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章 雙皇
須彌化佛只能勉強鎮住人間,不讓蘇妲己的魔音污染更多人。
即便是有了天心禪子入主佛意,想要阻擋蘇妲己降臨人間,依舊是捉襟見肘。
陰影的範圍不斷地在擴張,曜日之上矇著的陰翳正在越來越濃重,此時此刻天宇之上懸挂了千年萬年的那一輪熾日,光芒暗淡。
人間再無白晝,長夜籠罩整片星域,同時籠罩在人間的,還有那股森冷的寒意。
佛唱和魔音混雜,充斥在星域當中每一個人耳中,這種截然相反的兩中力量對撞,許多神魂孱弱之人,已經不堪重負。
蘇妲己不再落下攻勢,她將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破開破碎道韻上面。
隨着她降臨的程度加深,須彌化佛也好,羿皇風矢也罷,能夠給她造成的威脅,已經越來越小。
最初時,她還需要分心旁顧,時不時將一片陰影重新變作虛無,藉此來避開風矢。
但是當半數曜日都蒙上了一層陰影之後,羿皇風矢臨身的時候,她甚至可以以自身偉力直接與之抗衡。
碎為泡影的大殿一角,幾乎立刻就會被更多的蠕動的陰影所填充、修復。
到了羿皇這種境界的修道者,更是能夠感覺出來,蘇妲己藉以修復自身的力量,正是來自於星域當中,來自於人間大道。
“天魔吞日。”羿皇凝重地說,他指尖環繞的風矢,飛行的速度一瞬間放緩了很多,看上去就彷彿,被某種巨力所阻。
又或者,是在蓄積更加沉重的攻勢。
須彌化佛做跌珈坐,在靈海當中以身鎮千萬里怒濤。鎮壓在眼耳口鼻舌身等處的大德高僧,於各個峰上,默頌佛經。
眉心的天心禪子,緩緩開口道:“人間,終究不該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蘇妲己笑道:“這天下就是強者為尊。
“昔日人族勢盛,我族雖然打通了人魔通道,降臨了不知多少天地玄三等的大魔,仆魔一等更是源源不絕。
“可是你人族缺有源源不斷的強者,可以把他們一一誅滅。
“現在人族修道者勢微,大道更是殘破不全,你們守不住這片星域,難道還要怪我族以勢逼人?
“人族手裏獵殺的珍禽異獸、充做血食的諸般禽畜不計其數,它們可有向人族說一句,你們不該如此?
“忘了,它們不會說話呢。
“我族強,那麼拿你人族當食糧,有何不可?”
天墟之上,老刀聖從龍宮殿門當中踏了出來。
“呵呵,強詞奪理。”
他看了一眼羿皇,又說:“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做?”
羿皇平和答道:“難道,你還有更好的法子?”
老刀聖搖了搖頭,癟了癟嘴,顛了顛手裏的脊骨長刀,說:“或許有,但現在已經來不及想了。”
“那就是了。”羿皇理所當然地說,“既然只有一個法子,那麼無論要做什麼,那都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選擇。”
老刀聖望了望方然盤坐的地方,搖了搖頭:“你真的不去考慮,他的想法?”
羿皇突然笑了:“大勢至此,他應當會有最合適的決斷。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和其他的人,盡皆不同。
“我的選擇和做法,他必然會懂。”
老刀聖嘆了一口氣。
作為從上古走來的大物,見慣了生死,他對於羿皇的選擇,似乎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蘇妲己眼裏早已沒有旁騖,隨着不斷的降臨,她已經感覺到,沛然雄渾的力量,正在一點一點填滿她的魔念。
這種被充塞填滿的感覺,令她不由得低聲輕呼。
陰影越發凝實,化離殿的剪影不斷變化,到最後開裂成為九道九曲迴廊。
知曉蘇妲己根腳的人,不由得聯想到,這九道九曲迴廊,似乎正好對應她天狐九尾。
“沒有化成狐或是人形?”老刀聖沉疑惑地低聲問。
羿皇說:“她在以魔念合化離殿。我這個上古人皇佔了帝墟,她要想分庭抗禮,就得自己重組新的人皇帝墟。”
九曲迴廊連着的殿宇,逐漸變換形態,但是無論如何變換,都依舊包含着濃重的樓閣的模樣。
“重組帝墟……”老刀聖這個時候還有閑心思開玩笑,“我當年和帝軒轅爭鋒的時候,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茬?
