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沉淪酒池
這黑石就如同命牌一樣,只不過尋常修道者的命牌,是在修道者殞身之時,才會破碎。
若是修道者無恙,命牌被外力弄碎了,也就碎了,不會影響到本尊。
但是這些域外邪魔手裏頭的黑石,明顯與此不同。
這一塊黑石捏碎,裏頭的那些魔念也同時崩毀。
域外邪魔的魔念即便被切割成了數分,也會彼此有所感應。
而這種來自神魂層面的大痛苦,足夠讓已經喪失理智、陷入瘋魔的那些魔修,徹底淪陷。
從一開始,被域外邪魔所控制的這些魔修,生死就沒有被掌控到自己手中。
魔阜冷眼看着還在湧入洞穴的魔修。
洞穴外面的那些,隨着黑石破碎,痛苦地保住頭顱,倒在地上不住嘶吼。
他們肉身力量暴漲,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地步。
此刻抱着頭顱,失去了對肉身的掌控,許多魔修直接抓爛了腦頂皮膚,指尖穿透了顱骨。
有幾個“天資”絕佳,轉修魔道之後大有所成的,更是乾脆利落地拍碎了自己的項上頭顱。
諸色滿地,腥風混在靈氣當中傳開,這是不折不扣的人間煉獄。
但魔阜等一干域外邪魔,在嗅到這種混雜着的氣息之後,反而是顯出了一絲迷醉的神色。
這種心醉神迷的樣子,比眼前煉獄一般的景象,更加令人恐懼。
俄頃,魔阜從最初時候的迷醉當中醒了過來。
一絲不妙的感覺在他心裏頭擴散開來,無他,以洞穴為界,外頭哭嚎滿地,但裏頭……
實在是安靜的有些過分了。
就好像,那洞穴真的化作了一頭凶獸的咽喉,進去的無論是誰,都已經被嚼碎、變成了那凶獸腹中的美餐,供其饜足。
“不可能……方然只是一個凡俗修道者!不可能是天魔!更不可能是魔皇!”
魔阜心中吶喊,這麼些日子觀察推測下來,他愈發覺得,方然就是在裝神弄鬼。
但是,現在這一幕,讓它覺得自己的魔念當中,混雜了一絲絲的涼意。
“難道……難道不應該是你當場失控,被魔念入主神魂,然後徹底爆發嗎?為何……如此安靜?!”
被魔念所污染的修道者,只可能陷入絕對的瘋狂!
“不……方然不僅僅是有心典……”
魔阜突然猜到,既然魔典是敖燼推演出來的,而敖燼死前最後一戰,是和方然……
這麼說來,以域外邪魔惑魂的手段,以敖燼已至天魔的能耐,在方然神魂當中,種入魔種、灌頂魔典,簡直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無論方然之前是不是真正的大魔,有了魔典和心典兩重保障,現在的他,也已經是了。
魔阜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萌生了退意。
悍然吞噬了那麼多的魔氣魔念,再加上方然本來的底蘊,此刻誕生出來的魔,已經不是魔阜所能應付的了。
魔棘轉頭看了看這位同僚,發現這位娘娘駕前的得力戰將,竟然一步一步在向後退。
“阜!”
這是魔阜的安排,到現在的這副景象,可以說是它一手促成。
“……莫非……你也背叛了!”
否則,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方然“化魔”需要這些魔修的祭獻,魔阜就恰好把星域當中的魔修拉來了廣陽,一波一波地前去送死。
魔阜也不再多解釋了,對於危機的感應,讓它能察覺到,那座洞穴當中,正有一股力量正在孕育。
再不跑,就徹底晚了!
它冷眼看了一眼魔棘,本着同僚之誼,提醒了一句:“退吧,以你我現在的狀態,留下來,也只是給對方充做食糧而已。”
話音未落,一聲低沉而寒冷的聲音從洞穴當中傳出。
“奉酒!”
