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奪墟
身為荒辰大總管,影若煙對於天墟的掌控,在方然的授意之下,實質上大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
除了沒法喚醒帝墟一百零八鎮柱投影之外,她如今手掌承天印,腳踏天墟,能夠動用的威能,已不下七成。
沒有理會羿皇的提醒,影若煙祭起承天印,完整的大印將她的神魂與千里地脈相連,整個人和天墟,如若一體。
沒有方然那種逆天的神魂,也沒有陣道的修為,勉力為之,影若煙覺得,她自己對於“自我”的認知,都突然淡漠了許多。
歷代替人皇掌帝墟的宰執,無一不是天境的恐怖存在。
即便是脫離了天墟,他們也能夠有着潑天的戰力。
但荒辰畢竟底蘊太淺,崛起至今不超三年,方然能夠全盤執掌帝墟,靠的是天機輪盤鎮壓下的神魂。
影若煙再怎麼說,終究還是一個剛破承意的修道者,境界還是淺了太多。
此刻她只覺得,無數細碎的信息從四面八方涌了上來,幾乎要將她吞噬。
千里天墟上頭,每一個角落的律動,都通過承天印,反饋到了她的神念當中。
她悶哼一聲,一縷鮮血從嘴角滲出,於此同時,天墟之上,劍陣升起。
明滅不定的鋒芒遙指着酒池,二者路途中間的雲霧之間,被劍氣撕裂出來一道一道的縫隙。
切口光可鑒人。
一道劍意,穿過萬里距離,刺穿了沉淪在酒池當中的一頭魔的頭顱。
這頭魔的臉上,顯出來迷醉之色的同時,也露出來一抹恍惚。
就彷彿大醉一場之後,終於可以酣然睡去。
影若煙身體晃動了一下,然後又強自站穩。
敖瀾的虛影閃現在了影若煙身側,一股柔和的雲氣升騰,托住了她的身體。
“他的劍意太過霸道,現在的你,馭之破萬裡外的敵人,還有些勉強。”
然後敖瀾轉頭看向羿皇。
“你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蘇妲己。”
這不是一個問句,用的是無比肯定的語氣。
羿皇目光平淡,但是卻絲毫都沒有離開正在吞噬天宇的那片陰影。
“人魔之戰的時候,我被撕碎了神魂。一部分神魂永葬首山,一部分陷入了沉睡。
“就如同之前的方然和蚩尤一樣,我的神魂當中,也鎮着一道魔念。
“從這魔念當中,我看到了天魔蘇妲己的野心。她要做的,不是徹底屠滅了人族,而是要以帝皇的身份,永遠執掌人間天道。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羿皇微微側了側頭。
敖瀾沉聲道:“她要讓人族和魔族共存?”
但這句話剛說出口,她就覺得荒謬。
魔族視人族為食糧,誰聽說過獵手和獵物,可以長久共存的?
羿皇笑了。
“想到了?蘇妲己執掌了天道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徹底斷絕人族修道的可能。
“沒有了大道傍身,靈力寂滅,從此人間只有武夫,沒有修士。困於星辰而寸步不得入靈海,諸多秘境遺迹,再無人可以窺探一二。
“敖瀾,你知道,最後這片星域,會變成什麼樣子嗎?
“會變成域外邪魔的獵場。不,獵場都不配,會成為域外邪魔予取予求的一片——莊園。”
敖瀾沉默了,荒辰眾人也沉默了,天心禪子雙掌合十,默默宣了一句佛號。
人祖三百六十脈,脈如江河,可容瀚海。那時候的古修,舉手投足崩山碎岳,行走在天地之間,視靈海如等閑。
破碎星辰,都只是一場大戰的餘韻。
現在的人族,三萬六千脈如涓滴細流。數目看似多了,但顯然,威能弱了何止十倍?
這些年來,還有誰聽說過,有人能夠崩碎星辰?