“要是我也知道重組帝墟這麼個做法,怕是現在的人族祖帝,就是我蚩尤了。”
羿皇搖頭道:“你昔日只是蠻子一個,哪裏想得到這一點?”
“你……”
“來了。”羿皇打斷了老刀聖的話頭。
身兼陣師身份,又曾親眼見過帝墟全貌,羿皇和老刀聖二人,都是已經看出來,蘇妲己的這片天狐魔墟,已經初具雛形。
這種魔墟,已經有了竊取人間氣運的能耐。
而人族此刻,卻並沒有能夠如昔日帝軒轅等人一樣,可鎮氣運的存在了。
須彌佛頂的天心禪子突然朗聲喝道:“鎮!”
大佛金身抬起一掌,這一掌有兼并天地之相,向蘇妲己天狐魔墟按下。
空間寸寸碎裂,靈海崩解成為最為細碎的靈韻,大佛掌下經行過處,金光璀璨。
分鎮各關節的空相大師等人,面容以極快的速度枯槁下去。
在小須彌山各處盤坐頌經的佛家弟子,面容也是如此,瞬間變得乾癟。
燃血為佛力,鎮壓天魔。
天心禪子周身,被佛子血染成赤紅,赤紅當中再有金焰燃起,這一身金紅交加的佛衣,也同時裹在了整個大佛的身上!
“鎮!”
千萬佛子同時開口,一聲佛言席捲星域,最終落在正好徹底破入人間的蘇妲己天狐魔墟身上。
天狐魔墟如同有生命一般,方一出現,便化作一道黑色流光,沖向中心曜日。
然而在旁人眼中,那黑色流光無論如何飛行,都只是在原地紋絲不動。
“十方皆是佛土,止步。”
佛言莊嚴,金光在佛言落下的同時,籠罩住了整片魔墟。
這是一隻比大佛軀體還要巨大的巨掌,如同捏住一枚雞子一般,將魔墟握於掌中。
滿山佛子,渾身都有血霧噴出!
只是這一握,多少佛子,一身佛法就此燃燒殆盡!
“和尚,你們對自己也這麼狠?!”
天心禪子沉聲道:“九天十地滅度,我以我身涅槃,換人間乾坤朗朗。划算。”
蘇妲己厲聲喊道:“那是你一個人的願!你要為己願拖死禪宗上下千萬人?
“他們修行,可持了和你一樣的願?!”
回答她的,是小須彌山上,滾滾傳來的佛子唱:
“圓滿諸德——
“寂滅諸惡!”
佛掌寸寸捏緊,天狐魔墟的那片陰影,有無數的裂痕出現。
在這種萬千佛子一願大力之下,即便是蘇妲己,也難以等閑視之。
她沉默了良久,說:“幻。”
一股不祥的預感,突然出現在在場每一個人心頭。
天狐魔墟驟然破碎,崩解為無數細小的煙塵,煙塵被佛掌當中的佛焰點燃,燒成了徹底的虛無。
“不是蘇妲己。”
羿皇眉頭皺起。
“當然不是。”
依舊是蘇妲己的聲音,如同在每個人耳畔說話一般,詭異地響了起來。
在佛掌煙塵燃燒殆盡之後,一張形容枯槁的面孔顯露了出來。
“娘娘,幻,盡忠了。”
蘇妲己的聲音,難得的帶上了一抹沉重:“幻魔將,本宮會記得你的忠心。”
“……謝娘娘。”
那形容枯槁的面容,徹底碎裂,直至不存。
靈海之中,陷入死寂。
誰都看得出來,大佛的那一字佛言“鎮”,已經是燃燒了全體佛子的佛法,方才得以引動。
這種捨身一擊,從來都只有一次機會。
所有人都以為,蘇妲己為了穿過破碎道韻,已經將所有的手下,盡數當做薪柴,燃燒殆盡。
但是,她卻依舊保留了唯一的一位魔將——幻魔將。
這頭域外邪魔,經過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蟄伏,早已經有了半步天魔的力量。
再加上它自身份屬“幻”之一道,竟是在最緊要的關頭,詐去了可能是此間天地如今可以發出的,最強一擊。
以整個禪宗合力,誅滅一頭半步天魔,在現在的星域,已經算得上是極其難得的戰績。
但所有人都明白,這一戰,實際上是人間輸了。
區區一頭半步天魔,和蘇妲己徹底降臨人間比起來,不值一提。
蘇妲己一身宮裝,雍容無比地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這一刻,她雖然身在廣陽星畔的靈海當中,可卻似乎近在每一個人目力所及的咫尺之間。
她一顰一笑,都似乎觸手可及。
宮裝隨風獵獵,似乎還能聞到,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醉人香氣。
她彈了彈手指,須彌化佛周身金光,寸寸破碎。
包括天心禪子之內的所有佛子,頹然盤坐在地,許多佛子,已是徹底失去了氣息。
天心禪子一頭烏髮,盡數變作白色。
“本宮,贏了。
“此間天地,再無人可以,阻攔本宮!
