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 蔓延

上聖書閣紫竹林內。

符天書為首，諸位抄書人和玄門陣師為輔，六頁心典的摹畫已經進入正軌。

一冊冊心典玉書，過暗天君之手，走玄門渠道，散入靈海各處。

暗天君看着自己的玉牌上頭傳回的訊息，眉頭緊鎖。

人間諸國，不修道的尋常國度和人家，數目如沙。

在方然離開之前，這些任務里，就已經不乏有修道者發現，許多凡俗國度當中，都出現了域外邪魔作亂的跡象。

帝皇求長生久視，最是怕死，自然而然就成為了這些域外邪魔蠱惑的重點。

一旦被域外邪魔得手，從帝室當中立刻就會推行魔典，傳播極廣。闔國入魔，造出來了大片的死地。

入魔的這些國度瘋狂地窮兵黷武，向四方征殺，所過之處，生靈塗炭。

對於修道者而言，這些死傷的凡俗之人，也許只是一個個數字，但是暗天君心裏頭清楚，那都是一個個曾經活生生的人。

有幾條只限紅級乃至更高等級的成員才能看到的任務，內容是請求足夠高境界的修道者，對於不下千里萬里方圓的星辰地面或是浮陸，做出“清洗”。

在任務當中，有描述說，這些地方黑雲蔽日，千里焦土，被魔化的凡人成群結隊屍行過野，十室十空，所過之處，無一人倖存。

調動卷宗庫中的情報查看的時候，暗天君發現，這些需要被“清洗”的區域，十有八九都是曾經活躍着某一座國度的。

“這才多久……”暗天君看着這些任務的時候，產生出來近乎荒謬一般的眩暈感。

能夠位列這麼高級別的任務，包含的內容又是如此酷烈，必然是經過了少說兩名天君或者一位閻羅確認過才能發佈的。

這也就意味着，現實情況和任務描述裏頭說的相比，只能更加惡劣。

心典即便流入人間，從採買到修行，這中間還需要不短的一段時間。

況且，能夠修行心典的，大多還得是有些修行基礎的修道者。

尋常的凡夫俗子，也許也有可以修行的潛質，甚至方然在推演心典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了這些凡人。

但是，十八連星域何其廣闊，十八顆星辰上面，凡俗國度佔據其中七顆，更不用說許多浮陸上面零零散散的聚落了。

哪能這麼及時，一個一個全部把心典傳播到？

那些隱身暗處的域外邪魔極其狡詐，特別是有了魔典這種存在之後，許多情況下，它們只是埋下一顆魔化的種子，而真正將其孵化並且興風作浪的，是自甘魔化的人族修道者。

而且這些人一旦在短時間之內獲得了強大的力量，幾乎難以抑制地都會開始濫用，毫無顧慮。

禪宗為了鎮壓這些魔化的修道者，殉身的達摩院僧就已經超過數百人。若是加上人間信眾，只禪宗一門，死傷就已經破萬。

似乎只在一夜之間，域外邪魔這片陰雲，就突兀地壓了下來，讓每一個知曉其中關節的人，都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

……

烈簡湖已經返回了大烈，雖然她有心繼續和方然同行，面對那位昔日的天魔蘇妲己，但是身為大烈女帝的她，沒法棄闔國於不顧。

回到烈都的時候，宰執顧四方第一時間沖入了南書房，找上了烈簡湖。

幾乎等身高的一大摞各地奏章，也同時被搬入了書房，堆積在了烈簡湖面前。

“不是說了，若我不在，朝中一應事務，你有專斷之權嗎？”烈簡湖看着這些奏章，有些意外地問。

她隨手拿過一本，翻開粗粗掃過一眼，但是只是看過去了幾行，眉頭就擰了起來。

——“臣頓首。

——“我大烈東南，接壤大莽、車池、寒羽三國，往來行商之中，近日發現有私攜軍械之人，疑是姦細，故捉拿審問。

——“審問之時，疑犯掙脫枷鎖，身體膨脹至三丈有餘，體燃黑焰，肋生冗肢，狀不似人形，悍然弒殺官兵共計三十七人，逃入山野。

——“守軍已遣兵調將前往擒拿，但久無迴音。

——“臣疑恐此事背後還有陰謀，特此啟奏陛下，還望聖裁。”