連浮陸,都已經罕有修道者可以打穿。
更何況,還有許多修道者,筋脈閉塞,能夠有一半的經脈通暢,就已經可以算得上天資超然。
放在短短百年間,這個變化並不起眼,但是羿皇和敖瀾都是見過上古時候真正強者的存在,很清楚,若是繼續這麼發展下去,人族修道者的未來,並不容樂觀。
“蘇妲己……身在破碎道韻之間,也能影響到人族大道?能影響到人族修道者?”敖瀾質問。
羿皇揚了揚下巴,指向了佔據了半片天宇的陰影。
“她是帝妃,牝雞司晨,執掌化離殿,水磨石的功夫,這些年來已經初見成效。”
眾人沉默了。
中心曜日被一點一點遮蔽,天光逐漸黯淡了下去。
這片陰影不止蒙在天墟上面眾人的心頭,也同時在星域當中掀起來了一片混亂。
敖瀾問羿皇道:“所以,你讓方然將荒辰化作帝墟,為的就是和蘇妲己爭奪大道氣運?”
羿皇輕聲說道:“不。不是爭奪,而是以人族正統,誅滅邪佞。”
“人族正統?”敖瀾秀眉蹙起。
她猛然抬頭,看着羿皇,難以置信地道:“你要重臨人皇之位?!”
這就意味着,這片荒辰天墟,從一開始,恐怕就是為了他人做嫁衣裳。
“身為此世僅存的古帝人皇……你的心術,果然不容小覷。我們從一開始,就低估了你……”
誰能想到,地位可稱至高無上的羿皇,一步步落子走來,竟是在無聲之間,隱身在幕後,布下來了這樣的一盤棋。
“你就沒有想過,方然對你是如何的信任嗎?”
羿皇注視着天穹的臉上,顯出來一抹悵然的神色。
“其實,我本來是想等方然登臨天境之後,將帝位禪讓給他的……蘇妲己,你也猜到了這一點吧……”
天上的陰影蠕動,似乎浮現出來了一雙巨大的眼睛,瞳孔豎起,毫無感情地掃向人間。
影若煙強自鎮定地說:“荒辰天墟,是方然的。”
羿皇微微搖了搖頭,並沒有反駁。
以他現在的境界,不需要做出任何解釋。
一念起一念滅,影若煙就感覺到,自己憑藉承天印和荒辰天墟所建立起來的聯繫,戛然而止。
這種前一刻神魂還在承受巨大壓力、下一刻壓力便徹底消失了的反差,讓她再度吐出一口鮮血。
火尊者、鐘鳴泰、天心禪子、袁罡、乃至聚攏起來的荒辰眾地境戰士,同一時間祭起了自己最為強橫的手段。
焚日龍炎、崩山法相、十方凈土、八卦盤……
還有一柄柄燃火長刀,此刻鋒芒所向,盡皆指着羿皇的後背。
荒辰的合戰之法,早已經被方然推演到已臻化境,完美地將所有人的氣機,融為一體。
諸多道韻、法相,此刻凝聚成了一把鋒芒畢露的尖刀,恢恢落下,直指羿皇心臟的位置。
敖瀾嘆了一口氣。
“這裏……已經是羿的帝墟了……”
這句話說完,天墟上空,有風起、雲卷。
風雲際會之間,眾人凝聚出來的這把尖刀,無聲湮滅,足以將一座山川斬斷的攻勢,就此消弭於無形。
這便是天境的古帝人皇,重掌帝墟之後,所具備的無上威能!
“這是……方然的……這是……荒辰所有人的!”