聽到這個詞的時候,魔阜本能地愣了一下,硬是沒有反應過來,方然究竟是什麼意思。
在這一愣神的時間,一陣淡淡的酒香,替代了漫山遍野的血腥味和靈力的味道,蔓延了出來。
陣法?魔阜猜測。這個時候,它還沒有發現,自己的魔念已經陷入了一種微醺的狀態,先前那要遠遁的想法,也極其詭異地消失不見。
好一湖美酒……在人間境界受損、擔驚受怕,不曉得何時可以重回魔國,那在這裏一場大醉,似乎也是不錯。
這種想法,影響的不止是魔阜一人,更是幾乎同時在群魔的魔念當中,浮現了出來。
滾在地上還沒有殞身的魔修,凄慘嚎叫的聲音也低了下去,在酒香之中,也墮入了一場大醉。
洞穴深處,方然擦了擦額上的汗珠。
到了地境,流汗已經是幾乎絕難見到的景象。
天人周身無漏,法身圓融,而沖盈巔峰,更是要印證道韻的緊要關頭。
每一滴汗,都可以看成是修道者身體的一部分。
流汗,意味着方然現在的損耗,已經到了連他也不得不正視的地步。
在他盤坐的地面之下,石洞的地面僅存了一丈方圓。
堪堪能容他和夔獸站立。
小嗷和白板,一龍一蛟,一者纏身,一者懸於四方,如同一道大殿院牆。
此時此刻,方然以龍皇鎮體,荒辰天墟兩尊鎮守化陣,生生將洪範九疇,投射到了這狹窄的洞穴之內。
腳下便是帝墟!
而在帝墟之外,便是和帝辛陪葬的那殷商秘境——酒池!
在這旬月的時間裏,方然枯坐在此,就是以為數不多可以調用的算力,強行推演,佈下了內聖外魔的這兩重秘境大陣!
要想最快速地困殺這些域外邪魔,防止他們重入人間,也防止魔氣侵蝕廣陽、進而侵蝕星域,沒有比酒池更加合適的手段。
此時陷身在酒池當中的魔阜等魔,有的經歷過蘇妲己亂商的歲月,也認出來了這片酒池。
“是……娘娘的手筆……”魔阜昏昏沉沉地,感覺自己的一身魔氣,都在飛速地流失。
浸透在酒池當中的它,就像是藥酒裏頭泡着的藥材一樣。所有的魔氣魔念,全部都被這酒池抽離了去,化成這些醉人的一滴滴的酒液。
這座酒池,最原本的用處,就是收集魔氣,不斷地精粹,最後為了讓帝辛化為天魔,與蘇妲己並肩主人魔兩界的。
帝辛死後,體內孕育而出的魔念化入其中。
血魔開魔國大門的時候,酒池再次吸收了巨量精純無比的魔氣。
加上廣陽這些魔,還有魔修……
這一湖美酒,已然是要成型了。
羿皇眉頭緊鎖,在他身側的荒辰眾人,也都浮現出來悚然的表情。
到了這個當口,他們已經能夠猜到,方然若是將這大陣開到了荒辰天墟,恐怕所有人此刻,都會淪陷其中。
“方然是因為這個……才選擇不回天墟的?”影若煙語氣裏頭已經帶上了一絲激動。
若不是因為她還需要執掌天墟大局,恐怕這個時候,她已經不管不顧地沖了出去。
火尊者的臉色則更加難看。
他和方然有着神魂血誓的聯繫,原本而言,若是方然到了現在這種勉力為之的地步,火尊者的神魂也會出現問題。
這就是所謂神魂血誓的功用,主榮仆未必榮,主損仆必然損。
火尊者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感覺到任何神魂層面的損傷。
方然在陣成的時候,就已經散去了神魂血誓。
但火尊者這個時候,卻沒有半點因為重獲自由而拾來的興奮。
他只是擔心。
能做出如此決斷,說明即便是方然,這個時候也未見得有着十足的把握。
天心禪子頌念佛言,周身金光綻放,佛國若隱若現。
他一步跨出,就要橫越天墟和洞穴當中隔着的足足近萬里距離,前去馳援。
酒池、群魔……
這個當口,也就只有禪宗最為精深的佛法,才有可能幫助方然,一起鎮壓四野的群魔了。
但是他踏出一步之後,卻發現自己並沒有如同預期的那樣,出現在洞穴里,出現在方然身旁的帝墟當中。
他還在原地。
天心禪子猛然轉頭看向羿皇。
“前輩這是何意?”