烈簡湖合上這本奏章，看了一眼顧四方。

顧四方微微躬身，指了指剩下的那些奏章，示意烈簡湖繼續翻看下去。

再看過三五本，內容大同小異，在東南邊陲各地，都出現了這種能夠變換體態、雖然並不是境界特別高的武人，卻能夠瞬間掙脫束縛逃遁的凶人。

若只是這樣，身為修道者的烈簡湖也並不會覺得多麼意外。

多半會猜，只是周圍有一些小國心懷不軌，要趁大烈皇權更迭、新帝還沒有穩固下來地位的時候，從大烈身上撕下來一塊肉去。

但是所有的奏章當中，都有共同的描述——體燃黑焰。

從荒辰歸來之後，目睹過被域外邪魔所魔化的修道者的她，知道那不是什麼黑焰，而是魔修身上逸散出來的魔氣。

“已經到了我大烈邊境了嗎……”

她猛地抬頭，問顧四方：“大烈境內，可有這樣的上奏？”

顧四方神色微微放緩，搖了搖頭：“所幸還沒有。

“但是這些疑犯走脫，不可能就此隱匿行蹤。我已經傳令到個郡縣，若是出現不明原因的死亡，無論人數多少，即刻上報。”

烈簡湖贊同了她的做法。

“做的對。這些……”

她微微頓了頓，想到顧四方本身也是一位道初境的修道者，索性不再隱瞞。

“這些兇徒，疑是已經入魔的修道者。尋常行伍難以應對，即便能夠斬殺，也是會流毒極廣，污染到其他人。”

“入魔？”顧四方瞬間便回憶起來，在龍歿之地的時候，看到的那頭玄魔。

奪舍二皇子，屠戮四方毫無顧忌的姿態，讓她每時每刻想起來，都心有餘悸。

若真是如同那樣的凶物入境，即便是現在的烈簡湖已經開始嘗試破境承意，也絕對不可能與之對抗。

更何況，這麼多奏章，對應的這種凶物便是不下數十頭，散佈在大烈東南邊陲各處。

烈簡湖只是一個人，況且還是九五之尊，怎麼可能一一前往斬殺？

顧四方沉聲問道：“要不要調大軍圍剿？這種凶物……若是任由它們深入大烈，一旦到了人煙密集的地方，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烈簡湖否定道：“大軍只怕對它們的作用也是有限。現在這種情況，只能請修道者出手了。”

“修道者？”顧四方蹙眉，“若是如同龍歿之地的那玄魔一樣的存在，修道者……對它的作用，恐怕很小。

“這些奏章當中，也有修道者出手的記錄，但是武師乃至武極，都難以對這些凶物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她從奏章當中，輕車熟路地抽出來一本，攤開在烈簡湖面前的書桌上。

奏章當中記錄的，正是一位武極巔峰的修道者，看到一頭身燃黑焰體生四腕的這種“魔修”破開府衙大門沖入人群之後，仗劍與之對抗的情形。

“魔修”悍不畏死，更是不怕刀劍損傷，被修道者斬斷了雙臂，但仗着強大的生命力和一身蠻力，反而直接將那挺身而出的修道者撕成了兩半。

“確定……都是東南？”烈簡湖看着這一本奏章的來源，問了一句。

顧四方點了點頭：“都是東南。但是東南毗鄰三國，且行商本身都是各國混雜之人，不好說究竟來源於哪裏。我已經着人去查，但是還需要一些時間。”

烈簡湖沉思了片刻，問道：“大莽、車池、寒羽三國的國主，最近可有什麼敕令？”

顧四方想了想，對答道：“大莽興文抑武，暗中驅趕修道者，多半是看到堪契門前車之鑒，啪宗門干涉皇權。

“車池依舊重商，我一開始以為那些行商和車池有關係，細查之下發現似乎線索對不上。而且車池國主瀕臨暮年，正在求長生之道，皇宮之內籠絡了極多方士，甚至不乏有自詡為丹師之人。

“至於寒羽……倒是有消息傳出，說是寒羽帝看上了自家太子的太子妃，太子一派和皇黨趁機各自起事，雞飛狗跳。”