影若煙戾嘯一聲,玄蛟盤於身後,烏雲垂黑甲籠罩全身,龍晶石鉤爪劃破空氣,如一柄最鋒利的劍,刺向羿皇。
叮。
這一劍,只換來這麼一聲略微顯得清脆的鳴響。
影若煙身形向後倒飛而出,敖瀾化出一團雲氣,將她托住。
托住影若煙的時候,敖瀾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皺。
“羿皇,你……”
“重掌帝位,我還有人皇該做的事情。”羿皇聲音低沉,“你們,暫且退下。”
天空之中,傳來一聲酥媚入骨的輕笑。
“呵,有意思呢。”
這聲輕笑當中,帶着似乎能令人情不自禁墮入溫柔鄉的力量,羿皇彈了彈手指,有劍音迴響,遠遠傳上天際。
天墟和天宇之中隔了不曉得有幾十萬里,輕笑和劍音幾乎是同時響起,然後同時消失,就彷彿兩者都不曾出過聲響一般。
大音希聲。
只有在廣陽星地面之上,一道幾乎將目力所及的整片原野都剖做兩半的裂痕,昭示着這輕笑和劍音當中的威能,有多麼可怕。
這已經不是地境的修道者可以想像的境界,甚至就連尋常的天境中人,都未必能夠展現出來這麼強橫的戰力。
這是兩尊自古走來的大能,正面抗衡之時,落下的第一道試探。
現在,再無人會懷疑,昔日人魔之戰的時候,古修一擊破碎星辰,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以訛傳訛。
蘇妲己魔念復蘇九成,卻沒有魔軀。
羿皇神魂殘破,仰仗的也就只有自己的底蘊,和腳下帝墟。
一人一魔,都不是全盛之時,但即便是這樣,三品星辰,也難以承受他們試探性質的一次對攻。
蘇妲己的聲音再度傳來,這一回就少了些許剛才的酥媚,反而更像是久居高位的上位者,在俯瞰人間。
“羿皇的傳說,直到妲己誕生在青丘的時候,也還在傳頌呢。沒想到時隔萬年,能夠看到真人……和妲己心心念念魂牽夢縈的那個羿皇,果然不一樣。
“傳說裏頭,羿皇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帶領族人披荊斬棘,和我族對戰半世,為人族立下不世勛業。
“若是帝軒轅知道,他指定的繼位者,竟然有朝一日也會在幕後佈局,從一個娃娃手裏頭搶東西,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她說話的時候,陰影還在繼續擴散,而化離殿的剪影,正一點一點的變得凝實,彷彿亘古以來,就一直矗立在中心曜日的前方,遮蔽了世人耳目。
敖瀾低聲道:“不是說,橫跨破碎道韻,損耗極大嗎?蘇妲己現在……可一點都不像有過損耗的樣子。”
羿皇說:“的確損耗極大……她身側的那些域外邪魔所化的文武百官,不是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嗎。”
敖瀾這才反應過來,自始至終,天宇之上講話的只有蘇妲己一人,而化離殿裏頭,也死寂得有點反常。
“蘇妲己……拿自己的手下,當了墊腳石?”
“對於域外邪魔而言,很奇怪嗎?”羿皇反問。
聽到他說這句話的影若煙,調勻氣息,毫不示弱地質詢回去:“你,沒有資格講出來這句話!”
羿皇並沒有理會她,帝墟向著天空之中投射出來一百零八鎮柱,整個荒辰天墟,以平原為界,此刻就彷彿對扣在了一起的一座浮屠一般。
有氣機不斷在天墟之上蔓延,向著兩極延伸出去。
“射日弓?”蘇妲己驚疑道,“呵呵,以帝墟化射日弓,昔日就是用這張弓,被你滅殺了我族化日的那九位天魔吧?
“果然是殺伐人間第一的古帝,竟然憑着這還不完備的帝墟,能夠再度化出來這張射日弓……
“可惜,你沒有箭矢了,而本宮,也不是那群蠢到無可救藥的天魔!”
羿皇氣勢若淵渟岳峙,指尖細密的牛毛風矢,一根根化成了千丈長短、如若山峰一般的巨矢。
他手指輕彈,一根風矢破空而出,無視了距離,直接出現在了化離殿前。
“哼!”蘇妲己清吒一聲,面前陰影如同水波流轉一般,那道風矢便穿透了陰影,一路破入了靈海。
在陰影之後,靈海中,出現一個空洞,幾乎連空間都被撕裂。
“這種風矢,你還有多少?”蘇妲己的聲音,突然變了一種腔調,就彷彿前一刻還是生死大敵,下一刻就變成了在向情郎撒嬌的小女兒家。
一個荒辰的戰士心神微盪,脫口就要說出來一個他也不曉得從何而來的數字。
羿皇微微側目,帝墟之上青芒閃現,這荒辰戰士一口逆血吐出,登時委頓了下去。
“你!”
就連一直默然無語的鐘鳴泰,這個時候也難以抑制住內心的憤怒。
他的玄羽鎮焱旗重重頓在地面,踏前一步,便是崩山裂地!
轟!
巨峰斷裂,這種破空之聲令聽者腦中如遭重鎚。
羿皇依舊是輕描淡寫一擊,再度將鐘鳴泰的攻勢消弭於無形,鐘鳴泰整個人也同時倒飛了出去。
蘇妲己笑道:“這些人多礙事,羿皇不如反掌將他們全部滅殺了,然後你我,再慢慢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