能夠悄無聲息困住天心禪子的,整個荒辰天墟上頭,恐怕就只有羿皇一人了。
羿皇搖了搖頭。
這意思便是,別去。
天心禪子縱然是五地的佛子,此刻也已經帶上了一點脾氣。
“酒池在侵蝕的不只是那些域外邪魔,也在侵蝕方然自己的神魂。佛國凈魔,前輩為何攔我?”
羿皇不語,只是仰頭看着天外。
此時正當廣陽星朝向中心曜日的時辰,三品星辰上頭,固然是靈氣濃厚如霧,足以遮蔽天光。
但是荒辰天墟千餘里高,已經足夠將大部分的雲層,踩在腳下。
靈海當中,有星星點點的黑氣繚繞,那種感覺,就彷彿是天幕當中,被人以大神通,撕開了一個個破洞。
黑氣繼續蔓延,轉眼就已經鋪陳了半片天宇,並且還在不斷地擴散。
“破碎道韻,並不是一道牆,不是一條河……它就在星域的另一側,在曜日照耀不到的地方。”
羿皇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話。
整個星域之中,所有人,都看到,平日裏頭光耀萬丈的那中心曜日,此刻似乎正被什麼東西一口一口地吞噬。
曜日蒙塵,進而如同耄耋之年老人的瞳孔,變得渾濁不堪。
從天宇當中似有一片殘殿,自極遠處降臨,又彷彿一瞬間從某個不可知的地方,擠進了人間。
“那是……什麼?!”諸多洞府秘境、宗門重地,地位高到嚇人的那些大人物,此刻紛紛破關而出。
望着正在侵蝕天宇的這片陰影,他們心中難以自持地感覺到了驚恐。
“這……難道就是魔?”
域外邪魔在人間肆虐,現在眼前的這一幕,怎麼可能讓他們不往這上面去聯想?
上聖書閣的紫竹林裏頭,符天書奔行到空地上,身後跟着的是書閣裏頭的抄書人。
這些抄書人顯出來驚恐的神色,心典就已經玄奧非常,只有通過心典才能剋制的域外邪魔,其危險性不言而喻。
況且,現在的這一片陰影,怎麼看,都不是先前那些散落在各處生事端的魔,可以比擬的。
小須彌山中,空相大師望着天空,眼中閃過一道金剛怒目之色。
“走!喚醒承山之鯤,去廣陽星!”
劍冢之上,老刀聖面前,一位中年劍修與他對峙而立。
此世之間,能夠做到在他面前而不動於色的人,屈指可數,這位劍冢的主人,正是其一。
“雲兮你可以帶走,但是無塵劍意,不離劍冢。”
中年劍修的語氣當中,不留任何迴轉的餘地。
巫翳踩在虛空當中,她身後有一頭純金色的巫鬼,正懸於腦後。此刻她身上流露出來的氣息,竟是已經不弱於方然。
“劍冢好不講理,你這個當爹的,也是不講理!”她聲音清冽地斥道。
中年劍修劍眉如鋒,望了巫翳一眼,巫翳身後金色巫鬼猛地張開巨口,彷彿吞下了某種鋒銳無比的氣機。
中年劍修冷聲道:“巫家的小姑娘,何時學的這麼沒有禮貌?難不成,巫鐵他們,就是這麼教後輩的?”
老刀聖打斷他的話,眼中殺意不假掩飾。
他指了指天空,說:“別和老子廢話。劍意我要帶走,人我也要帶走。先禮後兵,禮到此為止,繼續冥頑不靈,老子砸了你的劍冢!”
中年劍修卻是泰然一笑:“呵呵,刀劍之道,爭鋒至今。蚩尤更是刀中之聖,欲要賜教,某倒是求之不得。”
老刀聖眉毛陡然豎起,破口罵了一聲髒話,怒道:“敢用劍指着老子大放厥詞的,自古以來只有帝軒轅一人而已。你個灰孫子算個屁!”
一刀,斬斷劍山!
……
“魔國?!”影若煙失聲。
“不,這就是化離殿。”羿皇面色凝重地望着那片陰影。
雖然陰影還只是一片黑色的剪影,沒有顯露出來任何形態和細節,但是身為曾經的古帝人皇,他對這一片殿宇,再熟悉不過。
“不要離開天墟……”羿皇語氣凝重,“若是帝墟失守,人間再無明日可言。”
影若煙哪裏顧得上這些。
從淵默走出,罪民出身,人間如何,在她的眼中絕對不如方然來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