烈簡湖雙目當中明亮。

“你說，車池國主，在求長生？”

顧四方點了點頭：“是，有暗子傳訊，說是他新近招了一位道宗，欲以雙修證長生。

“那位道宗，似乎要向整個車池，推行她的大道。”

烈簡湖掐了掐眉心。車池重商，四方諸國皆與車池互通有無，帝皇昏聵，那位道宗，按照她從方然以及暗天君那裏得到的經驗，多半正是某一頭域外邪魔所化。

內不清外不明，這是要大興兵戈了。

“陳兵備戰。”烈簡湖下令道，“幫我請曹氏商會的曹明婉姑娘。”

顧四方一驚：“方然的大弟子？她手中握着的，是諸多靈器丹藥一類的生意……現在的情況，到了這個地步？會不會有點……”

“有點反應過度？”烈簡湖沉聲，“若是你和我一樣，看過那些魔修的模樣，你就會知道，事態比你所看到的，嚴重得多。”

……

逃！快逃！

從洞穴當中飛竄出來的兩團黑雲，邊翻滾着遠離洞穴的範圍，邊蠕動着重新匯聚成了完整的一團。

這黑雲上面極其緩慢地凝聚出來了一副面孔，勉強能認出來這便是被方然斬做兩段的魔阜。

那一劍來得太過突兀，饒是魔阜本身已經近乎了玄魔的境界、化作人形之後更是有着承意巔峰的實力，也完全沒能反應過來。

而且，劍上附着着的，是一縷極其精純的魔氣，這股魔氣從層次上而言，遠遠超出來了魔阜曾觸及過的地步。

魔阜一邊飛逃，一邊膽戰心驚地在猜測，那個“被困在”羯姬幻魔陣中、令魔栞跪伏的年輕人，究竟是什麼樣的身份。

“似乎……和情報當中所說的，方然的面目，有幾分相似……”

它回憶着從十八連星域當中傳回來的一些描述。

“而且，白龍伴生……敖燼隕落，羯姬貪功，的確可能會鋌而走險，把主意打到那條白龍身上。

“但是，方然不是一介人族嗎？拿了帝墟，這才有些價值能被娘娘看上，為何栞會對他那樣恭順？”

魔阜被斬做兩片之前，看得清楚，就在他身邊站着的魔洌，半點事兒都沒有。

以方然那一劍當中包含着的威勢，說他只有一劍之力，魔阜是不相信的。

“對了……我是娘娘近衛，而栞和洌，是後來收服的魔將，算不得心腹……

“是栞出賣了我！他圖什麼？！

“不……按這種情況看來，栞實際上是對方然效忠，背叛了娘娘？！”

想到這裏，魔阜的身形頓了頓，它覺得，這個想法，似乎很有道理。

聯繫到方然那一劍當中的魔氣，魔阜也是情不自禁地聯想到，也許方然實際上，正是某一尊和蘇妲己一樣，人魔之戰之後沒有回歸魔國、亦沒有被那些人族大能拼掉的漏網之魚。

“娘娘對他如此重視……共治人魔兩界……一字並肩王……娘娘是看重他執掌帝墟、要扶植他作為棋子，執掌人間，藉以偷天換日執掌人間大道……

“現在看來，這個方然的情況，遠比我們知道的要複雜得多……

“這件事，娘娘知道嗎？！”

魔阜猛然警醒。

蘇妲己行事極少向他們這些手下解釋，哪怕是如魔阜這樣的心腹幹將，也只是蘇妲己吩咐他們就去做，不用去問為什麼。

所以，他也不清楚，蘇妲己對方然，了解到了多深。

若是方然一直隱藏自己，此時才展現出來猙獰面孔，娘娘不知情之下，難保不會吃虧。

“這件事，我得通知娘娘！”

如此想的時候，魔阜身形已經從一片黑雲，恢復了人形。人形時候的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儒雅的中年道人，帶着一種令人莫名信服的氣質。

這也是域外邪魔的手段，它們所幻化成的人形，總是能夠讓人在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最大限度的消除警惕心理，產生一絲親近感。

現在，這樣一位儒雅的中年道人，就在廣陽星的林木之間穿行，不多時便來到了一片從外面看去，似乎已經廢棄已久的別院門口。