是此刻,他回首望了望荒辰這位大總管,笑了笑。
視線再掃過一位位荒辰戰士,他點了點頭,繼而回身,向著天墟之外,再踏出了一步。
“方然!你要去幹什麼?!”
影若煙心頭悸動,如同黑豹一般衝上前幾步,卻在距離方然一丈之外,被一股柔韌的力量阻隔開來。
“刀聖,方然他……”
老刀聖拄着長刀,默不作聲。
她看向敖瀾,敖瀾也同樣陷入了沉默,垂首不語。
唐遷遷和巫翳並排站着,目光複雜地看着那道背影。
方然的腳步頓了頓,然後便再不停歇,向著中心曜日曾經所在的那片靈海,大步走去。
每走一步,他身上的金光,就越發璀璨。腦後的劍輪,也越加恢宏。
到了最後,劍輪染墨,竟是如同一方飽含着無數大道真義的輪盤,懸在星河之上。
天機輪盤。
衍天算道。
一縷縷道韻被天機輪盤吞噬入內,有某種玄而又玄的氣機,從方然身上散發出來。
他越是靠近曜日舊址,身上的氣息就越發顯得深遠,卻也越發距離一個正常的修道者,漸行漸遠。
“若天道無日,那便我來。
“有句老話怎麼說的來着?
“天不生我方然,萬古當如長夜。
“呸,是不是有點裝過頭了……
“不過這幾年,過的倒也爽快。”
他嘴裏頭這麼碎碎念着,一步跨越千萬里,那金色璀璨的身形,印在十八連星域每一個人眼中。
“方然!”
一個清亮的女聲傳來。
方然回首望去,那個曾高傲無比的身形,被一片陰影護着,出現在了廣陽星不遠處。
方然看着這個便宜姐姐,笑了笑,揮了揮手。
“醒了?姐你錯過了不少故事,回頭讓若煙給你講啊。”
方晴雨捏了捏拳頭,別過臉去。
“哈哈哈哈!”方然朗聲笑着,再一步踏出,便徹底和曜日曾經所在的位置重合了起來。
他轉身,用手捏着小嗷的后脖領,把這條小白龍甩回了天墟,接着是白板,然後是夔獸。
“去去去,擺個排場就得了,這裏用不着你們。”
然後那身金色的甲胄也緩緩融化,恢復成了一頭金色的巫鬼。
方然衝著巫鬼抱拳行禮:“多謝前輩相助。”
巫鬼低嘯了一聲,搖搖晃晃地飄回了巫翳所在的地方。
方然再從腦後逆反劍輪當中,取出那柄白色的無塵劍意,擲向了雲兮。
白紗素衫,握住白色劍意,她眼底似乎是紅了。
現在在所有人面前的方然的模樣,依舊是最開始的那一身粗布衫、散發。
背後的劍輪已經徹底化為了天機輪盤,無數道韻匯聚而來,經由演算再反哺回星域。
那些破碎道韻區域之內的道韻碎片,也被天機輪盤牽引而來,演算補完,再丟回人間。
動蕩的道韻,被緩緩安撫,寂滅永暗的人間,有一抹微光躍動,就彷彿人間所點起的,那第一縷火光。
道韻流轉越來越迅速,先是一線一線如同百川匯流,再如同懸瀑逆卷,到了最後,變成了一片巨大的光團,徹底將方然的身形,包裹在了其間。
無盡的光輝驟然間爆射出來,刺破重重靈海,刺破重重濃雲,剛才那一瞬間的人間皆寂不復存在,給人一種恍若隔世的不真實感。
在光輝之中,已經徹底無法被世人所看到的方然,盤坐在那裏,一手支着腦袋,一手握着太初鎮辰劍意。
他閉着雙眼,似乎是睡著了,嘴角卻掛着一抹笑意。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