“和尚,羿,蚩尤,你們蠅營狗苟,得了如今這個結果,可還滿意?”
她傲然望向人間,豎瞳裏頭,只有面對獵物的那種殘忍。
羿皇轉頭看向方然:“動手吧。”
動手?
須彌化佛上,神識尚在的天心禪子和空相等一眾僧人,帶着迷惑地看向了說出這話的羿皇。
站在羿皇身後,一直不曉得該仇視還是報以希望的影若煙等人,面面相覷。
“羿皇……”
影若煙皺着細眉,上前一步想要問話,老刀聖卻是回過身來搖了搖頭。
他的目光當中,有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但是任誰看到這種情緒,都能感覺到,這是一種帶着一絲悲痛和決絕的情緒。
什麼情況……是誰……要故去了?影若煙看到老刀聖雙眼的時候,沒由來就浮現出來了這個想法。
她轉頭看看敖瀾,這位論年歲而言,和羿皇、老刀聖屬於同輩的龍族主母,似乎也帶上了一抹悲色。
蘇妲己聽到羿皇那句話,卻是絲毫都沒有猶豫,轉身就走。
就彷彿只是那樣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足以帶給她遠超須彌化佛所帶來的危機感。
天地之間,有一聲幽幽的嘆息聲響起。
方然從盤坐的姿勢站起身來,每站起來一點,他身上的氣息就越加幽深一分。
當他整個人都站起來的時候,他在人前的氣息,已經晦澀到了難以捉摸的地步。
影若煙有些驚異地看向了他。
若說有誰對於方然的氣息最為熟悉,那麼可能除了她,就再沒有別人了。
但現在的方然,比起哪怕片刻之前,已經產生了巨大的差別。
一步天壤。
“你……破天境了?”
方然點了點頭。
他腳下的一丈平地之上,有嫩草生髮。
夔獸在方然身後隨駕,白板伏行,用頭顱墊在方然腳下,將他托舉至半空。
小嗷環繞在他周身,如同一條白練,龍首從他耳畔探出,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面頰。
然後,一頭金色的巫鬼出現在方然身後,巫鬼如同融金一般流淌到了他全身,鑄出一身純金色的戰甲。
吞口處,是一隻猙獰鬼首,卻偏偏肅穆如神。
身後,三百六十道劍意化逆反劍輪,在劍輪之上,一道純白色劍影格外惹眼。
巫翳和雲兮二人,出現在荒辰天墟之上,雲兮看着方然,微微一笑,萬古重寒一朝春。
巫翳大聲喊:“巫爺爺,我就說吧,你會喜歡他的!”
巫鬼尖嘯,方然無奈一笑。
他腳下一丈之外的酒池,倏忽間,有朵朵墨蓮綻放,墨蓮當中,混着精純的魔氣,和鋒芒皆隱的劍意。
這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墨蓮之上,被完美統合在了一起。
此時,蘇妲己身形閃動間,已是奔行而出十萬里。
距離中心曜日,幾乎只在方寸之間。
可她卻沒有流露出來絲毫放鬆的神色,豎瞳之間的驚懼,越發濃重。
一種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的感覺,越發濃烈。
“瘋了!都是瘋子!”她的聲音響徹十八連星域,前後兩刻反差之大,令許多人一時間以為,這又是她的什麼陰謀詭計。
羿皇側目,看到方然現在的樣子,顯出一抹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